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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恢複期感染引起并發症,湛火随後又進了兩次手術室,出來的時候,他發現文游對他的愧疚之情愈深,甚至在剛出來的兩天裏無法直視他的眼睛。他對他仔細周到,日常瑣事親力親為,甚至連洗澡都是文游一手包辦。可即便是這樣,這種症狀也完全沒有緩解嘛。

有一次他出去好久,王醫生進來看過又出去,正好碰見文游在門口逡巡,奇道:“怎麽不進去?”

病房的門虛掩着,縱然文游聲音壓得極低,還是不可避免地傳過來。

他別別扭扭,一段話說得斷斷續續,湛火揀了重點聽,大概是不敢,怕暴露,其他的沒有說得太細,不過湛火大致揣測一番,感覺也差不了多少。

湛火感嘆,文游這人也太有良心了吧。

其實他好着呢,在醫院裏由最知名的大夫醫治,除了吃飯就是睡覺,被伺候得很好。即便偶爾半夜病重進了手術室,那種情況下他昏迷不醒,輪不到他難受擔驚受怕。

反而是文游變得古怪極了。

其實文游不必如此,湛火不喜歡怨怼別人,就算被人算計了,一是他蠢防範不到位,二嘛,在其位謀其政,他作為一個保镖,本來就該有受傷的覺悟,拿錢辦事,幫孟子清擋槍子兒是應該的。他這幾天想得很明白,五年時光如白駒過隙,很快就能過去,看文游這人有點良心的份上,他也懶得為難他。

平白讓人難受,沒意思。

說到底,湛火這人面冷心熱,不喜歡看別人因為他堵心,所以當文游又在他面前忙進忙出的時候,湛火忍不住說:“文總,要不你先回去吧。”

文游頓住,回過頭露了一個極度茫然的表情。

湛火笑了笑,解釋道:“天天麻煩你忙進忙出,我挺不好意思的。”

文游收回邁出門的腿,站得直直地,幹巴巴地說:“不麻煩。”

“你公司肯定很忙吧。”

“不忙啊,文件我都批過,剩下的謝籃會看着辦。”

湛火看了看他前幾天搬進來的折疊床,文游陪了幾天床,這張床簡直成了湛火的眼中釘,“我這兒有護工就行了。”

“你洗澡、翻身、按摩,吃飯怎麽辦?”

“護工可以做。”

文游一想到陌生人靠近湛火,幫他洗澡換衣服甚至在深夜和他共處一室窺探他,渾身都炸開了,他幽怨地呆立着,“我是不是做得不好?”

湛火無奈地嘆了口氣,心理壓力極大,“你做得太好了,我有點害怕。”

“你怕什麽?”

“我怕……诶,”湛火的指尖在床邊叩了叩,“我覺得不用你這麽歉疚,這都不像你了,王醫生說我恢複得很好,你不用緊張。”

文游面色慘淡,“可你前幾天才送進去搶救。”

湛火不耐地啧了一聲,“這不是安全出來了嗎?”

文游沒有搭腔,一副有點生氣又有點難過的模樣。他想不通湛火為什麽可以輕飄飄地說出這麽沒心沒肺的話,完全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文游是瘋子,他也不怕死,他也挨過槍,可這會兒他把那股瘋勁兒抛到海裏去了。

他看着湛火淡漠的樣子,覺得心揪成一團。

湛火瞟了他一眼,“這不算什麽,我以前打拳的時候,日子比現在窘迫得多,一天吃十塊錢,吃不好睡不好還得攢錢,有一次被打成腦震蕩,還有一次不知道什麽緣故,直接就暈了,在地板上躺了一兩天,醒了自己去小診所拿了點藥吃,反正後來沒出事,我也沒管。所以我說,文游你這樣子太神經兮兮了。”

文游突然咳了一聲,他面色哀戚,看得湛火一愣,他皺起眉,說:“我跟你說這些可不是為了惹你哭的,你如果要哭,去洗手間哭完了洗把臉,別讓我看見。說實在的,我不建議你感性。”他說着,沉重地嘆了口氣,“真讓人吃不消。”

世界上就是有這種奇怪的事。湛火吃過苦生了病,他全不在乎,可是文游聽着每一個字,都覺得有雙手在他的五髒六腑裏揉搓,又漲又疼,牽動每一根神經,而且他找不到病竈,他得像個辦法撫慰一下,卻無從下手。就好像有個人高考,考試的人沒有任何感覺,身邊的人卻緊張不已,為他提心吊膽。

這個世界上總有人越俎代庖,沒人求他,他自己一廂情願。

為什麽呢?

這是個值得深思的問題。

文游有顆聰明的腦子,他早已考慮得很清楚。他硬生生把凝重的表情扭轉過來,嗤了一聲,“誰要哭?”

“不哭就好,你什麽時候搬走?”

“醫藥費都是我出的,你怎麽能趕我走?”

湛火半眯着眼,悠悠地嘆了一聲,“文游,你不要在我面前充大爺,我這個人報複心很重的,特別讨厭誰得罪我。”

文游可委屈了,“我沒有啊……”

“那你走不走啊?”湛火溫柔地說。

文游怔住,少頃,他轉開眼,低聲道:“那……我走還不行麽?”

湛火笑了笑,心滿意足地閉上眼,文游軟弱的眼神總讓他産生大事不妙的危機感,他再讓文游待在這兒才是蠢呢。

日子過得飛快,沒幾天湛火便出院。不過他身上傷情将将穩定,進出需要輪椅,身邊還要專人陪護。他回到文家,發現家裏動了工程,文游拆了宅子右側的房間,讓人建了電梯。

這種舉動誇張得驚掉了湛火的下巴。他有點無措地看向鄭管家,鄭管家微笑道:“家裏有位表親要來過年,行動不大方便,文總特意讓人建了電梯。”

湛火想了想,覺得自己不應該多想,他老實地上樓,然後發現文游不知道什麽時候給他換了房間,從原來的二樓搬到了四樓文游的隔壁。

他搬來月餘,一向被三令五申不許未經許可進入四樓,如今來到這裏,不禁有點恍惚。

四樓不住外人,就連孟子清的客房都不在這裏。

一陣慌亂,湛火撐着身體想起來,“是不是搞錯了?我……”

鄭管家溫文有禮地笑道:“沒有弄錯,以後湛先生您以後住四樓。”

湛火說:“不用這麽客氣,叫我小湛就行。”

鄭管家微笑着,無聲地拒絕了他的要求。

事情變得太快,越發棘手,他心裏壓力陡然增大,這個文游,搞什麽鬼?

湛火右手死死握住輪椅的把手,“文總呢?”

“公司有事,他回去處理了,您有什麽吩咐,叫我就行。”

湛火一連說了幾句您太客氣了,終于心神不寧地被人推進了自己的新房間。

新的住宿環境與之前不可同日而語,卻讓湛火如坐針氈。

新來的護工扶他回床上,小心翼翼地照顧着。藥水緩慢地注入湛火的身體,他專注地不斷下墜的點滴,萌生了跑路的想法。

不過只是想一想,礙于張盼的原因又瞬間掐滅了。

文游這個人他算是摸清楚了,不是個好人,但是對他也不算壞,行事比較有分寸底線。

他摸得夠清楚了,再繼續下去怕是會出事。

想到這裏,湛火心裏有點憂郁。

他必須跟文游好好談談,順便找個時機問一問他那件事。

他腦子在藥物地作用下已經不太清醒,又問了一聲,“文游呢?”

身邊的護工有點為難,他哪裏會知道文游的行蹤,只好跑出去問鄭管家。鄭管家霎時為難,他倒是知道文游在哪兒,可文游辦公的時候最不喜歡別人打攪,無緣無故打攪他是要出事的。但是聽護工說湛先生睡夢中還叫文總,聽得竟然有點心軟,這也不算無緣無故吧?他看着文游長大,多少知道他的脾性,也知道他對湛火的這種優待多麽不可思議,要是文游知道湛火做夢都盼着他回來,說不定心裏很開心。

鄭管家腦內暴風過境,思忖半晌給文游辦公室挂了電話。

謝籃接電話,“鄭管家,什麽?有人找文總?有事也不該這個點找吧,現在是上班時間。”過了一會兒,她臉色微變,露出牙都酸倒了的表情,“什麽?做夢都在叫他?嗯嗯,我會如實禀告的。”

文游正在辦公。

今天湛火出院,他沒去,有點坐立不安。他一臉嚴肅地處理文件,處理完一波又心不在焉地盯着手機和座機,等待下一波文件送進來,如此往複。直到他的秘書推開門。

文游就算是個工作狂,喜歡工作,但是如此大負荷的工作量在今天這個特殊的日子裏施加在他身上,他難免有點不悅,他表情冷冷的看着來人。

謝籃被他冰冷的臉色刺了一下,谄媚地笑,“文總,鄭管家說有個人做夢還在問你怎麽不回來。”

文游目光閃了閃,表情有一絲松動,漂亮的眼珠子一動不動地盯着她。

謝籃試探道:“我們今天能不能提前下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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