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這是個英雄層出的時代。
單單在紐約, 複仇者聯盟的英雄就人數不少,加上同樣作戰能力不容小觑的x戰警,作戰範圍涵蓋了美國的大部分區域。哥譚算是個對外不夠友善的例外, 但即便如此, 這座城市的黑夜也同樣籠罩在蝙蝠燈之下。
特洛伊如今已經對這種境況開始感到習慣, 但總覺得這個世界和他自己預先料想的有點不一樣。
航吊橋式起重架在廠房裏來來去去, 負責指揮的工人嘴裏叼了個口哨,正在一點一點地指揮大型設備的吊裝工作。韋恩先生今天似乎格外悠閑, 具體表現在于,明明對這種設備一看就沒興趣, 無聊的表情寫在了臉上, 卻仍舊要賴在這裏不肯走。
……和老板待在一起會産生無形的壓力,連帶着他和在場的工人都沒辦法摸魚。
特洛伊嘆了口氣, 自覺接過了解說的工作。
他先是将設備的運作原理深入淺出地講了一遍,韋恩先生托着下巴不住點頭, 臉上仍是那副興致不大的表情, 緊接着又帶領對方在廠房裏繞了一圈,将大大小小的工作內容都陳述了一番, 韋恩集團的董事長吊着一截手臂,肩膀上挂着紗布,用走馬觀花的态度亦步亦趨地跟上,也讓人介紹起來很沒成就感。
于是特洛伊終于宣告放棄, 他幹脆直接問道:“韋恩先生,您還想了解些什麽呢?”
“我在想——”
布魯斯·韋恩用那種自己特有的、輕飄飄的音調說道:“這個項目徹底竣工以後, 可以舉辦一場以此為主題的慈善晚宴。”
哦, 凡爾賽對話, 特洛伊想, 這和他實在是沒什麽交集。但韋恩先生明顯不這麽想,社交場合上游刃有餘的家夥開始自顧自地唠叨起來,說正好可以趁機會多請一些有錢人,說不定還能騙他們多捐點錢。
“但至少,要先等手臂的傷好起來吧。”
特洛伊指出關鍵問題,他看着布魯斯·韋恩的那截綁着繃帶的手臂說道:“不然的話可沒辦法出席舞會。”
“當然,其實已經很快就能恢複了,現在就已經能輕微地活動,只是醫生要求我必須得像是現在這樣固定手臂到徹底痊愈位置而已——要知道,他們總是過度擔心。”
布魯斯動了動自己的肩膀,露出來的幾根手指頭做出抓握的動作,試圖證明自己的身體健康。
唔……既然當事人都已經這麽說的話……特洛伊伸手扶了一下眼鏡框,向內部注入一個單位的魔力。
只是練習一下好久沒有使用過的技巧,不然的話真遇到麻煩說不定會有些生疏——特洛伊如此想着,向布魯斯·韋恩的方向觀察過去,視線着重落在了他的手臂上。
在魔力激活的情況下,煉金術師的大腦活動效率比普通人類要高一些,能夠處理的視覺情報量也明顯更多,很多時候“觀察”這個行為本身就具備神秘領域的含義。
“……!!”
但這都不是什麽重點。
從很小的時候開始,他這樣“觀察”過很多的事物,魔偶和人類,花與樹葉,趴在樹枝上的昆蟲和空氣中的魔力(ana),林林總總,不一而足。
一個人的魔術手段往往決定了一個魔術師認識世界的方式,比如天體科的家夥們總是看着星空,就容易忽略生活在地球上的人與事,而他在很早的時候就明白吸煙會物理意義上讓肺的內部變黑,從小就早早有意識的隔絕了那些不少人認為會獲得靈感的“娛樂手段”。
透視,剖析,觀察血液的流動,魔術回路在體內的運作,看到重力和電磁場,以及各種各樣的來自這個物質世界的信息。但特洛伊的視線如今聚焦在韋恩先生的手臂上,只失态了一兩秒鐘,就猛然收回了目光。
布魯斯·韋恩似乎肌肉緊繃了一瞬間,但又似乎沒有,他仍舊帶着那副看上去不太聰明的笑容,等待着特洛伊的反應,而下一秒,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悄無聲息地出現在特洛伊的身後:“很榮幸認識您,弗雷因先生。”
“他是我家的管家。”
布魯斯笑起來,向特洛伊介紹:“阿爾弗雷德·潘尼沃斯。”
管家先生身上似乎也有種特殊的氣質,但又不太容易讓人判斷,至少絕對不是魔術師,因為大氣當中的魔力指數一如既往地低下,沒有絲毫波動。
“啊……您好,特洛伊·弗雷因,韋恩集團的——”
“我知道您,是一位新來的、專業能力精湛的工程師。”
潘尼沃斯先生湊近了他,壓低聲音:“那些不講道理的道具維護,給您帶來了不少工作壓力吧?”
啊——是在說蝙蝠俠的裝備。
特洛伊立刻就反應了過來,布魯斯·韋恩的這些個人行為大概管家先生也是知情的,說不定還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支持。他立即就調整了表情,表示這還在自己的工作能力之內,也算是能夠幫上哥譚的忙,應對得行雲流水。
一段互相抛出的社交辭令制後,布魯斯·韋恩和他的管家重新坐上了那輛勞斯萊斯離開,和他們來到這裏一樣意義不明。等到他們徹底消失在視野範圍內之後,特洛伊才猛然坐了下來,在椅子上重新回憶自己剛剛“觀測”到的場景。
——鋼釘。
應該是一種學名稱作“醫用钛合金鋼釘”的東西。畢竟僅僅驚鴻一瞥,特洛伊看不出它具體的材料,但大量的鋼釘如同叢生的荊棘一樣攢聚在那一小截骨頭上,像是攀附在血肉當中嶙峋的頑石。
除此之外,對方的手臂上還有細細密密的縫合痕跡,很明顯可以看得出來,是痊愈之後再受傷,受傷之後再縫合所累積起來的結果,仿佛一塊畫布被擦破了太多次,最後用糟糕而拙劣的手段彌合在一起。
視覺被眼鏡放大之後,湧入的情報量陡然倍增。雖說很多領域科學早就已經超越了神秘,在醫療這個扇區,如今的人類的技術尚不足以和魔術分庭抗禮,韋恩先生的那條手臂上可以說是舊傷遍布,特洛伊完全無法想象到底是多少次意外才導致了這種程度的頑疾。
——某種意義上,野山滑雪之類的極限運動,能保持反複受傷而一直有命活着說不定也是一種幸運。
他緩緩呼出一口氣,打算将自己看到的畫面抛之腦後,和認為人類的生命還不如植物的神經病相比,說不定一個喜歡極限運動的老板在這個城市裏已經算是正常人了。
希望她在監獄裏能好好反省,特洛伊不抱希望地想。
當日的工作結束之後,同事們在群裏互相報備了進度,互相約着打算去喝酒。魔術師大多數都謝絕自身的不清醒,特洛伊随便找了個理由推脫,說自己今天還要去醫院複診。
“诶,可真夠嗆,毒藤女果然挺吓人吧。”
大家紛紛表示理解:“下次再約你一起出去好了!”
“身體還不太好嗎?”
也有人很擔心:“這樣的話工作上千萬別勉強自己。”
不,一點都沒有勉強,其實毒素已經在當天就排除出去了。但他仍舊擺出笑容,感謝了大家的關心,并且在晚飯過後真的開車去了醫院。
候診大廳裏人數不多,特洛伊伸手扶住眼鏡框,看了看挂在牆上的電子表,看來今晚還得在這裏等候一段時間。
他打開手機,社交網絡當中還是一派平靜,斯塔克工業的前同事們已經成功搬了工作地點,托尼·斯塔克似乎是新購進了一批廠房用于安置方舟反應爐的生産供應,顯然對這個領域野心勃勃,這個時間裏曬老婆孩子的曬貓的打廣告的比比皆是,是這個世界上最普通而平凡的光景。
特洛伊挨個劃過去,給包括廣告內容在內的每個人都點了個贊。
就在愉快刷手機的時候,突然,有個默認頭像的人給他發了一條新私信。
“弗雷因先生,非常感謝當時您對我的幫助。”
內容也讓人捉摸不透。
他不記得自己幫過什麽能在這個時候聯絡他的人,要是說哥譚那幾個流浪漢倒是有可能,但他們肯定不是會發私信來感謝的類型……而且大多數魔術師都已經跟他斷了聯系,那群人裏會用電腦的說不定只有埃爾梅羅二世的幾個學生。
“抱歉……您是?”
“傑弗裏,可能您已經不太記得了,我曾經在漢默工業擔任戰衣的測試員。”
對方如此回答。
這麽一說他就立刻想起來了。
傑弗裏在私信裏簡單描述了自己的康複情況,據說是在用魔術回路作為替代品來代替了自己脊椎內部的神經,雖然走起路來還是有些颠簸,但目前魔術上的修煉進展順利,全力以赴的話,應該過不了多久就能像是普通人那樣順暢地行走。
“想要做出精細的舞蹈動作之類果然不太可能……但是日常生活肯定是沒問題的。”
屏幕上逐漸出現一行又一行的字:“能夠在那個最糟糕的時候得到您的幫助真是太好了。”
“弗雷因先生,您拯救了我的人生。”
這句話說得很重,他一時之間不知道應該怎樣去回複。魔術師是這個世界上最為利己的人群,不會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時時刻刻都在精算着自身的得失,撥開一切迷惘向着根源前進,這曾經是他整段人生的方向和目的,但在失去了它們之後,他得到了一個人發自內心的感激。
“不過,為什麽突然現在來跟我說這個?”
“因為最近卡瑪泰姬連上了wifi——說是什麽多重空間擴展加疊術式的緣故,至上尊者和莫度搞出來的方案,我聽不太懂,總之現在我們這裏也能連上網了!”
對方很快回應,還發了幾張照片,照片當中的傑弗裏穿着學徒的淺灰色布袍,站在一大群孩子的中間,表情神采奕奕,已經恢複了笑容。
灰色是學徒,深紅色和赭石色是正式成員,而負責鎮守聖殿的,則還有不同等級的裝束……特洛伊條件反射地回想起這些,又搖了搖頭——這已經和他沒有任何關系。
不過簡單的關照還是有必要的。
“魔術上的進程怎樣?我知道你們維山帝的魔術師不用學習《大源學》。”
特洛伊問:“但是地脈的維護,還有空間術式之類的,應該是你們那一派的專長。”
“完全不行呢,莫度前輩挑明了話說過,我的回路除了支持自己保持正常行走之外,能夠分出用于精準空間術式和其它領域的魔力量非常低微,屬于本身就天賦中庸的類型,能夠在這個領域上取得的寸進非常有限,幾乎是一開始就被限定了能力的上限。”
傑弗裏回答:“而且,至上尊者留下來的那些書,我想要理解果然還是有些困難……畢竟之前我小學畢業以後就沒怎麽讀書了。”
這确實是個難題。
魔術師的知識浩如煙海,大多數大家族的魔術師基本上都是從有記憶以來就進行複雜的定向培養,甚至于普通社會當中讓人所不齒的身體改造,在神秘一側的世界當中也是家常便飯。
那家夥雖然具備回路和維山帝高維魔力的适應性,但這些基礎的薄弱和作為一代魔術師回路的稀少,幾乎已經将他的前路限制得毫無希望。
——甚至無法讓人出言安慰,因為這是神秘世界當中的鐵律,即便是特洛伊自己,也無法脫離這樣的桎梏。
于是他逃走了。
特洛伊舉着手機,不知道應該怎樣回複,但對方似乎誤以為他這個人不太愛說話,繼續自顧自地發來大段大段的文字內容。
“不過那也沒關系,我一開始就知道自己肯定不是這塊料!從小我讀書就不太行,法術,或者什麽……莫度說過真正幹這行的人就像是普通世界裏的科學家,能像現在這樣重新站起來,我就已經非常滿足了。”
“我說不出什麽漂亮話,也不知道弗雷因先生您現在生活在什麽地方,但總之祝您生活愉快。”
消息到這裏就結束了。特洛伊坐在醫院的長條椅上,空氣中彌漫着酒精和消毒水的味道。穿着白大褂的醫生和護士們來來去去,似乎并沒有人注意到他在這裏等待多時。
良久。
特洛伊重新站起身,游走在醫院的角落,從房間的窗臺和牆縫裏收集來了一些骰子大小,正體不明的塊狀物。
就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當時的表情一直都是笑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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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