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你到底是怎麽回事？”

開車回家, 特洛伊麻木地将車停進車庫，整個人倒在床上陷進枕頭，剛剛打算閉上眼睛, 手機就響起了一串來電提示。

來電人托尼·斯塔克，他的前前老板, 并且很有可能将會酌情晉升成前前前老板。

大概是看到了網上的消息吧, 特洛伊想，但他已經沒什麽精力再去應對這些了，特洛伊将來電提示按了靜音，打算裝作沒看到手機，等對方宣告放棄直接挂機。

但是這世界上大概沒人能拒絕斯塔克——電話先是被挂斷, 又很快再度打了進來，緊接着靜音的手機自動開啓了揚聲器，并且在他壓根沒有觸碰屏幕的情況下接通了通話。

于是就發生了最開頭的那句質問。

“……您這是犯罪, 斯塔克先生。”

特洛伊有氣無力地重申。

“這不重要, 你可以去找羅曼諾夫……羅斯曼律師起訴我。”

斯塔克很快将這個話題糊弄過去：“重點在你，哥譚今天晚上怎麽回事？我從人工智能那裏收到消息的時候剛好直播到你當衆開槍。”

而且當時這棟樓應該是信號屏蔽狀态, 電話也打不進去，他是等到事件平息之後才想起來質問, 而特洛伊作為魔術師的第一反應也直接忽略了手機報警這種現代手段。

事關生死的危機關頭，走在最前面的仍舊是他作為魔術師的直覺。

“那個東西您理解成麻醉彈好了。”

他回答：“總之今晚哥譚沒死人。”

說完, 他又覺得這句話不夠精準，補上一句“至少我們這裏沒有”。

斯塔克像是有點氣結, 沉默了一下，重新開口：“我是說你帶來的那個, 那個——”

他本來想說女機器人, 但從外形上看又看不出來制式, 又想改口說那是人工智能，結果怎麽說都覺得有些奇怪。

或許每個人都成功将海倫魔偶視作是他帶來的舞伴，但只要用他的人工智能稍做分析就可以得出結論，這名女性的五官和外貌特征起碼來自數十位女明星和模特公開照片的有機結合——目前世界上最頂尖的整容大師都不可能做到這樣。

這仍舊是他沒見過的全新技術，就和之前那臺戰衣一樣離奇。如果說戰衣是這個人的靈光一閃，那麽哥譚的經歷絕對證明了特洛伊·弗雷因本人的特殊。

斯塔克幹脆直接啓動了他手機的攝像頭開始強行視頻，鏡頭裏的男人眼底下帶着一小片青色的陰影，看上去明顯是一副休息不好萎靡不振的模樣，而且不知道為什麽下巴有點腫。

一下子撞破對方狼狽的樣子，即便大多數時候都不在乎什麽別人的個人或者尴尬情緒，斯塔克還是咳嗽了一聲：“你受傷了？”

“……我有蛀牙，我牙疼犯了。”

特洛伊熟練地撒謊，他覺得自己現在已經對撒謊這種行為失去了愧疚感，各種各樣的理由信手拈來。

“哦，我倒是認識一兩個不錯的私人醫生可以推薦給你……”

斯塔克被這麽一打岔，也順口說了句題外話，緊接着視頻的另一端他的另一個手機開始作響，留着小胡子的男人瞥了一眼桌面，明顯露出驚訝的表情，轉而又看向屏幕：“啊，我這邊有點事情要處理，我稍後再打給你。”

說完，特洛伊的手機屏幕自動熄滅，再點亮之後，一切又回到了最開始的啓動界面上。

……是不是幹脆要把電池拔下來才行啊。

特洛伊想了想，幹脆物理鎮壓地把手機塞進了枕頭底下，他現在實在沒工夫應對別人的盤查，放任自己陷入了睡眠。

總之他人就在哥譚又跑不掉，頂多不過是警察來巡查，蝙蝠俠大概會想辦法給哥譚警署解釋一兩句吧——就是看起來這家夥的口才不怎麽好，也不知道他到底能不能編出點兒像樣的謊話。

……啊，忘記幫韋恩先生要簽名來着。

一覺直接睡到周一清晨，整個晚上他都沒有再接到電話，就好像斯塔克本人都把“稍後打給你”這句話忘了一樣，特洛伊打開手機查看了通話記錄，結果反倒是工作組群聊率先彈了出來，盧修斯·福克斯在群裏發通告，說今天全組成員都不用上班，大家好好在家休息，工資照發，不用考勤。

群組裏不少成員感到心有餘悸逃過一劫，當初韋恩先生只挑了一小批人去晚宴，他們當時還私下裏有點小意見，說是員工福利都不均分，現在只能慶幸自己幸好沒摻和進去。

那個被槍口指着腦門的同事已經預約了心理咨詢，據說留下了相當程度的tsd，同事們紛紛在群裏表示關切，幸免于難的人也都報了平安，但意料之中的是，這一次沒有人再像是毒藤女事件一樣直接在群裏對特洛伊表示關照。

當然，這也很好理解，畢竟當時的視頻被傳得全網到處都是，會為此感到警惕或者畏懼的人肯定不少，哪怕不提他直接槍擊魔偶的那一幕，在那個時候随身攜帶了能夠放倒在場所有人的武器，本身就有些超出了普通人的接受程度。

包裏着人皮的怪物露出獠牙，異常的生物終于透出讓人提防的鱗羽。

特洛伊對此接受度良好。

這算是他一開始就預料到過的糟糕境況之一，雖然這有些讓人遺憾，但也不是完全無法承受。最壞的結果，他大概需要想方設法離開哥譚，重新找一份工作——就像是一開始被斯塔克工業開除那樣。

但這不代表他最不會因此而感到沮喪。

關于“韋恩集團一員工當場射殺小醜”的新聞被迅速辟謠，警方已經第一時間通知了小醜已經活着被關押的消息，即将被收容進阿卡姆精神病院，于是下一條甚嚣塵上的留言就變成了“韋恩集團一員工疑似當場射殺女友”，聽上去更加離譜。

網友們的讨論也衆說紛纭，不論如何，特洛伊幾乎是冒着生命危險救了在場的絕大多數人，并且為蝙蝠俠的趕到拖延了關鍵的一段時間，但很顯然大家都更關注美女，這位舞伴的做法更顯英勇，連中數槍的同時硬是憑着可怕的意志力将小醜拖到了最後一刻。

記者們早早帶着采訪車圍住了韋恩集團的辦公大樓，特洛伊沒去上班，但也已經能猜到現場的熱鬧情況。他從床上爬起來，打開筆記本電腦，哥譚的記者正在韋恩集團的公司正門口進行直播，打算等布魯斯·韋恩出現之後好好問問究竟。

開什麽玩笑，他怎麽可能會去上班，特洛伊想，出了這麽大的事情，又正面吃了一發群體催眠彈，他的魔彈效力大概能讓意志不那麽堅定的人一覺睡到大天亮，按照韋恩先生當時看上去仿佛失了智一樣想要随便逃跑的狀态來看，他很有可能現在才醒……

流言甚嚣塵上，特洛伊有點自暴自棄地不想去看網友的評價，但他又忍不住去推測，布魯斯·韋恩到底會作何反應。

可能的選項太多，而情報量又嚴重不足，反正左右不是什麽太重要的事，特洛伊放棄了在這種事情上耗費太多思考。

結果，他剛打算趁着假期找部電影出來看看，布魯斯·韋恩就真的出現在了鏡頭前面。

打繃帶的手換了一只，看上去像是舊傷剛痊愈，就又添新傷。

“韋恩先生！”

“布魯斯·韋恩先生！”

記者們原本也沒報什麽期望能夠真的見到他，真的等到當事人出現之後，紛紛精神一振地圍了上去：“關于昨天晚宴上發生的事故，您——”

“我正好也有點內容想說。”

布魯斯看上去好脾氣地推開怼到自己面前的長槍短炮：“韋恩集團将舉行一場發布會，詳細的內容大家可以在發布會上來提問。”

——怎麽回事？

電腦屏幕前的特洛伊也很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他懷着緊張的心情去給盧修斯先生連着打了兩個電話，結果都沒有打通，又過了一會兒，他收到了盧修斯老先生的信息，內容很簡短，只有幾個詞。

“你放心吧。”

短信上這麽寫道。

互聯網上，通過對直播內容的錄屏分析，關于當日晚宴事件的詳細信息很快就被抽絲剝繭地提取了出來。

小醜本人自不必說，據說他聯合了一小部分哥譚市的地下勢力，也不知道用什麽方法說服了他們和他自己一起行動，大概真的是有錢賺讓人铤而走險。

而另一邊，特洛伊的部分個人信息也遭到暴露，起碼一部分互聯網公開內容開始被衆人所知。

前斯塔克工業員工，武器研發大類六組組長，順便還有網友一路搜到了他當初的工作照，和現在長相幾乎沒什麽差距的男人西裝革履站在t的投影屏幕前面，屏幕上的內容是某種大多數人都看不太明白的頻率分析報告。

該員工在斯塔克工業開始轉型之後離職，現就職于韋恩集團，最新參與的項目是哥譚市的公益供暖計劃，該項目的核心就是基于方舟反應爐的聚變能源。

網上很快又放出了布魯斯·韋恩廠房裏可以公開的相關照片。

大多數對這行業沒什麽了解的人，聽到“武器工程師”這種職業，都會自然而然地産生奇妙的距離感，就好制造武器本身就會成為什麽讓人敬而遠之，甚至抵觸恐懼的工作——不少對于托尼·斯塔克本人的非議也都來源于此。

然而實際上呢？他的同事大多數都只是經受過相關教育的普通人，有喜歡扮演超級英雄的小女兒，拿一份合理的薪水踏實工作，成為某個巨大組織體系當中的一截螺絲釘。

只是，即便是有一份想要身為普通人的心，在哥譚這樣的地方想要保護自己的家人，大多數時候非常依賴于運氣。

特洛伊有一搭沒一搭的開着直播，不知道布魯斯到底會開什麽樣的發布會，不管如何，他都覺得自己距離離職的路越來越近。

萬衆矚目之下，在無數的閃光燈照耀當中，韋恩集團的董事長清了清喉嚨，用自己一貫以來輕飄飄的、聽上去毫無重量的聲音宣布。

“昨天晚上，弗雷因先生帶到晚宴會場上去的，是我們韋恩集團一直在秘密研發的機器人。”

特洛伊：“……！！！”

開屏雷擊，他在電腦屏幕前一下子繃圓了眼睛。

“如果有人關注過韋恩集團這段時間對外公開的財報，就會發現我們一直有一筆額外的資金用于研發項目，但一直都沒有對外披露過研發內容和進度。”

布魯斯·韋恩侃侃而談，颠倒黑白，順便還把給蝙蝠俠研發武器時候花出去的錢在記者們面前偷梁換柱：“而原本我打算在那個晚上安排給大家的驚喜，就是對外公開韋恩集團最新的研究成果，你們相處了一整個晚上的海倫女士其實是一臺具備基礎自律思考能力的人工智能。”

他好像已經定好了腹稿，即便是面對記者們的提問也都顯得游刃有餘。

“嗯……當然，大家都在鏡頭前面看到了海倫女士流血的場景，但是哥譚市警察局昨天晚上通宵聯系了法醫進行鑒定，在場的血液分析來自動物，從最基礎的染色體數量上就和人類不同，等到發布會結束之後，韋恩集團願意和哥譚市警署一起對外公開這份分析報告，歡迎任何人的查閱。”

“衆所周知，我對人工智能了解不深，或者說根本全無了解，而特洛伊先生是韋恩集團聘請而來的優秀研發人員，某種意義上，和一直主管負責研發部門的盧修斯先生水準不相伯仲。”

特洛伊坐在電腦前，看着布魯斯·韋恩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覺得這個潑天大謊他大概是很難圓上了——盧修斯先生之前發給他的那條“放心吧”顯然就是說這件事，對方願意用自己的名譽來給他做出擔保，确實是不能更加盡心。

甚至是過于包庇了，畢竟盧修斯當晚不在現場，而特洛伊也壓根沒辦法向他們解釋關于魔偶的技術原理——至少靠魔力驅動這點在普通人眼中大概就像是個離奇的童話故事。

他看着布魯斯·韋恩又在鏡頭面前胡扯了幾句，顯然記者并不是很相信他的說辭，而他自己的知識儲備量也在大家的質疑聲中節節敗退，就在特洛伊以為這場發布會将要這樣狼狽收場的時候，對方再度一振精神，像是早有準備一般露出八顆牙齒，擺出微笑。

“——我知道大家一定還有各種各樣的疑問，所以，我們連線了斯塔克工業的安東尼·愛德華·斯塔克先生來進行佐證。”

他在說什麽？他是在說英文嗎？

特洛伊表情麻木地看着屏幕，他看到布魯斯打開視頻連接，托尼·斯塔克的那張臉出現在了轉接投影當中，輕輕咳嗽了一聲。

“咳……沒錯，那是基于某種算法的人工智能。”

他承認道。

記者席位上一片嘩然，閃光燈閃爍得更加猛烈了。

“締造出仿真機器人的技術一直以來都在不斷進步。像是人類的皮膚和體溫可以用複合材料進行模拟，而關鍵的算法問題……我想你們應該也懶得聽我去解釋複雜的算法模型對吧？那就簡單點，實際上，我這裏也一直有人工智能在輔助設計，現在他就在為我工作。”

斯塔克說：“來給大家打個招呼？”

「很榮幸能出席這場發布會，各位。」

一個經過電子合成的聲音接管了室內的揚聲器。

這聽上去就要有說服力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