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唐漪甫一推門,将将走下臺階,就見白色車身的車窗緩緩搖下。

先是眉,再是眼,頗具少年氣的清隽五官就這麽在她面前展露無遺。

“唐望舒——”

江溯從來不喊她姐姐,也不會喊她唐漪。

她也習慣了,甚至覺得要是他哪天口裏忽然冒出那兩個字才是有什麽不對。

徑直上車,她随口問了句,“反應這麽快,你怎麽知道我出來了?”

她推開秦導家的門和看見車窗搖下兩者之間間隔最多不過兩秒。

“我聽得見。”

江溯稍稍用手點了點自己的耳朵,好笑道:“你也太低估我了。”

低估什麽?

低估你聽力超絕?

唐漪挑了挑眉,有些驚訝,“看不出來啊。”

耳朵這麽好使。

那上學時候還次次要自己喊上好幾遍才能從床上爬起來。

“不必看出來。”

在她面前,江溯的桃花眼常年笑意彌漫,俨然一副乖乖的、“我很聽話”的自覺模樣。

當他撇過頭目視前方,碎發落在光潔額頭上時,無可挑剔的臉部線條在光的映照下鍍上層淡淡金影。

不必看出來,也不必知道。

如果不是所有的時間都花在了等待上,哪能有這麽快的反應速度?

哪能第一眼就看到你?

“秦導是你現在正在拍的那部戲的導演嗎,都說了什麽?”

他熟練地将車倒轉,開上主幹道,又極快的補了句,“舒舒,我等你好久了。”

前面兩問客套又敷衍,說得全然不用心,像只是後頭那句的無意義鋪墊,真正想說的話在後頭。

唐漪一看時間,自她進去到出來,一共花了四十餘分鐘。

讓人這麽白白等了這麽一會兒,确實不太合适。

思維還有些不太跟得上現在說一句話就給她挖一個坑的唐漪毫無防範意識,朝江溯望過去的眼神十分的過意不去。

“舒舒這是不好意思?”

驀地被這麽瞧了瞧,原想一直賣慘、收割關切的江溯情不自禁地笑出聲來。

“你忘了,我都等習慣了。”

從小到大,他最常做的事就是等待。

讀書時候等唐漪放學,挎着包散散站在教室對面的走廊上,後來還坐在劇組的小板凳上看她拍過戲。

“我忘了。”

經他這麽一笑,唐漪故意板起臉說道,“是你要等的。”

這些年的無數次等待中,她不是沒有叫他先走過。

“以後還等嗎?”

“當然。”

江溯無賴一笑,“誰讓我都等習慣了。”

等了就等了,哪有半途離場的道理?

唐漪猝不及防擡頭間,撞上他存着星星點點笑意的眼,剎那間心上酥酥麻麻傳來一股電流,雖然轉瞬即逝,如流星劃過,但不可否認那種觸動的确真真切切地發生過、存在過、令人為之一顫過。

這種觸動是因為有人願意在枯燥而又漫長的時間裏等她,且一直等她的緣故嗎?

還是些別的什麽?

她輕輕“哦”了一聲,張張嘴卻沒能說出什麽。

“舒舒,我可能要離開幾天。”

還是江溯主動開了口,稍顯淡薄的眉目染上色彩,有種呼之欲出的渴望在。

唐漪很少在他臉上看到這樣的神情,或者說,江溯從小到大很少對什麽東西抱有過明确的期待與喜歡。

這其實也不奇怪,因為他生在羅馬,因為他什麽都有。

上天給與他一副好相貌,又順便把他扔進了江家這樣富裕又有底蘊的人家,讀書時候光打打籃球,對作業測驗什麽的不以為意,卻偏偏能從未在關鍵性考試上失過手。

也就是說他江溯,不止會念書,符合應試教育的标準,還符合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號召。

鎂光燈直接照身上的人生裏,還有什麽是他想得到的?

她一下好了奇,問道:“你要去幹什麽?”

“去望城找江淇。”

江溯自嘲笑道:“曾經不小心丢下的東西,我總得靠着自己的手一點一點拿回來。”

唐漪眼神漸漸認真,知他在說他曾經一手建起又一手終結掉的樂隊。

江淇則是江溯曾經的樂隊鼓手,一個勇敢得近乎莽的熱血少年,也不知道現在怎麽樣了。

“如果可能的話,我還想在望城開我們的第一場巡演。”

以River的名義,以五年前橫空出世,尚不成熟卻又爆發強勁的新生樂隊的名義。

江溯對将要面對的艱難險阻閉口不談,只一點一點地透露着心中期許,“舒舒,有機會的話,來聽我唱一首歌吧。”

“好。”

唐漪應下後,覺得這時候總得給他一點鼓勵,想了想說道:“你既然想做,就放手去做。”

不必畏手畏腳,在意無關的人和事。

這話聽在耳裏,還頗為安全又可靠。

江溯懶懶“喂”了一聲,壓下心中感動,再自然不過地回了句,“我會的,不用擔心我。”

說話間,眼角眉梢盡是獨屬他個人的那種氣質鮮明的意氣風發。

最後将唐漪送達明荷苑時,他揚起一個笑,笑聲徐徐緩緩,似能鑽進人心裏。

“舒舒,我明天一早就走,不用送。”

忍了一會兒,江溯沒将話說完,将“我回來就來找你”埋于心底。

原因大概是覺着有些事兒行為比言語更能打動人心,或者再簡單點,他想給人一個驚喜。

這次再回來,勢以River樂隊主唱的身份回歸。

這次再回來,也不再想借弟弟身份留在她身邊,而是要親手摘月。

唐漪進了屋就把包放下,不大的通勤包拉鏈處未關嚴實,隐約露出幾張白紙來。

她嘆了口氣,同包,不,準确地來說,是同那截白紙大眼瞪小眼好一會後,終是動了動手指把它抽了出來。

是戀愛合約,芳姐口中所提到的東西,還特地托秦導轉交給她。

雖然今日在秦導家裏話說得明白,但秦導的意思還是好歹人家将合同拟了出來,讓她拿走先看看。

唐漪随手翻了翻,發現白紙黑字,條條規規寫得分外清楚,什麽時候開始,什麽時候結束,期間雙方該如何配合,又如何給彼此留下餘地,沒有一點遺漏的地方。

單從利益角度來說,這合同确實不錯。

可就是讓此刻的她提不起半點興趣。

她的手點在合同上的甲方簽名處,思索再三,最終還是撥通了陸知筠經紀人芳姐的電話。

前後不過三分鐘,她禮貌地等對方挂斷才放下手機,而後長長舒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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