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十月底的望城,時不時就飄着點細密雨絲,刺骨涼風輕易能灌滿路上行人的衣袖。

“天冷,多加衣”的季節,偏偏有人反其道而行之,戴着口罩帽子,衣着單薄地就往路口一站,自顧自地唱起了歌。

寒風朔朔中,他唱的是首發行快有二十年的老歌。

“最想要去的地方,怎麽能在半路就返航”

“實現了真的渴望,才能夠算到過了天堂”

歌曲行至高潮處,密集的鼓點聲随之而來,沉下去的聲線與尖銳突出的金屬敲擊聲,倒是莫名的合拍。

一曲過後,鼓聲率先停止。

“阿溯,今天就先到這吧,你可別凍壞了。”

說話的正是前River樂隊鼓手江淇,他裹了裹身上厚實的外套,再一瞥江溯那件薄衛衣,覺得自己的眼睛都有被冷到。

“不是我說,你有必要為了耍帥穿這麽少嗎,你把臉往這一放,就是妥妥的大殺器啊!”

至于冷着自己

話糙理不糙。

江溯一張臉即便被口罩遮了大半,可單就那麽一雙微微上挑的桃花眼,也能讓過往行人感受到撲面而來的大帥哥氛圍感。

“你還替我冷上了”

被點名的江溯嗤笑了一聲,兩根修長手指把小臂上的袖子往下一拉。

他淡淡瞥了一眼江淇,與唱歌時截然不同的清涼嗓音将字眼徐徐吐出,“這衣服你第一次見”

怎麽繞到了衣服上

他這兄弟每日所穿來來回回地在冷淡黑色系裏打轉,每件不都差不多,能翻出個什麽花來

可等江淇仔細一看,他忽地閉上了說個不停的嘴。

卧槽,還有誰能比他更熟這衣服

這,這就是他們第一次公開登臺演出時,他親自給樂隊成員選的。

當時那個又小又破的經紀公司連服裝都不給提供,因着年齡最大當上隊長的他,拿着省出來的錢,跑網上去給大家各訂了一件衛衣充當演出服。

潦草得不得了。

但當時,就是這麽幾個平均年齡只十七歲的少年穿着均價五十的衣服,登上了一個又一個的舞臺,在音樂節乃至專業的頒獎典禮,留下了屬于自己的身影。

“你小子也太不夠仗義了。”

天色漸晚,仿佛都在冒着冷氣的空氣中響起這麽一聲叫喊。

光叫喊還不夠,江淇還不住嘟囔了一句,“好歹叫上你爸爸我呀。”

但凡江溯說上一句,他就能頭腦發熱跟他一起在大冷天穿個凍死人的薄衛衣。

“這不怕你冷。”

江溯聳聳肩,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随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我一個人穿就行,你等明年天氣暖和了再說。”

江淇曾經得過很長一段時間風寒,比一般人不抗凍些。

他悻悻點頭,心下明白江溯是在為自己着想,這小子面冷心熱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那還愣着幹嗎,收拾收拾去我家搞個火鍋吃。”

将話筒音響等設備一一收起,兩人一道往江淇家走去。

到了家,江淇利落地将鍋擺上了桌,不一會兒,紅彤彤的鍋底就沸騰了起來,最上面就“咕嘟咕嘟”地冒着氣泡,聽在耳裏,實在美妙。

“是不是好久沒吃過了,這下回來了咱可得一下吃個夠。”

邊說着話,他邊将洗好的碗筷分給江溯。

“還真是。”

江溯把盤子裏放着的毛肚肥牛一并下了鍋,眼裏被浮上來的水汽映得視線模糊,忽地一笑道,“再也不走了。”

他所愛的,光榮與夢想,月光并溫柔,統統在這,如何舍得再走

“那咱可得說好了,樂隊這回一重建,就永不會再有散的那一天。”

江淇開了一聽冰啤,猛灌了幾口,話一說出來,都二十幾的人了,竟然還紅了眼眶。

論感情,他對River的愛不比江溯少。

當初組建River的時候,江溯是第一個加入的成員,也是樂隊的靈魂人物,但江淇卻是那個解散之際,維護了樂隊最後一點體面的人。

江溯“嗯”了一聲,鼻音有些不明顯的重,不過沒讓人給聽出來。

室內氣溫逐漸升高,金針菇、豆皮、肥腸被陸陸續續地扔下鍋。

江淇吃到一半像是想起什麽似的,突地問道:“那你這次回來,還不打算把事情說出來嗎”

他這話說得有些結巴,像是不敢觸碰什麽禁忌話題。

畢竟,他總覺着這事在江溯心裏,本來就是一個不能輕易談起的存在。

放在平日,江淇肯定不會主動提,可今天他喝了點酒壯膽,為了兄弟的幸福,這口該開還是得開。

“你至少得讓漪姐知道啊。”,他甚至提起了唐漪的名姓。

江溯停住加水加到一半的手,上上下下掃了臉色微紅、腦子可能已經不是太清醒的江淇好幾眼,旋即笑了出來,“你怎知道我不會說”

他這次回來,還真是想将愛意訴之于口。

樂隊的事到今天已經算告一段落。

他找回了江淇,他倆久違地在一起唱了歌,盡管只是在一個沒多少過往行人的小小路口。

前天,他還和楚河通了次電話,知道那個曾和他一起手執話筒唱着歌的少年,今年還在做着音樂、專于舞臺。

一切都在變好。

他同樣期待大家以River之名再重聚的一天。

樂隊的場地人員等相關事宜已經在一點一點地籌備,急不來也無需急,好事多磨。

現在,他更想做的是另一件事。

江溯買好了返回榆城的機票。

當他拿着證件半靠着牆站在機場大廳時,他掃了一眼雪白牆壁上的鐘表,上面準确無比地顯示着一個數字“01:15”。

明天,不,應該說是還有不到二十四個小時,江溯就即将迎來他的二十一歲生日。

又大了一歲。

年紀總不能白長,該做點什麽才對。

他稍稍彎唇,眼埋在黑色針織帽裏看不出情緒,只手上反複摁亮又熄滅的手機屏幕暴露了他此刻心情沒了往日那股平靜。

“M6370的旅客請注意,M6370的旅客請注意,您所乘坐的航班可以檢票登機了。”

還是機場廣播裏的标準女聲提醒讓江溯終于有所動作,朝安檢口走去。

在最後幾步路的時候,他想了想,還是給手機通訊錄最頂端的那個聯系人發去了一條短信。

沒什麽特別的言語,就一句,短短幾個字,像報平安似的——“我回來了”。

忘了說,他這短信還設的定時,早上七點。

因為淩晨一兩點發,怕吵着最近好不容易休息在家、能睡個正常覺的大明星。

懸在心上的石頭解決了,江溯略動動手指将手機關了機,而後按部就班地上了飛機,取出眼罩補眠。

另一邊,榆城

唐漪還沒睡,這對于一向崇尚正常作息的她屬實是個意外。

可,就是睡不着。

面前的透明茶幾上擺着整整一瓶的紅酒,剛開了個口子,猩紅色的液體随着她的動作緩緩流入手中的高腳杯裏,輕輕一晃,酒香四溢。

猛然間,唐漪仰首喝了一口。

“姐,你在,在喝酒”

尚未挂斷的語音通話傳來宋歲歲遲疑又遲疑的聲音,她實在是難以想象平日裏清冷自持的漪漪姐喝起酒來是什麽樣子。

可電話那頭的動靜又着實很像

“嗯。”

比之往日多了絲沙啞的聲音響起,落實了宋歲歲的猜測。

“姐你沒事吧,好端端的怎麽喝起了酒啊”

連晚宴上旁人勸酒,她姐可都是滴酒不沾的,今天怎麽反倒自己喝了起來。

“我沒事。”

唐漪強行壓下內心正在瘋狂叫嚣的渴望,冷着聲說道:“不是還有話要告訴我,現在說完。”

宋歲歲猶豫了會兒,還是不敢耽誤工作,只好接着彙報該由唐漪定奪的工作行程,“雲端雜志為慶祝五十周年将于明天,不,應該說是今晚舉行風尚盛典,新上任的Eliza主編想邀請你去,姐你看”

“去。”

雲端雜志算是國內老牌雜志,想拿時尚資源的明星多少都要給這個雜志面子,這五十周年的慶典,更是擠破了頭都想去。

不過唐漪去,倒是私人原因。

主編Eliza是她大學同學。

“歲歲,我先挂了。”

唐漪按了按自己眉心,瑩白手指在燈下簡直像在發着光,她帶着濃濃倦意最後囑咐了一句,“明天到時間來接我就好,晚安。”

“嘟”的一聲,通話挂斷。

空蕩室內再次歸于一片寂靜,這樣的寂靜,最易讓人多思多想,更何況,她還喝了酒。

唐漪眼神遠遠落在窗外的點點光亮處,因着酒精顯得有些遲緩的大腦忽地想起這時已過了零點,那麽,今天就是十月二十八日。

十月二十八,這個日期怎麽這麽熟悉

她緩慢地眨了眨眼,鴉羽般纖長的睫毛下落了一片陰影。

再過一天,二十九,十月二十九

是江溯生日。

唐漪的身體先于意識做出反應,嘴裏輕輕念出“二十九”這個數字。

旋即又用手捂住了眼,時隔三年終于又在身邊的生日,她能給人什麽,一句“不再相見”

何其不公,何其殘忍

未關嚴實的窗戶漏進幾許涼風,半明半暗的光影下,隐約可見跌坐在沙發上的女人,冷白下颌滑過一滴晶瑩液體,同酒的鮮紅缭出鮮明對比來。

作者有話要說:

馬上就來施法!

施法完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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