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想她 禮物

短短一張信紙上, 細細寫出範逸與紅衣坊、三千閣間的聯系,這些不過是謝詩宛的一些猜測,有些地方不确定, 她落筆還重了些,墨跡微微散開。

可範逸太過震驚, 竟忽略掉這些他平日能察覺到的細節,只想逼問謝詩宛如何知道。

一道明晃晃的殺意從謝詩宛頸側襲來, 很快又消散,仿佛那只是謝詩宛的錯覺。迸發的殺意湧來時, 謝詩宛沒有閃躲,只彎了彎唇角, 轉頭直視範逸。

“範公子莫急, 不如我們再談一筆交易?”範逸越是被她挑起了情緒, 她越是氣定神閑, 撚了一塊杏仁酥輕輕咬了一口。

範逸不愧是能在範家深宅裏熬過了這麽久的人,他的殺意稍縱即逝, 臉上揚起似笑非笑的表情。

“哦?謝小姐要談什麽交易?”

“我只想讓範公子做一件小事, 連着三天,都派人去輕擾三千閣,這對範公子來講不難吧。”謝詩宛放下手中的杏仁酥,定定地看向範逸。

範逸還真沒辦法拿謝詩宛如何, 從他掌握範家半邊大權以來,還沒有被人如此拿捏過,心裏頭半是震驚半是氣悶。面上的笑更是流于表面, 眼底一陣寒涼。

謝詩宛觀察入微,自然見範逸指骨發白,笑意淺薄, 可又拿她無可奈何,心底有些發笑。

看出這些可并非她一個人的功勞,阿兄早就暗查過紅衣坊的幕後老板,将搜集的線索大致與她一說,稍一提點,謝詩宛便懂了個大概。

“謝小姐如此大費周章地與我周旋,是否為了你的夫君呢?”範逸眼露寒芒,僞善的笑意也消失了。

謝詩宛拿起濕巾擦拭手心的餅屑,從容優雅,似感受不到範逸的不善,幽幽道:“這事與範公子無關吧。”

她轉頭說道:“範公子若是應下了,一是防了我的口,畢竟傳出這消息對我、對謝家沒有半分好處,只會陷範公子于困頓之地。二是範公子也可以從中受益,三千閣之大,一定有你想知道的東西,不是麽?”

範逸知道她說的不無道理,不然也不會讓她繼續呆在這。他也是喜歡富貴險中求之人,聽了她一番認真些的解釋,剛才心中堵着的悶氣散了一些。

白羽扇輕輕搖起,一股帶着些涼意的風而來。即便謝詩宛沒有承認,範逸也能猜到,多半是她夫君已向她坦誠了身後之事,他除了意外還有一點他說不清的羨慕。

謝家小姐知道了她夫君是三千閣的人後,不僅沒有就此厭惡,還能為她夫君奔走,這份感情是他覺得不可能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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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認知裏,大難臨頭各自飛的夫妻多了去了,不管前頭多甜言蜜語,只要傷及自身安危,別說是夫妻,就連兄弟都會反目成仇。世間醜惡遍地都是,不過都隐藏在看似夫妻和睦,兄恭弟友之下。

“謝小姐,你不怕三千閣的人麽?”

既然謝詩宛已經知道那麽多,也算是半個老熟人,難再從她嘴裏套出什麽話,範逸也省得和她費無用口舌。多情的眉眼輕挑,話題一轉,問出了他最好奇的問題。

“我怕。”謝詩宛的目光靜靜地落在鴻運酒樓,口中說着怕,卻神情淡定,絲毫沒有害怕的意思。

範逸:……?

你害怕,你确定?

謝詩宛收回目光,看到範逸覺得她在扯謊的荒謬眼神,淡淡笑了一下,仿若寒冬裏傲立的梅花,本是淡雅的妝容,卻參雜了一些不一樣的東西。

“我怕三千閣,但我也信我的夫君。”杏眸看向他,眸裏難得帶了些真誠的暖意。

雖然不是為他而笑,但範逸竟生出些微妙的不自然,搖着扇子的手停下,稍過半晌,才嫌自己自作多情。

範逸莫名就想反駁這樣的暖意,惡意設問:“若你的夫君要殺了你,你還會如此相信他麽?”

自小他就知道人性是最不值得考驗的,稍一動搖,那看似情深的畫面便會碎得七零八落,範府便是,其他亦然。

見謝詩宛低頭陷入沉思,範逸露出薄涼的笑意,哪裏又有多少至情至真呢?稍多設一個前提,那些自我感動似的感情便會摔個稀碎。

或許從前那個夢裏,顧言同她決裂時,她是生過懷疑,顧言或許并非如她所想。但一起經歷了這麽多風風雨雨,她又怎會不信阿言呢?若真有那麽一天,她的阿言估計寧願自己一死,都不願親手殺了她。

謝詩宛擡起頭,似乎相通了什麽,眼底的光竟比之前還要濃烈:“我會信他,我自許了夫君,便是全心全意信他,範公子難道沒有嘗過相信別人或被人信任的滋味嗎?”

範逸皮笑肉不笑,青筋卻明顯凸起,敢情這是最後還順便挖苦他一下?

謝詩宛見範逸吃癟,瞧見了向來挂着假笑的範公子有些不同的一面,內心舒爽不少,笑道:“我今兒個就不在這邊久留了,鑒于範公子幫了我一個忙,那我也送範公子一個禮。”

拿起挂在筆架上的大狼毫,撩起衣袖,大筆在宣紙上寫下一個字——“信”。

與剛才寫在信紙上的絹花小楷不同,此筆大氣逼人,用了前朝大書法家獨創的草書,書寫時行雲流水,仿佛面前是一個對書畫頗有研究的仙風道骨之人。

謝詩宛寫完後,放下衣袖,又回到了溫婉的模樣。仿佛剛剛那個頗有風骨豪氣的女子不過是範逸的一個錯覺。

“送給你啦。”女子不再用充滿戒備的聲音,或許是因為看到他吃癟,兩人的氣氛也從冷諷僵持化成了朋友間互相玩笑。

說白了,此次範逸也不一定要與她合作,硬是想辦法将她封口也是有法子的,可最後還是答應了她的提議,不管範逸內心是否同意,她猜他多半也把她當朋友了。

既是朋友,那她也就送他這幅字吧。

沒有嘗過“信”這一字之人,過人生一遭,到底是有些可惜。

範逸執起宣紙一端,內心少有的多了些贊嘆。謝詩宛不愧是京城有名的才女,單單一個字能用兩種不同的筆鋒書寫,還各有特色,難怪京城女子都暗下恨得牙癢癢。

這也是他收過的第一份帶着真心實意的禮物,雖然只有一張薄薄的宣紙,但他心底卻脹脹的,一種他從未體驗過奇怪的感覺在他未曾注意到時從心底暗生,有些甜也有些酸脹,甚至于讓他有些手足無措。

等到他再擡起頭時,謝小姐已經不在房間裏了,房間內恢複了一片安靜。窗外華燈初上,昏黃耀眼的燈光透過窗戶灑在那盤少了一塊杏仁酥的白瓷上。

鬼使神差間,範逸攜着一塊杏仁酥咬下一口,果然是那杏仁香脆的味道,可他第一次覺得這齁甜到了心底。

**

三千閣下,謝淩和顧言悄聲住在一家普通的客棧,此次刺殺閣主一事,為防打草驚蛇,只讓顧言一人上前山,而謝淩在山腳下接應,也好在一有不對的時候連忙撤退。

謝淩也瞧出些不對勁,紅衣坊本與三千閣交集不深,最近卻三番四次派一些人來挑釁三千閣,做得卻又點到為止,三千閣實力雖強于紅衣坊,但對上這種像打打鬧鬧的小場面弄得多了,也會厭煩無比。

紅衣坊從未派人與他們交涉,這次卻好像有意幫了他們,謝淩嚴肅着臉稍加思索,很快淺淺的笑意漾在眼底。

“阿宛在京城也在想辦法幫着我們。”謝淩沒頭沒尾地說了這麽一句話,在一旁閉眼運功的顧言卻聽懂了。

聽到小姑娘的小名,他黑睫輕顫,睜開了眼,面上有些吃驚:“這些是宛宛做的?”

“應是阿宛去找了範家範逸商量了些什麽,才讓他這次動用了紅衣坊來助我們。”謝淩笑了笑,範逸這小子也聰明,不過他原先的計劃更多的是鹬蚌相争漁翁得利,不知阿宛與他談了什麽,讓他願意也幫助他們。

顧言也與範逸見過幾面,看面相便知此人深不可測,要在他手下讨着便宜,那得以讓他願為之出手的籌碼,他才會出手。

想到小姑娘平時鬼點子很多的模樣,顧言低低笑了一下,似乎她就在自己面前,驕傲地仰着頭細數她是如何做的。

小姑娘比他想象得要堅強得多,也比他想象得要勇敢得多,敢去為他而與其他人周旋,此時她雖然不在身邊,但卻好像與他并肩而行。

雖是已經不眠兩日運功通心法,本會一身疲憊,但現在卻像有源源不斷的暖流湧入心中,沖淡了那些疲勞。

顧言垂眸,看向腰間的香囊,手指撫上那兩個字,小姑娘都默默為了他做了這麽多。他暗自下了決心,還有兩天,他就能見着宛宛了。

兩日後是宛宛的生辰,從他進謝府以來,宛宛的每一個生辰都是他陪着過的。

宛宛還是個走路不穩的小女孩時,就愛極了過生辰的時候,因為那時候她能收到很多禮物,那日一定是她笑得最開心的時候。而他父母不詳,不知道自己何時出生,便經常與宛宛一起過生辰。

還是兩個小孩子的時候,兩人不多言的默契就是為對方準備禮物。他的腰封,玉冠,兵書……都是宛宛送的,有些已經無法佩戴了,都被他好好地收到了一個箱裏,每次他夜晚驚醒時,在月夜下,一遍又一遍地翻看。

他從包袱裏取出一個木盒,溫和了目光,裏面放着的是他這次打算送給宛宛的禮物,他知道小姑娘喜歡這個很久了,便親手做了一個。

手指為了做這個東西,向來皮糙肉厚的,都被刮出了好幾道血痕,不過幸好宛宛沒看見,不然她一定又會拉着他去擦藥的。

謝淩瞧着顧言摸着身側妹妹繡的荷包,魂都回到京城的模樣,明知故問道:“顧言,你真的心悅阿宛?”

顧言把木盒安安穩穩放好後,這次他沒有躲避,擡眸看了謝淩一眼,只點點頭:“嗯。”

雖然依然少言少語,但他的眸光溫柔得都能溺下所有的光,謝淩還沒見過這樣的好友,滿是不适應地搖搖頭。

不過他有些好奇,這兩人本該是為了掩人耳目而成的親,沒想到真的成了。

而他作為中間人,心情頗為複雜,既有一種乖巧的妹妹被人拐跑的失落感,又有一種好友與妹妹終成眷屬的滿足感。

百感交集下,他還是覺得自家跟在他身後的妹妹被人拐跑更讓他難受,一拳錘在顧言肩上,結結實實,問道:

“你究竟從什麽時候開始對宛宛打起主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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