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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雨季并沒有持續很長時間,至少在夏芙水的生日前夜,天就已經徹底放晴了。

阮秋平家裏窮,且生日年年都有,所以他們家裏人過生日也是一切從簡。

阮秋平和阮盛豐生日過得最簡單,中午吃頓長壽面就算是過了。

阮咚咚年齡最小,生日最隆重。生日裙子,生日禮物,生日蛋糕,生日派對,一個都不能少——雖然每次參加生日會的也就他們這一家四口人。

至于夏芙水的生日标準,則是比阮咚咚低,比阮秋平和阮盛豐高。

比如說前幾年夏芙水的生日,就是中午吃上個四菜一湯,阮盛豐送夏芙水一捧花,阮秋平送夏芙水一顆丹,簡單又不缺儀式感。

阮秋平本以為今年也是這麽過的,可沒想到天剛亮,他就被夏芙水喊起來大掃除。

“爸……這是幹什麽呢?”阮秋平掃地掃到阮盛豐面前時,悄悄問他。

阮盛豐一邊蹲在地上修補桌椅,一邊說:“也沒啥,就是你媽想趁這次生日和郁家吃個便飯。”

阮秋平:“……”

夏芙水都已經懸在空中開始刷牆上的漆了,這還叫只吃個便飯?

“阮盛豐!”夏芙水從天上落下來,皺着眉說,“你修的這桌子還能用嗎?”

“能啊!”阮盛豐把這桌子翻過來放在地上晃了晃,喜滋滋地說,“你看,我把另外那三條腿鋸好之後,這桌子面就平了,湯放在上面也不會撒!我覺得還能再用一百年!”

夏芙水嫌棄地看了這桌子一眼,說:“去交易林再買一張桌子去!這破桌子丢人死了!”

說着,她就扔給阮盛豐一個錢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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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盛豐撓了撓頭,說:“那我去買一個現在人界最流行的歐式宮廷風豪華餐桌?”

歐式宮廷風豪華餐桌聽着倒不錯,奈何與他家這中式田園風破敗小院兒一點兒都不搭。

夏芙水深吸了一口氣,決定不在生日這天動怒。

“秋平,你去買!”

阮盛豐把錢袋子遞給阮秋平的時候,又偷偷給了阮秋平一些碎銀,低聲說:“我聽說交易林的丹藥鋪今天才上新了一種彩色靈力丹,你去買一顆,肯定能靈力大漲,就離封神更近了。”

“好,謝謝爸!”

阮秋平笑着把碎銀納入手裏。

.

阮秋平前幾日從雪山下來之後,不知道打通了哪處經脈,修為竟然又莫名大漲了一些,可把阮盛豐激動壞了,這兩天動不動就從各處各地弄丹給阮秋平吃。

阮秋平昨天早上還翻遍藥書,想找找有沒有什麽毒丹能損耗靈力,昨天晚上雨停後,他看着那棵蘋果樹,忽然就想通了。

上一屆黴神是封神後家人離世,才自裁的。

但他阮秋平比上一屆黴神幸運一點,因為他知道黴神封神要歷什麽劫。

他可以正常生活着,等什麽時候感覺靈力封頂了,要封神了,他提前自裁便是。

阮秋平認真算了一下,就按現在這時不時靈力暴漲的進度,他離封神少說也還得兩三百年。

人類壽命不過區區百年就能活得精彩紛呈,他阮秋平可是還能活兩三百年呢,怕什麽?

.

交易林是近些年才出現的買賣場所。

交易林之所以是個林,不是一條街,是因為裏面經常會賣一些不讓賣的東西,比如說仙人們從凡間拿來的小玩意兒,又比如說讓仙人們臉紅耳赤但和人間的尺度相比起來不值一提的故事話本。

因此這個林子十分隐蔽,甚至不少仙人購買東西時都要臉戴面具。

這也是阮秋平十分喜歡交易林,動不動就來這裏淘東西的原因。

畢竟他一戴面具,就沒人能認得出來他是黴神了,他也能像正常人一樣,跟人買東西,聊天或砍價。

阮秋平正為了那個簡約大方的紅木桌子和攤主砍價砍得熱火朝天,身旁忽然就出現了一陣騷動,一個熟悉的名稱接二連三地傳入阮秋平的耳朵。

“我去!吉神來了!”

“竟沒隐身嗎?面具也沒帶?!”

“聽說吉神封閉氣運了,是真的嗎?”

“不!我不信!好不容易見到他了,我要去蹭蹭好運氣!”

“我也要!我也要!蹭到就是賺到!!!”

阮秋平愣愣地轉頭看去,果然在攢動的人群裏看見了郁桓的身影。

交易林裏魚龍混雜,各位仙人們穿的奇形怪狀,臉上帶的面具更是五花八門,有牛頭也有鬼面,看起來混亂嘈雜。

可郁桓依舊身着一席白袍,眉目如畫,面如冠玉,連衣袖擺動的幅度都染着些與衆人不同的仙氣。

世界上似乎就有這樣一種人。

他站在哪裏,身前身後便全都化作他的背景了。

他若靜寂,身後便顯得絮亂。

他若濃重,身後便顯得寡淡。

阮秋平一時之間都有些看愣了。

阮秋平已經兩日沒有見過郁桓了。

那日他倒了憶情湯之後,在蘋果樹前哭完,便依照的承諾又重新給郁桓帶了驅寒湯。

那日郁桓仗着自己身子虛弱,便提了不少要求來。

他一勺一勺地親自給郁桓喂了驅寒湯之後,又給郁桓生了火爐,掖了被角,哄他趕緊睡。

郁桓卻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眼眸在火爐的照映下熠熠生輝:“天色晚了,阮阮今天晚上不要走好不好?”

阮秋平當時還因為憶情湯的事情,整個腦袋都是昏昏沉沉的,便撥掉了郁桓的手腕,說:“你早些睡。”

說完便離開了。

他走出山洞時,郁桓似乎喊了他的名字。

但阮秋平卻沒有止下步子。

.

阮秋平其實一直都是一個恢複很快的人。

恢複這方面不單單指傷勢,還指心理。

阮秋平六歲那年,偶然間聽到母親說想丢掉他,雖然母親向他道了歉,但他仍然知道是自己拖累了全家。第二天夜裏便離家出走了。

六歲的阮秋平走了三天三夜,最後因為找不到吃的,而餓暈在地上。

醒來的時候,他已躺在家中的床上。

母親一臉憔悴地看着他,說:“秋平,你能忘記媽媽那天說的話嗎?”

阮秋平點了點頭,一臉天真燦爛地朝着母親笑:“媽媽,我全忘啦!”

阮秋平一百零六歲那一年,不小心知道了黴神封神的代價,他哭了三個小時之後,便決定從此以後,當一個不再練功的廢物神仙。

第二天下午,他就已經能笑嘻嘻地接過父親給的靈力果,臉不紅心不跳地撒謊說要去後山練功。

阮秋平前兩日得知自己已經無法控制自己身上突飛猛進的靈力。

他認認真真思考了半天,便決定用提前自裁保住家人的性命,并準備開開心心度過封神前的每一天。

阮秋平其實一直不明白,他這算是較好的情緒管理控制能力,還是情緒封閉能力。

但不管怎麽說,這是一項很有用的能力。

所以阮秋平倒掉憶情湯之後,也确實是很難過,難過地在凡人郁桓的墳前痛哭不止。

可第二天下午,他就又想通了。

其實,郁桓不恢複記憶,也不一定是什麽不好的事。

首先,與吉神想法不同的是,阮秋平堅定認為吉神和凡間郁桓是同一個人。

即便他那日在郁桓的墳前哭,也只是在悼念那段已經被忘卻的記憶,而并非将郁桓和吉神看做了兩個完全不同的個體。

郁桓在凡間的時候,他就一直知道郁桓是吉神。

郁桓老死的時候,他安慰自己郁桓只是回天上了。

郁桓變成吉神失去記憶的時候,他便開始盡力制作憶情湯,讓郁桓恢複記憶。

他從始至終,都沒把郁桓和吉神看作是兩個人。

郁桓不想恢複記憶可以。

郁桓說覺得在凡間的自己十分陌生可以。

郁桓因為自己在凡間的經歷全都是一場夢也可以。

但郁桓說凡間的郁桓不是他自己,不可以。

凡人郁桓和吉神明明有一樣的容貌,一樣的聲音和一樣的靈魂,怎麽就不是同一個人了?

難道性格變了,覺得原來的自己陌生,就代表這是兩個人嗎?

阮秋平現在還覺得小時候被別人欺負時默不作聲,傻乎乎地忍着不說話的自己十分陌生呢,難道這就說明小時候的他和現在的他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嗎?

怎麽可能。

郁桓當時還用“橘生淮南則為橘,生于淮北則為枳”這句話來比喻自己。

可阮秋平查過書了,晏子說的這句話是錯的。

橘是芸香科柑橘屬,枳則是芸香科枳屬,橘和枳本就不是一個物種,怎會相同?

可凡間的郁桓和天上的郁桓卻同屬于一個靈魂。

想清楚這一層,阮秋平的心立刻就舒坦了下來。

郁桓不就是不想喝憶情湯嗎?

郁桓不就是覺得凡塵事應該凡塵了嗎?

阮秋平便聽他的。

其實這樣也好。

凡間郁桓對他動了情,他便稀裏糊塗地一直縱容着郁桓,遷就着郁桓,最後和郁桓變成了戀人。

現在郁桓不記得凡間的事情了,沒凡間那種容易動情的心性了,也對他沒什麽情了,他反倒能和郁桓重新開始了。

這一次,他們可能會做出更正确的選擇。

阮秋平深吸了一口氣,繼續擡頭看向視線正中央的那名男人。

——他曾經的戀人,未來的摯友。

“對了,你聽說了沒,吉神下個月十五號就要和黴神結婚了!”

“別說了,要哭了,有人組團去砸天婚石嗎?!”

聽到這兩句話,阮秋平也緩緩皺起了眉頭。

對哦。

他差點忘了,他和他未來的摯友之間還有個婚約。

……怎麽辦?

友情選項再次岌岌可危。

“赤鬼哥,行了,行了,你也別跟我砍了,就按你說的價便宜賣給你了,趕緊拿走,我還要收攤去看吉神呢!”家具攤主打斷了阮秋平的思考。

“哦哦,好,謝謝老板!”阮秋平趕緊低頭從錢袋裏拿錢。

阮秋平摳了半天,才把錢袋裏的碎銀摳出來遞給攤主。可那攤主卻愣在原地,眼神直勾勾地看向阮秋平的身後。

阮秋平這才發現周圍已經變得安靜了起來。

熟悉的感覺如浪潮般襲來,阮秋平緩緩轉過身子,果然看見了離他越來越近的郁桓。

這交易林的小仙們也是奇怪,吉神在遠處的時候,他們一個個嚷着要湊近些擠近些,蹭到就是賺到。

可現在郁桓過來了,他們卻又一個個後退了兩步,自覺地給吉神讓了道。

郁桓就這樣從人群中一步一步的朝着阮秋平走過來。

郁桓身旁是一堆戴着各種面具的小仙,那面具大都奇形怪狀張牙舞爪,乍一看像是布滿了各式各樣的魑魅魍魉,唯郁桓一人,清風霁月般,仿佛隐于鬼怪中的仙君。

阮秋平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臉上的的赤鬼面具,覺得自己也是這魑魅魍魉之一。

可郁桓卻在無數的魅魍魉中,偏偏尋到了他這一個。

在人群的注視下,他停在阮秋平面前,伸出手,揭下阮秋平臉上那張赤面獠牙的面具。

面具掀開的那一刻,他眼底也蕩出了春湖泛起漣漪般溫柔的笑意:

“阮阮,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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