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走廊寂靜而空曠,傭人們都在樓下有條不紊地做着喚醒這座莊園的準備工作,熱鬧全在下面。
腳趾從略長的褲管裏伸出來,一下一下地踢着面前的拖鞋,晏雙背着手,帶着玩味的笑容,“敢……”
手臂掠過了他的腰,力道幹脆又利落,晏雙幾乎是騰空而起,雙手在空中慌亂地一擺,圈住了魏易塵的脖子。
魏易塵今天戴了副無框的眼鏡,鏡片的邊緣閃着冷光,在他臉上留下斜斜的陰影,他沒什麽表情,也不說話,只是穩當地抱着晏雙往拐角的地方走去。
晏雙只是慌了一瞬,之後就靠在魏易塵的肩膀上,既安靜又柔順,一只手勾住魏易塵的脖子,另一只手用手指撥弄着魏易塵襯衣最上面的一顆扣子,輕輕地将扣子從洞眼裏挑出來,又用指尖費力地将它塞回去。
指尖無意地滑過魏易塵那枚凸出的喉結。
魏易塵腳步不停,只是随着他的動作,偶爾瞥下眼,目光從泛着藍光的鏡片裏射出,落在晏雙的臉上。
這樣乖巧的樣子,也是裝的嗎?
是怕他退出這場游戲?
一直以來,餌都在晏雙手裏,今天晏雙的反應是否說明他在這場游戲裏也有一點本錢?
魏易塵輕踢開晏雙房間的門。
房間很整潔,只有床鋪淩亂不堪,被子和床單都堆在了一塊兒,床單上還隐約有兩人一起睡過的痕跡。
晏雙驚慌失措地出來找人,魏易塵過來時已經猜到昨天晚上秦羽白和晏雙過夜了。
并不意外。
秦羽白把人放在家裏是什麽意思,不是再清楚不過了嗎?
穩當地把人放到床上坐好,魏易塵半跪着擡起臉,薄唇微動,“你還沒有洗澡。”
晏雙的手臂仍舊搭在他的脖子上,聞言慢慢地将手臂抽回,兩手落在魏易塵襯衣的那粒紐扣上。
兩只手要解開扣子就簡單多了。
一手抓着衣襟,一手解開扣子。
一開始很有興趣玩弄扣子的手指卻沒有像在走廊裏一樣重新把它扣上。
手指順着筆直的衣襟下滑,落到了第二顆扣子上。
“你怎麽知道?”
晏雙邊解襯衣上的扣子,邊輕聲道。
第二顆扣子也被解開了。
肌肉的輪廓隐約浮現在面前。
魏管家的身材也相當有看頭。
紐扣從指尖滑開,襯衣被它的主人帶出了錯位,溫熱的呼吸靠近晏雙的耳畔,“味道。”
晏雙的手指頓在空中,他歪過臉,也靠近了魏易塵的耳畔,嘴角含笑,“什麽味道?”
鋒利的鏡片微微旋過,視線對上。
兩個人都戴了眼鏡。
就像是一層無意的僞裝。
濃密的睫毛在鏡片後微微眨動,如亂動的弦,與寂靜中撥出難懂的音符。
那雙眼睛正在向他釋放一種信號。
是在走廊上未曾說完的那三個字。
敢不敢?
“嗡——”
木制的床頭櫃上手機震動了一下。
晏雙收回目光,踩上床走到床頭,盤腿坐下,拿出手機,旁若無人地查看了起來。
房間裏剛才緊繃的氣氛煙消雲散。
那根線始終栓在他手裏,他要緊就緊,他要松就松。
“我要去學校了,”晏雙放下手機,對魏易塵道,“我去洗個澡,先走了,”他下了床,去衣櫃裏拿換洗衣服,背對着魏易塵道,“顧好你老板,別讓他有什麽閃失,”換洗的衣服挂在胳膊肘上,晏雙回頭對仍然半跪着的魏易塵大方一笑,“我還沒膩味他呢。”
魏易塵聽着浴室裏傳來的水聲,搖頭輕笑了一下。
他又得逞了。
魏易塵半跪着,膝蓋略微有些發麻,他感覺到了一種企圖。
晏雙在意他的感受,并且……正在試着馴養他。
他的确在這場游戲中也擁有屬于他的本錢。
那就是……他自己。
晏雙洗完澡出來,房間裏已經沒人了。
不僅如此,床鋪上的四件套也已經換上了新的。
整潔又幹淨,就像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
那個老實木讷的司機送了晏雙去學校,他下車後不過三分鐘,另一輛款式相同的車就停在了他面前。
晏雙很鎮定地拉開了車門。
剛一拉開車門,他就怔住了。
紀文嵩就坐在車裏。
側面的白發一下就刺進人的眼睛裏。
“紀先生?”晏雙不由道。
紀文嵩轉過臉,那張英俊的臉沉靜又閑适,同時又有一種不怒自威的威嚴,“早上好。”
“早上好,”晏雙重新鎮定下來,微笑了一下,鑽入車內,邊關車門邊道,“我沒想到您會親自過來接我。”
“臨時有點事要處理,不方便正式見面,就在車裏說吧。”
紀文嵩說話的時候溫文爾雅,帶有一種克制的老派紳士風度,可同時他那種內斂的高傲又讓人覺得他每一個字都好像是一種壓迫。
他今天沒有穿和服,而是穿了一身剪裁得極為精良的西服,瞧着很正式,袖口裏露出一截漿洗得雪白的袖子,深藍色的寶石袖扣在他手腕上一閃而過,在光影的折射下看着有點發黑。
“紀先生找我有什麽事嗎?”
紀文嵩從身側拿了個文件夾遞給晏雙。
晏雙打開看了,心想紀文嵩手下的人業務能力還是沒有魏易塵強,這照片拍得真一般。
照片上的紀遙滿臉冷冰冰的樣子,靠在一輛賽車上,低頭看向手腕,手上正在戴一副黑白相間的賽車手套。
好幾天不來上學,原來是跑去飙車了。
“幾年沒發病了,”紀文嵩語氣帶笑,“倒是你又勾出他找死的瘾了。”
話語中似乎是有責備的意味,不過語氣卻是極其地輕松,還帶着一點調侃的味道。
晏雙拿捏不準紀文嵩到底什麽态度,于是低眉順眼地不說話。
“把他帶回來。”
紀文嵩的語氣一下又變得冷酷。
令晏雙不由自主地去聯想紀遙回來之後,紀文嵩會怎樣懲罰他。
那種未盡的想象所帶來的壓迫感全由紀文嵩來提供。
紀文嵩在借機敲打他。
晏雙心領神會,“好的。”
紀文嵩上下打量了他一下,伸出手輕撫了一下晏雙的頭頂,“他要是有你一半乖,我也不至于這麽受罪了。”
晏雙笑而不語,對非劇情人物,他一向都吝啬付出特別的心力。
雖然和紀文嵩只見了一次面,晏雙就大概摸清了這個人的脾氣。
強烈到了幾乎變态的控制欲。
順着他,既不會激怒他,也不會引起他特別的興趣。
“今天有好幾節課,好好上,認真聽,”紀文嵩像個長輩一樣關懷他,“讀書是很重要的,尤其是對你這樣聰明的孩子。”
“謝謝紀先生的關心。”
紀文嵩收回手,對面前這個逆來順受的男孩子感到很奇怪。
他對他既不恐懼,也不尊敬,卻依舊那麽地乖巧柔順,仿佛是……怕惹麻煩?
“你打算和秦家那個小孩混多久?”
“天氣冷的時候,應該就會分開了。”
“哦,也好,晾他一段時間,免得他以為自己多有魅力,尾巴翹的太高。”
晏雙不說話,心想他也沒打算讓小紀排第二個。
魏管家統共才七天的劇情點,把感情線刷滿,順勢緊趕着刷完多好。
“你不愛說話?”
紀文嵩說是有事,卻忽然饒有興趣地擺出要和晏雙閑聊的架勢。
晏雙忙應付道:“我只是不知道該在您面前說什麽。”
“哦?”紀文嵩又笑了一下,“我懂了,是我太老了,你和我有代溝。”
“我不是這個意思……”
“沒關系,”紀文嵩打斷了他的話,又輕拍了下他的肩膀,“下去吧。”
晏雙趕緊拿着文件夾下了車。
他下車的速度很快,稱不上逃竄,也絕不留戀,背影匆匆,很快地就消失在了紀文嵩的視線裏。
紀文嵩微微笑了一下。
懂得應付和敷衍也是一項難得的天賦。
分寸拿捏的比他家族裏任何一個小輩都要精準。
真是可惜,這不是他的孩子。
紀文嵩收回視線,對司機道:“出發吧。”
知道了紀遙人在哪,晏雙也就放下心來上課,等上完課再去找紀遙。
秦宅內,秦羽白已經醒了過來,他其實已經身體不适了幾天,只是工作太忙,沒有時間生病,自己也覺得熬應該能熬過去,沒想到跟晏雙睡了一晚,竟然病得這麽嚴重。
“咳咳——”秦羽白由傭人扶起來坐好,“那……晏雙呢?”
魏易塵放下粥和熱湯,“他去上課了。”
“上課,”秦羽白冷譏道,“閑事一堆。”
若有似無的鋼琴聲傳來,秦羽白目光微動,臉上的神情柔和下來,“秦卿醒了?”
“是的。”
秦羽白也不再多問。
秦卿每天做的事情無非就是彈琴和畫畫。
他是最簡單不過的人了。
因為太純粹,所以和周遭的世界都格格不入,拒絕與人交流。
秦羽白攪動了兩下粥,忽得不耐起來,将勺子放下,對魏易塵道:“把他接回來,上什麽課,我病了,他還有心思上課嗎?”
魏易塵靜默了一會兒,道:“如果他不肯回來呢?”
秦羽白想說“他敢!”,轉念一想,晏雙應該是真的敢,昨天晚上在床上還不服氣地想打他,如果不是他收服了他,說不定他今天早上起來就是病中帶傷了。
高燒所帶來的不止是身體上的悶熱不适,額頭也是一陣一陣地抽疼。
長年累月的過勞在身體內所累積的痛苦似乎一下通過這次發燒全發作了起來。
秦羽白閉上眼睛,皺着眉頭躺下,“那就讓他上完課馬上回來。”
這真是一種很奇妙的視覺體驗。
魏易塵看着秦羽白妥協讓步的樣子,就仿佛看到了自己。
他們都在被馴化。
他是清醒的,并且樂在其中,享受這種危險的異化,試探着安全的邊界在哪裏。
秦羽白是糊塗的,也比他陷得更深。
或許,連秦羽白自己都沒察覺,一早上他只問了他的寶貝弟弟一句,之後所有的問詢都在圍繞着晏雙。
以後他們到底會變成什麽樣子,誰又能最終馴養誰呢?
多有趣的問題。
魏易塵若有似無地勾起了唇角,“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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