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傅編劇開完會出來,在臨時辦公室裏看到了左助理,左助理坐在一條小板凳上,兩只手扒住兩邊膝蓋,眼神呆滞臉色慘白,就跟電動玩具忽然被人扒了電池盒一樣。

傅編劇湊近了,問他:“你怎麽了?”

左助理一擡眼,可憐兮兮:“傅哥……”

傅編劇說:“你是不是病了?”

左助理再壯,也經不起病來如山倒,出于對下屬的體貼傅編劇很人性化的給他放了半天的假。但是這麽一來,戀戀那邊的安排就沒人替他打聽了。不過傅編劇不着急,等助理一走,他不慌不忙的掏出手機給隔壁《戀戀》片場的導演打了個電話,東拉西扯的一頓叽歪,然後口是心非的告訴人家,自己挺關心他的新本子的,準備下午就過去一趟,給他探個班。

《戀戀》的導演簡直高興死了,要知道傅編劇這種高冷人士就跟天鵝肉似的,不要說吃,就是看看顏色聞聞味道也是好的。從天而降的大腿忽然臨到面前,導演歡天喜地,主動報上劇組下午的行程,還約好了到點會有車來接。

挂掉電話,傅編劇感覺渾身舒暢,左右走了兩步想抱抱妞妞,才想起這還是在片場,況且妞妞也送洗了,想抱也抱不成。

沒人可以抱,傅編劇圈起胳膊抱了抱他自己,然後開始計劃接下來要做的事情,他先要洗個臉,然後弄弄頭發,再然後,到小河邊看卷毛去。

早上還是風和日麗的好天氣,天氣預報裏也沒說有雨,誰知一到下午忽然從西邊飄過來兩大塊烏雲。遮住了小河邊燦爛無限的大好陽光不說,瞬間藍天白雲全沒了,連風刮在身上都有點冷飕飕的。

金依辰黑着張臉,怪天怪地的跟助理發牢騷,助理也不吭氣,等她說完了,才說:“你這幾天就不要跟方皓偉聯系了。”

金依辰一扭頭:“怎麽了,我跟誰見面什麽時候輪到你來管了?”

前陣子她跟李黎的緋聞剛爆出去,原本那些追着她跟方皓偉的狗仔隊也立馬就調轉了矛頭,趕着偷拍李黎去了。沒辦法,小鮮肉最近風頭正勁。

可這件事情讓方皓偉很不高興,畢竟他才是這劇的男一號,資格實力也遠在李黎這個小嫩頭之上,可現在這情形,仿佛就像有人在提醒他自己已經提前過氣了一樣。

也不知道那個小白臉給劇組塞了多少錢,男二的戲份一天天的往上加,光芒都快蓋過他這個正牌男主角了。這讓他這張前輩的老臉往哪兒擱?

方皓偉對李黎有偏見,金依辰自然也不會有好臉色,她準備好了,要是一會兒的戲拍得不順,她晚上就去找導演哭訴去,有沒有意思先不管,挫挫那個小花瓶的氣焰也好。

助理見她不聽勸,也不再說什麽,深怕說錯了又要挨罵,于是挑了好的告訴她:“聽說下午傅彬宇也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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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傅彬宇?”金依辰終于有興趣了,一臉欣喜的追問,“真的假的?《山河傳》那個?”

《山河傳》還在選角的時候,金依辰就找人去跑過路子,她畢竟是從大屏幕上轉下來了,不管成績如何,到了電視劇這塊就等于自下臺階,可要是能搭上傅彬宇的劇本,那效果可就不一樣了。所以盡管《山河傳》沒挑上她,她還是很樂意跟傅彬宇搭點關系,畢竟人家是條高帆遠航的大船,說不準什麽時候機會就來了。

傅編劇要來探班的消息一出,整個劇組都騷動,不說別的,各人心裏都有自己那點小心思。唯獨李黎坐在化妝車裏,手腳冰涼,什麽也不說什麽也不想。

他沒力氣想了,傅彬宇要來!

除了試鏡會那一次,他再也沒在傅彬宇跟前演過戲,那一次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有股蠢勁在後面給他撐腰,換到現在他就知道怕了。

右來看他兩眼發直表情僵硬,擺擺手把化妝師個打發走。

車門一關,李黎的狗爪就冰冰涼的抓上來了,底氣全無的說:“怎、怎麽辦啊?”

右來狠狠的甩開他:“什麽怎麽辦,你第一天出來演戲?”

李黎苦着臉說:“不是。”

右來又瞪他:“不是那你緊張什麽,這戲都拍了一半了,你還怕人看?”

李黎又把他倒騰頭發的手給拉下來了,苦逼兮兮的擺在自己喉嚨上,說:“你摸摸,摸摸,是不是感覺有東西在裏面噗通噗通的跳呢!我的心啊,你看都跳到嘴裏來了!”

右來就煩他這樣沒出息,梳子往他手裏一塞,拉開車門就跳出去了。

李黎目瞪口呆,叫了兩聲沒人搭理,只好坐在化妝車裏繼續等。

過了一會兒,化妝師沒來,小助理來了,手裏抱着三四個筆記本,一上車就往李黎身上噼裏啪啦一頓甩。

李黎莫名其妙,接下一本才發現原來是自己的武功秘籍,他奇怪:“哎,你怎麽全給我帶出來了!”

右來說:“你自己好好看看!”

李黎一低頭,那上面全是自己的筆跡,标點連标點的寫的密密麻麻。

“你不是喜歡他麽?”小助理真生氣了,“不是天天跟我說你想演他的戲麽?那你演啊!演給他看啊!人都到眼前了你還慫什麽!演啊!按你想的演!你不就是陸祈寧嗎?!有什麽好怕的!”

李黎被吼得一愣一愣,整個人都有點不知該作何反應,但右來的話的确罵醒了他。

他一個半路出家的小和尚,千方百計的在電視圈裏折騰,不就是為了傅彬宇麽?

什麽當影帝啊,賺大錢啊,那都是虛的。

他只是想他有時間好好看看自己,想告訴他自己其實理解他,想變成他筆下的任何一個人物,生動而靈活的接近他,體會他。

僅此而已。

深吸一口氣,李黎只覺得渾身發熱,擡起臉眼睛紅紅的對右來說:“對啊,你說的沒錯,我演的好,我要演給他看。”

下午到現場,傅編劇并沒有按照他們說好的時間到達,而負責接人的司機空手而歸,更讓準備接駕的一幹人等都有了一種心灰意冷的大失落。

右來幫着李黎整理了一下戲服,小卷毛在鏡子裏不好意思的沖他笑了笑:“你看,剛才又讓你看笑話,他又不來,我緊張個什麽。”

右來白了他一眼,看出他眼裏有失望卻還要嘴硬,就不忍心再說什麽話來打擊他。

一切準備就緒之後,李黎和金依辰按照事先定好的位置進入鏡頭。

許小姐站在河邊聲淚俱下的哭訴,陸祈寧則一言不發,立在不遠處的河堤上,遠遠的看着自己喜歡的女人。

鏡頭往前搖,兩邊各有一個特寫。金依辰依舊演技平平,略顯浮誇的背誦着早就記下的臺詞。而李黎站在樹林邊聽她述說與心愛之人的前塵種種,一點點的肝膽俱裂。

起初他并不承認自己失戀,因為天時地利人和全都站在這一邊,可許莫婉的心裏話徹底揭開了他一直想要隐藏的傷疤。刻意的壓制着憤怒,陸祈寧垂在身側的雙手慢慢的攥緊了。

凝視中,前方的背影漸漸模糊,他看得自己兩眼發紅,紅到含了淚,這一刻無限的不甘與嫉妒使他心冷,冷得痛心徹骨了,他想自己應該狠下心,從此跟這個女人一刀兩斷。

然而許小姐一哭,他又反悔了。不甘與嫉妒由淺入深,一點點的在他眼裏轉為痛苦的愛意,仿佛是恨與愛同時在他身體裏幹了一場不計後果的大仗,大仗的結局判他落敗,就敗在“非她不可”的劫數上。

許小姐搖搖擺擺的往河水裏去,陸祈寧就失魂落魄的跟着她去,仿佛他們之間還有維系,看不見的藤蔓千絲萬縷讓他不能離開她。

河面上起風了,吹得邊上的小樹林沙沙作響,陸祈寧的眼中滿是絕望,失去往日的游刃有餘,他此刻只是個落敗的士兵,丢盔棄甲,身不由己,等待命運對自己做出最後選擇。

劇情進行到這裏,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而李黎在這一幕裏是沒有臺詞的。

跌跌撞撞越走越快,他終于在河水淹到許小姐的腰際之前一把抱住了她,然後六神無主的把人往岸上拖。

殉情受阻的許小姐奮起掙紮,高聲的哭訴在這一刻使陸祈寧感到了無限的孤獨。

他的愛與恨全因這個女人而起,可現在恨覆滅了,愛卻還在,他只恨自己愛得懦弱,潇灑全無,卻又倔強的不想就此放棄。

鏡頭的最後,金依辰伏在李黎肩上一頓大哭,李黎的眼淚卻在眼眶裏凝固了。失魂落魄的眼神中,他渾身顫抖,可抱住金依辰的手卻摟得死死的,仿佛擁在懷裏的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珍寶,不願失去,也不能失去。

這時候醞釀已久的雨點終于落下來,金依辰的助理趕緊跑過來提醒,導演才如夢初醒般的吼起來:“過過,這條過了!”

四處的人馬上跑動起來,有送外套的,有裹毛巾的,兩個主演的衣服全濕了大半,風一吹凍得直打哆嗦。

李黎被右來攙着,站了兩回竟然沒站起來,好不容易回到車上,他發現自己腿麻了。

組裏馬上有人送來熱水,他抱着杯子,身上裹好幾條大毛巾,等右來進車裏來幫忙換衣服。

精疲力盡的時候,他往車窗外張望了兩下,只感覺前面有個高高瘦瘦的背影有點眼熟。背影夾在人堆裏一晃,這時候恰巧有人架着兩臺大機器從那裏過,等機器過去,人也早就沒了。

李黎摸摸臉,想自己一定是看錯了,傅彬宇要是來,也早就來了,何必這麽神秘兮兮的神龍見首不見尾呢。

車門嘩啦一聲,右來抱着幹衣服鑽進來,擡眼見他臉蛋通紅,就問了一句:“你沒事吧。”

李黎紅着鼻頭嘿嘿的笑,喝了口熱水,興奮的說:“你看我剛才演的怎麽樣?”

右來看他黑濕的眼睛亮得快要發光,只好表揚了兩句:“還行吧,過得去。”

車窗外面雨已經下大了,噼裏啪啦的砸在車頂上,濺起許多水花。

李黎望着霧蒙蒙的玻璃,嘆了口氣說:“我晚上給小舅打個電話。”

右來扭頭問他:“你又要幹嘛?”

李黎笑了:“不幹嘛,就謝謝他給我接的這部戲。”

右來往他身上拿開毛巾,濕衣服已經被脫下去了,新帶的是個套頭衫。拉起李二狗的兩條胳膊,他毫不猶豫的把袖子往上套過去,沒等小卷毛冒頭,他安慰似的撫了撫他的後背,說:“人要往好裏想,往好裏看。”

李黎聽到這話忽然頓了一下,腦袋捂在衣服裏,悶聲悶氣的應道:“嗯,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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