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一次機會

氣氛一下從緊張轉為了輕松。

看到來的人是她, 厲其琛緊繃着的身子緩緩松懈下來, 手中的匕首仍握在手上, 視線一直盯着她,看着她将突兀冒出的草絨頂回了堆裏, 看着她眯眼, 看着她低下頭小心越過了亂七八道的枝杈障礙,最後将那一大團子放到地上,一手插着腰, 胸口起伏喘着氣,好似累壞了。

她的聲音的确也是累壞了的樣子。

“林子太大了, 險些迷路,別看這麽多天沒下雨, 可地上的落葉都很潮, 兜了一圈都沒找到,後來在一個石壁旁找到這些的。”

“一下就折斷,應該好點燃,也不知道這叫什麽。”溫如意蹲下身子,揪了一截的草絨捏在手中, 那像是繞在石壁上的軟藤, 入秋後幹枯, 上面的葉子和花果就變成了這樣,在手中多揉一會兒,葉子會碎,花果則是像絨一般。

“這叫什麽呢。”溫如意低頭聞了聞, 和普通的枯葉沒什麽分別。

厲其琛沒有作聲,就這麽靜靜的看着她,蹲下身子時裙擺都鋪開了,上面勾過的痕跡也就明顯了很多,她的确是走了不少路,還從灌木叢中經過,裙擺上依舊沾有針刺,而這一片,他們剛剛過來時,起碼一二裏都瞧不見灌木叢。

她走了很遠。

她的頭發有些亂,來來回回這麽走着也沒來得及收拾,從京都城出發時戴的滿頭的金釵,這會兒換成了兩支玉簪子固定,白天裏挽起的頭發,此時披散在肩後,如瀑。

“哎,你怎麽起來了。”溫如意轉過身,發現他坐着,朝他邁了兩步,手壓在了他肩膀上,将他往後壓,“動來動去傷口會滲血。”

厲其琛看着她,近了,視線都在他的腰腹上,溫如意小心解開衣服看了下,見又暈染了一部分的血跡,仰頭看他,未作聲,眼神微閃着,卻似是責備,不是告訴他了不能亂動,怎麽還動。

那是特別奇怪的一種情緒,從未有過的,對厲其琛來說陌生的很。

他還沒有來得及去細想這情緒是什麽,先湧而來的是愉悅,是比剛剛獨自呆在這裏時要來的更舒暢。

是對于她出現的愉悅。

厲其琛靠下,視線漸漸聚攏:“為什麽還回來?”

當然是因為找不到路啊,再說大晚上,萬一這林子裏出現什麽野獸,她豈不是連下山的命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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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如意又将衣服拉上:“妾身是去尋柴火,自然是要回來的。”

厲其琛看着她有些凍紅的手:“迷路了?”

溫如意嘴角微翹,怎麽可能!

“你若走了,本王不會派人找你。”

溫如意心裏輕哼,萬一這又是在給她設套呢,說不找,要是下了山就撞上雲陽他們,不就好玩了。

大抵是猜到了溫如意心中所想,厲其琛朝外看去,聲音悠遠了幾分:“本王說到做到。”

溫如意握起雙手,相互包裹搓了搓,沒有作聲。

話都到這份上了,她要還裝作一番,似乎是沒什麽效用,可要她坦誠布公的言明自己就是打了這主意的,溫如意也不會說出口,她又不傻,此一陣彼一陣,轉個背他要心情不好追究起來,遭難的還不是自己。

溫如意不是沒考慮過幹脆一走了之,可到這世界呆的時間越久,溫如意就越覺得生存不易,先不說順利離開,少了厲其琛的庇佑,原身的這張臉,怕是會引起很多禍端。

溫如意當然不會用毀容的方式來達到藏匿的效果,在前幾天,她還隐約聽範家二少爺說起明年迎娶正妃這樣的話,雖然不清楚,但至少遣散王府後院的日子越來越近了。

一個是倉皇逃走,身上幾百兩銀子,還得捏造身份擔心會被抓去衙門,一個是大大方方離開王府,帶着王爺的賞賜。

誰利誰弊,一目了然。

四周又安靜了下來,溫如意想轉移注意力,轉過身開始搓揉帶來的草絨,身後再度傳來他的聲音:“之前為什麽想逃。”

溫如意捏緊了手中的草絨,緩緩松開,看着它手心裏擴散開來:“妾身從小在市井長大,一天當中進出門都好幾趟,大府大院規矩多,十天半月都邁不出門去,不自在。”

就是原身自己進了王府這樣的地方都會不适應,更何況她這個穿越過來的現代靈魂,這幾個月裏她出去的次數在別人看來已經算多了,可在她看來,這與幽靜也沒什麽分別,不能自由出入,那叫什麽生活。

“只是因為這個?”

當然也不想做妾,換你你樂意?

溫如意暗中吐槽完,話說的十分委婉:“妾身原來是想過平淡的生活。”

厲其琛眸色深了幾分,靜默片刻:“不走。”

用陳述的語氣說着疑問的兩個字,溫如意不肯應承:“晉王世子他們還沒來,妾身一個人怕是不能将王爺扶出去。”

模棱兩可的答案。

厲其琛收回視線,定在了她身上,嘴角微微勾起,機會只有一次。

兩個人各懷着心思,再度安靜下來,只有那些草絨在溫如意手裏被折來團去的聲音,過了會兒,溫如意捧着一團的草絨轉過身問他:“王爺,該怎麽生火?”

前一秒還在言語較量着,下一秒,溫如意說完這句話後氣氛就變了,她的眼神裏寫滿了誠摯,她是真的不懂怎麽生火。

厲其琛看向她手心,幾秒後,聲音微沉:“去找一截樹幹來。”

所幸林子裏最多的就是木頭,溫如意沒走多遠就找來了符合他要求的拳頭粗細樹幹,還有一截樹枝。

都擺到坑裏了,厲其琛拿出匕首遞給她,指了指樹幹中間,要她挖出一道寬溝來,再将那截樹枝的頂端削了外皮,削尖,露出前面的樹枝芯。

厲其琛用兩句話和幾個動作為溫如意演示過後,溫如意花了将近一刻鐘的時間才挖出一指寬的溝,那還是在他一刀顯紮進木頭中撬了一下,之後溫如意又花了半刻鐘拓寬,等她做完後将樹枝削好,已經出汗了。

她擡起頭看他,然後呢。

厲其琛指了下這兩樣東西,一刻鐘後,溫如意深刻體會到了古人的艱辛。

寬溝的頂端放有一些草絨,溫如意雙手握緊的樹枝,重複不斷的在溝中快速來回摩擦,這就叫做鑽木取火。

這樣的摩擦比鑽孔後來回搓動棍子要來的不傷手,她目不轉睛盯着頂端,等着有一瞬那草絨被摩擦出來的熱量點燃,可許久過去,都沒什麽反應。

可她渾身都酸透了,停下來後雙臂就像是灌了鉛一樣再也使不上勁,剛才挖溝的時候就夠費勁了。

正當溫如意打算撸起袖子再戰時,身旁傳來了厲其琛的聲音:“這些草不行。”

溫如意一愣,怎麽會不行,這些是她找到最為幹燥的東西了,這些若不行,那些枯葉就更不行了,她雖第一次做這種事,但對其原理還是知道一些的,用幹燥柔軟的東西做火引子,點燃後再放到柴火堆裏。

溫如意不死心,又嘗試了一次。

“……”眼見着摩擦的樹枝少了一截,溫如意有些想哭,夜裏的溫度是越降越低了,別看她現在不覺得冷,那是因為她一直在用力,一旦安靜下來,很快會被寒冷侵蝕。

再者,厲其琛受的傷不輕,失了這麽多的血,他沒說,溫如意也看得出他臉色越來越不對。

溫如意只能求助于他:“這些沒用的話,那什麽可以?妾身現在就去找。”

厲其琛言簡意赅,說了兩個字:“用紙。”

溫如意一怔,下意識朝四周看去,這是在野外啊,樹倒是有很多,哪裏會有紙。

這個念頭閃過後,溫如意想到了什麽,猛地一震。

……

半個時辰後,寂靜無聲的樹林內,未有火燃樹枝發出的輕微響動,啵的一聲,有柴火從火堆中蹦出來,落到了溫如意抱膝的前方,溫如意望着那火堆,眼眶微紅。

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感動呢,歷經大半個時辰,耗費了這麽的力氣,終于把火給生起來了,此時感受着這暖意,激動的眼眶都紅了。

可實際上呢,溫如意快心疼哭了。

銀子,她的銀子,整整四張銀票啊,二百兩銀子啊,就這麽一把火沒了,天底下有這麽貴的火堆麽,用銀票做火銀,二百兩銀子就這麽嘩一下沒了,變成一堆灰燼,連個邊角都沒留下。

溫如意胸悶氣短,感覺自己要厥過去了。

她的銀子,二百兩銀子……

溫如意擡手揉了下眼睛,更紅了,視線還盯着那火堆,仿佛裏面燒着的就是一堆銀子,銀光閃閃,被火苗給吞沒,最後化為灰燼。

鑽心的痛。

早知道這些銀票會用在這上面,她就不應該讓豆蔻去錢館裏兌換,她要不兌換這銀票,這二百兩銀子這會兒還好好留在小庭院內,她的匣子裏,就不會像現在這樣,連灰都找不到。

溫如意抓起一旁的樹枝扔到火堆裏,縮回手後,搭在膝蓋上,下巴扣在上面,呆呆看着火堆。

這一幕落到厲其琛眼裏,變成了委屈。

好似進府以來都不曾受過這麽大的委屈,從她在腰封內襯的中掏出銀票時,那肉疼和不舍就一直在她眼底來回的轉悠,沒有停過。

之後将銀票揉爛的動作,又讓她咬牙忍受了許多的煎熬,到出現火星子,引了銀票,擔心會滅掉,用三張銀票将火苗引起時,她那神色,簡直是在要她的命。

樹枝柴火引燃後,就不怕它會滅掉了,她便保持着這姿勢,一直坐到了現在,期間臉上閃過多種情緒,心疼,難過,不舍,還有懊惱,後悔。

厲其琛出生二十幾年,還沒見過誰失去錢財後露出過這麽豐富的表情。

像是折損了千百萬兩,叫人不忍繼續往下看。

厲其琛輕咳了聲,坐在那兒的溫如意反應的很快,忙轉身查看:“王爺您不舒服?”

“無礙。”

确認了他沒事,溫如意轉回去,下巴又扣回膝蓋上去了,呆呆看着火堆,臉上其實也有多委屈的神情,可就是這姿勢這反應,叫人覺得她可憐極了。

也是頭一回有了拿人沒辦法的感覺,厲其琛無奈:“銀子不會沒有。”

溫如意倏地轉過頭,那反應比聽到他咳嗽還快,眨了下眼:“真的?”

當然是假的,到錢館存下的銀子,所給的銀票就是依據,沒了這個又不知身份的很難取回來,但厲其琛知道眼下這話絕不能講,遂他點點頭:“嗯。”

“可是錢館的掌櫃說,銀票丢了銀子也就拿不出來了。”登了身份的或許還能想想辦法,但她當時為了圖逃跑時方便,不留下任何痕跡,存的時候根本沒有登記,就是誰拿了這銀票過去就能取銀子的,連銀票都沒有的話,錢館哪兒要如何信她。

“不會。”

不喜形于色的厲其琛,情緒都放在心裏了,溫如意自然看不出來,再者,她想不到他會為了哄自己捏造這麽個謊出來,理所當然的将這件事放在厲其琛是土生土長的古人,他肯定比自己清楚些,若是假的何必騙她。

溫如意看着他,半響,她的臉色看起來好了些。

厲其琛擡了下手:“過來。”

溫如意松開手,朝他挪過去,他這邊的位置距離火堆不近不遠,比她剛才坐的地方舒服多了。

厲其琛讓她過去後也沒說什麽,似乎就只是讓她靠在那兒,溫如意最初心裏還惦記着不能挨他太近,可沒多久,在火堆的烘烤下,累了半宿,花光力氣的她,靠在那兒睡着了。

厲其琛尚還能騰出那只沒受傷的手扶她,輕輕一動,她便靠在了他肩膀上,是真的累壞了,她也就輕哼了下,半夢半醒的。

“不怕了?”

睡夢中她輕輕嘟囔:“你也不怕。”

作者有話要說: 厲其琛:這次不走,以後就別想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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