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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141-No.144)
陳雪君很美。
這是我在林楊百般遮掩下,從他語言中總結出來的。
陳雪君是一個很漂亮的姑娘,成績很差,做事情有種不管不顧的勁頭。
一個性格像男孩子的漂亮女孩子,可以想象她多麽受歡迎。
我全程保持着僵硬的笑容,好像自己只是單純地在八卦自己的同桌似的。
直到林楊忽然中斷了自己的敘述,小心翼翼地說:“耿耿,你能別笑了嗎,滲的慌。”
有嗎?
陳雪君是從省城所管轄的某林業發達的小縣城轉學到餘淮所在的師大附中的,由此可見家中要麽財力驚人要麽權勢滔天。當然我用詞有點兒太誇張——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剛聽個開頭就急着給陳雪君塑金身。
好像這樣自己就不難堪了似的。
“她初二剛到我們班的時候是個特別單純的女生,很活潑,但是真的……”林楊斟酌半天,很艱難地吐出一句話,“真的挺美見識的,鬧過不少笑話。”
然而陳雪君大方又樂觀,經常請同學吃東西,不,是經常請男同學吃東西。當她迅速地熟悉了省城的環境,整個人也變得明亮又耀眼。
“陳雪君談過很多……男朋友。”林楊說起這個的時候,有一點點不好意思。
“那她有沒有和你……”我嘿嘿幹笑。
我當然一點兒也不關心林楊和陳雪君的關系。我想問的是另一個人。
“怎麽可能!”林楊身子往後一撇,皺着眉頭不解地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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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對對,當然,她是你的好兄弟餘淮……”
“也沒有!”林楊一個勁兒搖頭,“耿耿,你妹事兒吧?”
我挺讨厭自己這個樣子的,可是我控制不住。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勇氣聽下去,所以拼命給這個故事安上最壞的走向,好像只要這是我自己猜中、自己說出口的,就沒什麽不好接受的了。
我不再插話,示意林楊講下去。
“我們初中班主任抓早戀抓得很嚴格,所以陳雪君就成了重點看護對象。不過,我們班主任可不像一班的班主任,她只将陳雪君的情況單獨處理。”
“怎麽處理?”
“先是讓她和女生勞動委員坐在同一桌,後來又換成和女生學習委員坐同一桌,反正折騰了半天,把全班能帶動陳雪君上進的女生都換了個遍。可她和女生處不好。我們班女同學凡事被分到和陳雪君一桌的,幾個星期後都會跑去找老師要求調座位。”
“為什麽?”
林楊又開始苦惱地饒頭:“你是女生,你自己想吧,我怎麽知道啊,大概就是女生的小心眼吧。”
“你說誰小心眼兒,陳雪君還是‘那些女生’?”
這個問題很重要,答案直接反映了林楊和餘淮他們這些男生對陳雪君的态度。
“我覺得半斤八兩。”林楊很肯定地說。
一顆心落回肚子裏。
“但是餘淮覺得陳雪君比較無辜。”
女生的小心眼兒是什麽呢?
簡單和β曾經跟我說起她們兩個初中時是怎樣成為好朋友的——因為上廁所的時候一起偷偷說了班主任的壞話。那時她們的班主任深受全班同學愛戴,只有她們兩個覺得班主任虛僞而做作,尤其在其他同學慢慢地發現班主任的真相後,她們倆更是格外珍視這份英雄所見略同。
“略同,而且略早。”β在旁邊補充道。
女生的友誼到底是怎麽開始的?共同的秘密,共同的敵人,共同的愛好,或者共同的厭惡?
那個班級裏,女生們共同的厭惡,叫作陳雪君。
雖然不願意承認,可是通過林楊後來的敘述,我還是聽得出來,陳雪君能讓一心向學的女生厭惡她的輕浮和自在,也能讓輕浮自在的女生厭惡她的魅力和受寵。
既厭惡她敢追求,更厭惡她追求到了。
最讓女生們不可忍受的是,她是個很善良熱情的姑娘,除了男朋友多一點兒,太愛塗指甲油,喜歡亂花錢,幾乎找不到什麽可以指摘的人品問題。
所以作風問題在保守的師大附中就顯得格外重要。
她會再學習委員指責她指甲油問道太難聞讓自己頭痛到無法做題時,睜大眼睛無辜地反駁:“我這瓶指甲油是我爸爸從國外買給我的,絕對環保,沒有刺激性的,一丁點兒味道都沒有,老師不信你聞聞!”
林楊講起這一段時哈哈哈哈哈笑了半分鐘,我也忍俊不住。
“餘淮當時坐在教室最後一排,他本來就很讨厭學習委員那個女生,因此故意用特別大的聲音說:‘你的指甲油其實熏到她眼睛了’。全班哄堂大笑,班主任一氣之下,就讓陳雪君去和餘淮坐同桌。”
是這樣。我笑笑。
“就不怕他們早戀?”
我有點兒沉浸在故事裏了,問問題時嗓音也不那麽澀了。
“陳雪君怎麽可能看得上餘淮啊,她喜歡長的帥的。”
林楊在說這句話的時候,那種渾然天成的瞧不起人的壞勁兒,讓我終于意識到,他到底還是超級賽亞人林楊。
“不過,我們班主任早就有這個想法了,她也是女的,比這幫小姑娘多活了二十幾年,小姑娘心裏那點兒彎彎繞她怎麽可能不清楚,倒不如讓一個成績好的男生去影響一下陳雪君。”
都到這個地步了,還沒放棄陳雪君,理我也對這位班主任老師的韌性充滿敬意。
那時候,餘淮正在發育,個頭一個勁兒往上蹿,熱愛運動,言語刻薄,對女生有種抗拒感,像只還沒進化的猴子。
以上這些事林楊說的,雖然有點兒毒,我覺得應該也差不離。餘淮現在仍熱處在一個慢慢長開的階段中。
班主任對他,是放心的吧。
林楊他們幾個哥們兒自然是壞笑着看熱鬧,班裏的女生們冷眼旁觀滿是不屑,只有陳雪君開開心心地第一時間把零零碎碎都搬到了餘淮旁邊。
小夾子小鏡子小瓶子小罐子,滿滿當當滿桌子,眼看就要漫過去。
餘淮特別冷漠地用油性筆在桌子上畫了一條三八線。
被林楊稱為史上第一條由男生親手主動畫成的三八線。
這頓飯已經把食堂大半的人都吃走了,空空的大堂裏開始顯得有點兒冷。
林楊探頭看了看柱子後面,我也回頭瞟了一眼,桌子早就空了。可能是在林楊講得盡興的時候,她們就吃完離開了。
“真不好意思啊……”我再次像個農民一樣搓了搓手。
“沒事啊,”林楊笑得很陽光,“反正每天她們都在差不多同樣的區域吃飯,下次吧,下次。”
下次……下次你要幹什麽?
我第一次見到誰能把跟蹤這種事說得這麽敞亮又自然的。
我們的午休時間是從十二點到一點半,很多同學用半個小時吃完午飯之後都會回教室小睡一會兒,也有男生喜歡去籃球場打打球,刻苦的同學會自覺去上午自修。
我看看手機,已經一點十分了。
可是故事只講了個開頭。我知道了陳雪君是誰,卻愈加看不清餘淮是誰。
“我得回去了,”林楊有點兒苦惱,“不過我現在就把後半部分的梗概講給你聽。”
梗概……我一頭冷汗。
我們一起端起餐盤朝殘食臺走過去。
“她們兩個一起做同桌大概有半年多的時間,直到初三那年冬天。出乎我們的意料,除了餘淮經常把越過三八線的指甲油往垃圾桶裏扔以外,他們相處還挺融洽的,主要原因好像是陳雪君也很喜歡看球,在我們班女生中挺少見的,人也大咧咧的,不煩人。”
“看球?看什麽?歐冠意甲世界杯?她支持哪個球隊?餘淮呢?”
“陳雪君嘛……她支持哪個球隊取決于那時候她的男朋友是誰。”
林楊覺得自己這話很俏皮,說完就開始笑,把餐盤往殘食臺一推,繼續說道:“餘淮倒是什麽都看,他是曼聯的鐵杆。”
“那陳雪君也喜歡過曼聯嗎?”
林楊愣住了。他沒回答,用一種略帶溫柔的眼神看了看我。
原本餘淮的媽媽并不知道這些情況。餘淮的父親在非洲支援基建,每年只有過年的時候才能回家一趟。餘淮媽媽一邊工作一邊照顧一個青春期的兒子,還要顧着父母公婆,亞歷山大,幸而餘淮很懂事。所以對媽媽而言,只要餘淮成績還保持在前三名,依舊是“振華苗子”,就沒什麽好操心的。
餘淮的小學是一所名不見經傳的普通學校,是媽媽疏通關系擇校送進師大附中的,一開始有點兒不适應,但很快就跟上了步伐,和林楊等人成為好哥們之後,他就想要朝着競賽生的路子發展。
“那時候我們幾個都在準備初三的數理化聯賽,得一等獎的就可以去北京考少年班了,等于提前邁入大學。但是因為非典,北京都封鎖了,這個考試今年也就取消了……不過這都是後話了。總之餘淮是半路出家,但是他學得真的不錯,能再多點兒時間準備應該會更好的。這些他媽媽是不知道的,準備競賽很消耗精力,初三連着幾次月考他都考砸了,他媽媽問不出原因,就偷偷跑到教室後門去觀察兒子上自習時的情況,正好看到餘淮和陳雪君在讨論球賽,陳雪君還一邊說一邊笑,一邊塗指甲,哦,據說她剛剛紋了身,把男朋友的姓紋在身上了,正跟餘淮顯擺呢……反正都趕上了。”
餘淮媽媽震怒。
她當即轉身告到辦公室。兒子在她心中也是個沒長成的小野猴子,忽然發生的這一幕讓她完全無法接受,第一時間選擇了最強硬的手段去幹涉。
後面的故事本是重頭戲,可林楊講得很簡略。
可能因為我們已經走進了教學樓,沒多少時間了,他想讓我盡可能多知道一些,也有可能是因為,到這裏為止,他自己也不了解太多了。
“唉,一說來話長就講了好多我們當年初中的事情,都不是你想聽的。怪我。”
到我們五班所在的樓層,林楊在樓梯口跟我道別。
“哪有,你請我吃午飯,還跟我說了這麽多,我真的要好好謝謝你。祝你早日得償所願。”
“得償什麽所願……”
“哎呀要我說那麽明白幹什麽,”我不想表現出自己的煩悶,所以故意開玩笑逗他,“還能有什麽所願啊,不就是以後去食堂吃飯別那麽辛苦地找座位了嘛……那我祝你萬事如意吧。”
至少以後別苦哈哈地去跟蹤了,雖然變态得很帥,但總歸也還是變态啊。
我正在想,忽然林楊笑了起來,眉眼和煦地彎起來。
“那我祝你萬事勝意吧。”
“什麽?”
“這是很重要的人以前送給我的一句話,我送給你。意思就是,一切都比你自己所期待的,還要好一點點。”
一點點就夠了。
林楊朝我擺擺手,就跑上樓了。
這話說得我空落落的。
我幾次三番旁敲側擊,想從林楊口中得知餘淮和陳雪君之間究竟有沒有過什麽,林楊都沒有說。我知道,他不是故意要隐瞞我什麽,而是真的不清楚。
男生之間的友情沒有那麽細膩吧,我想,正如他們是那麽好的哥們兒,可最先發現林楊對餘周周那點兒小心思的,竟然是我。林楊不會對餘淮說的,餘淮也不會對林楊講。
哪裏有什麽萬事勝意,我現在連萬事差強人意都得不到。
我從後門溜進教室,才走兩步就被一臉氣憤的簡單和β攔住了。
“水性楊花。”β斜了我一眼。
“沒有你我們點菜很焦慮你知不知道?”簡單沖上來捏我的臉,捏得我牙床都暴露出來了。
“有什麽好焦慮的……”
“因為又想吃腐竹又想吃花枝丸,還想吃寬粉和午餐肉,想吃的種類特別多,可是只有我們兩個人又沒法兒吃掉那麽多,你一走我們就斷絕了許多點菜的可能性,你可知罪?”
我趕緊賠笑臉:“今天是真的有突發狀況,我說真的,你們別怪我,下次不這麽緊急,我—定提前報備。”
“報備什麽?你來得及嗎,你看你一見到小白臉時……”
“β,注意用詞!”簡單在一邊打斷。
“哦,你看你一見到小帥哥時那個德行,沿着樓梯口拉着手跑,啧啧,我們在後面喊都喊不住,連徐延亮和餘淮都看傻眼了。你對得起我們嗎?你對得起腐竹嗎?”
“還有寬粉。”簡單補充。
“還有午餐肉。”
“還有花枝丸。”
“行了!”我實在受不了眼前這對相聲演員了,趕緊壓低聲音問最重要的問題,“你們剛才說什麽?餘……徐延亮看到了?”
簡單點點頭:“對啊,他們……”
“是啊,徐延亮看到了。”
β截斷了簡單的話。這死丫頭絕對是故意的,她明知道我想問的是誰。
“明天麻辣燙我請客。”我誠懇地說。
“哦,餘淮氣得鼻子都歪了,轉身就走了,”β迅速地接上,“到現在也沒回班,聽徐延亮說中午打球他也沒去,不知道溜到哪兒生悶氣去了。”
簡單小心翼翼地觀察着我的反應:“耿耿,我覺得這是好事兒,你不說我還以為你是故意的呢,你看他多在意啊。”
我嘴角抽筋。簡單的大腦內存就是—偶像劇小舞臺。
我沒有再說什麽,回到座位坐下,翻開書,掃了兩眼就心煩意亂地看窗外。
我發誓,以後我一定要去一個四季溫暖如春的地方生活。北方的冬天一片肅殺,灰天灰地,連風都灰撲撲,看看都覺得活不下去了。
餘淮這次應該是徹底恨死我了。如果說昨天晚上的家長會我還能瞎扯說我是回班拿東西不小心聽見的,這次扯着林楊袖子狂奔算怎麽回事?找知精人士翻他的八卦?
下午第一堂課是美術,上課地點在藝體中心的多媒體教室,一點二十五時,大家都陸陸續續拿上教材走出門,我還坐在座位上等,徐延亮已經過來催了。
“你還等什麽呢,趕緊去上課啊,我要留下鎖門的。”
“你把鑰匙給我吧,我鎖。”
預備鈴響起來時,餘淮才出現在教室後門口,屋子裏只剩下我了。
“對不起。”我脫口而出。
餘淮站在門口看着我,沒有動。
我說完這話也不知道應該繼續說點兒啥,所以就和他幹瞪眼,為了保持氣勢如虹,我堅持沒有眨眼。 十秒鐘後,餘淮大步沖過來,我吓得本能地往後撤,那一瞬間心裏不知道是什麽感覺,興奮還是害怕?
不知怎麽,我竟然想到如果這時候站在這裏的是簡單,應該已經閉緊雙眼一仰頭一挺胸了。
強吻我吧。
我被自己的這個想法惡心到了,一晃神,餘淮已經把我的腦袋揉成了一個雞窩。
“腦子裏面灌的都是麻辣燙吧不!”
餘淮吼我的這一句,不亞于昨晚那兩聲“媽”
我們翹了課。雖然是美術課,可我還是非常忐忑,餘淮自然是無所謂的,廢話,他有成績護體,三百六十度閃着金光的護體。
反正上課是手段不是目的,他已經達到了目的,手段早就可以不存在了。
“你能不能別去責怪林楊?是我求他告訴我的,何況他也沒說什麽。”
“那他都說了什麽?”
“基本全說了。”
餘淮氣得都快吐白沫了,我看着,忽然心裏有點泛酸。
至于嗎,至于藏得那麽深嗎?
“我也有知情權吧,耍我一個人好意思嗎?我道歉歸道歉,可你的确騙我了啊。”
“你有什麽知情權?我騙你什麽了?”
“你說一直和我坐同桌,不就是因為,不就是因為……”
我一瞬間氣血上湧。
因為什麽?
不就是因為當初虧欠了陳雪君嗎!
可那個後半句,怎麽都說不出口。
我算是明白了,電視劇裏那麽顯而易見的事情,為什麽演員總是不明明白白地講出來了。
什麽叫憋屈?憋屈的意思就是說出來丢人,不說出來窩火。
餘淮定睛看着我,那一臉無辜懵懂的樣子,氣得我五髒六腑都化成了一攤麻辣燙,火燒火燎。
“餘淮,我不信你不明白。”
“你覺得,我做這些是為了補償陳雪君?”
“……明白就行,你不用說出來…” 他使勁兒地把我的腦袋往旁邊一扒拉:“來,耿耿進水了就歪頭單腳跳跳,把麻辣燙清出來一點兒,快!”
“你說誰腦袋進水?”
“你啊!我欠她什麽啊,欠她的幹嗎往你身上補啊,你當自己是ATM機啊,誰欠賬都往你身上還?”
你大爺的......說得也有道理。
“那,那到底是怎麽回事。你敢說你昨天晚上那麽反常,跟以前的事情沒關系?”
終于也有餘淮被我問住的時刻了。
“我只是覺得很沒面子。”餘淮聳聳肩,面對我的炯炯目光,他還是轉
過臉去看黑板上沒擦幹淨的物理公式。
“也覺得有點兒愧疚。”
半晌才又補上~句。
陳雪君早就有文身。
人心裏有了愛,無論深淺,都會特別勇敢。陳雪君的勇敢都用在了文身上。
她的第一個文身是一個“張”,那是她那時候男朋友的姓氏;後來又變成了“鄭”,這是另一個男朋友。
用餘淮的話來說:“她早晚在自己身上文出來一篇《百家姓》。”
閑下來的時候兩個人也會好好聊天。陳雪君是一個口無遺攔的姑娘,不同于β的嘴毒和機智,陳雪君的口無遮攔帶着一種十四五歲也早就應該泯滅的天真,比如她堅定地認為,自己會早戀,是因為她缺少父愛。
她會在餘淮無法忍受她桌子的一團糟而幫忙出手整理了一下卷子時,毫無預兆地說,餘淮,你要是我爸就好了。
如果我是一腦袋麻辣燙,那誰能告訴我,陳雪君這姑娘腦子裏到底是什麽,和路雪嗎?!
然而餘淮眼中的陳雪君,不僅僅是林楊眼中那個會舉着指甲油對老師說“不信你聞聞”的那個單純缺心眼兒的女生。
就在餘淮媽媽沖進學校的前一天下午,餘淮也正在為自己的月考成績煩心。沒有誰對命運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我眼中的餘淮再聰明強大,也不過是一個十幾歲的、考不好了就會懷疑自我的少年。
我們并不真的認識自己。那張最熟悉的、名叫自我的臉孔,都是這個名叫世界的鏡子反射回來的影像。
這時候,餘淮看着拿到卷子就翻了個面當成桌布墊着試用指甲油的陳雪君,忽然感到一種深深的羨慕。他第一次主動和這個女生說話,問她為什麽一直那麽無憂無慮。
陳雪君不是能講出大道理的人,甚至可能連餘淮在煩惱什麽都沒察覺。她很誠實地說,我沒有無憂無慮。
看到爸爸像孫子一樣陪着縣委書記進洗浴中心的時候也會惡心;被男朋友甩的時候也會難過;給同桌買了那麽多發卡和本子後對方還是和其他女生聯合起來罵她不要臉時,也會氣得手腳冰涼。
她放了學背着書包在校門口游蕩,上學的時候抱着書包和文具盒在教室裏游蕩。
沒有人願意和她一桌。她搬來搬去,自己也累了。
我做錯了什麽?陳雪君眨巴着大眼睛問餘淮。
餘淮哪裏懂得女生之間的那些龃龉,他甚至都沒有林楊這個二愣子看得明白。
那一刻他恐怕早就忘記了自己不盡如人意的月考試卷,開始仔仔細細思考自己之前一直不屑于正視的問題,那就是,女生為什麽讨厭陳雪君?為什麽,究竟為什麽?
我嚴重覺得以餘淮野猴子一樣的原始思維,是在不可能得到任何結果。
他果然也沒想明白,于是一梗脖子:“我覺得你也沒有錯。”
陳雪君眼睛發亮,很認真地點頭:“我也覺得。我就是沒有錯。”
話音未落,女孩子的眼睛又默默黯淡下去。
“可是,我不想再拖着東西導出換座位了。就像沒人要的野狗,特丢臉。”
我想,我能猜到餘淮的回答是什麽。
“那我們就一直坐同桌吧。
餘淮媽媽的雷霆之怒頃刻就有了成效。焦頭爛額的班主任回到班級就打斷了自習課,在所有人興致盎然的目光之下,陳雪君抱着東西站起身,穿過教室,坐到了講臺邊上的單桌上。
那個新設立的單獨座位,像是這個班級的恥辱柱。
她再也不需要同桌了,這個單獨的座位,比第一排還要靠前,為了不阻擋別人的視線,設置得格外偏,就在教室左側上方懸空的大電視機下面,偏得壓根兒看不到黑板。也許班主任也覺得陳雪君再也不需要看黑板了吧。
陳雪君抱着亂七八糟的瓶瓶罐罐,剛走了一步就不知怎麽絆了一跤,所有東西叮叮當當掉了一地。餘淮不知所措地起身幫她撿,剛一彎腰就聽到後門的一聲不滿的咳嗽,擡起頭,看見自己的媽媽,一臉痛心。
那之後陳君再也沒有和餘淮講過一句話,也沒有和那個班級的任何一個人講過任何一句話。五月份,中考之前,全市所有初中生都參加了純屬走形式的會考。會考結棗後,大家就能領到初中畢業證了—陳雪君在那之後就消失了。
“我覺得她不是怪罪你。不和你說話可能真的只是怕給你惹麻煩。”
“你不覺得整件事情很丢臉嗎?”餘淮小麥色的臉龐微微泛紅,不知道是因為愧疚還是氣憤。
畢竟是十幾歲的男孩第一次說出口的承諾,不管那個承諾背後究竟連接的是友情、愛情還是僅僅一點點交情,第二天就被現實狠狠甩了一巴掌,主導的人還是自己的媽媽。
餘淮不是會跟自己媽媽吵翻天的人,頂多就是臉色陰沉地聽着長輩的唠叨,左耳進,右耳出不去。他是想要證明自己的,證明那些杞人憂天都是錯的,可是聯賽取消了,中考又考砸了,沒考上尖子班。
我忽然想起,第一次見到餘淮的時候,烈日下的報到大會,他聽着那位大腹便便的男家長打電話,露出一臉別扭又不屑的表情。
那是胸口郁結的一口氣吧,我不知道現在他究竟出完了沒有。
“你怎麽知道你媽媽一定會在家長會後和張平提讓你換座位?”
“你不是都聽到了嗎?”餘淮斜了我一眼,“我知道她唠叨,所以一直跟她說我同桌是個男生,反正你的名字也分不出男女。家長會她一看到就會知道我撒謊,她從來都是繃不住的,肯定馬上就會去找張平。”
怪不得他斜我一眼,這的确都屬于基本推理。
“昨天晚上,你和你媽吵架了?”
“沒有。”
“那你幹嗎把頭發剪成這樣?醜死了。”
“心裏不爽,我樂意。”
“那你一上午陰陽怪氣又是怎麽回事啊?”我還是忍不住問他。
“我哪兒陰陽怪氣了?我上午都沒說過話。”
“喘的氣兒都是陰陽同體的!”
餘淮瞪了我一眼,沒說話。
“那……那你是怪我到處打聽,讓你沒面子了?”
“這是我和林楊之間的恩怨,你靠邊站。”
我想了想,林楊那個樣子,應該挺扛揍的,所以不用太擔心。
餘淮覺得他該說的都說完了,就翻開卷邊兒的可憐的物理練習冊,埋頭做了下去,我默默地在一邊觀察着,他第一道選擇題就用了排除法,把幾個選項一一往題目中代入,很快就算出了答案。
好像半個小時前他就一直在做物理題,從沒間斷過,從沒講過一個關于承諾一直坐同桌卻沒能成真的故事。
“真不知道你操哪門子心,唉。”
他頭也不擡地抱怨了一句,繼續去做下一道題。
我聽着他的中性筆在紙面上劃出的聲響,真正想問的話始終堵在嗓子眼,然後一寸寸地沿着喉嚨滑下去。
他說,他不知道我操哪門子心。
我問再多問題,知道再多不該知道的過往,不過就是想要弄清楚一個最簡單的事實。
我知道我為什麽想要坐在你身旁。
可你知道嗎?
下午的課全是數學。
因為期中考試閱卷的那段時間張峰得了重感冒,所以我們班缺了四堂數學課,都補在了這兩天上,我現在一看到函數就覺得特別惡心。
我好不容易稍微有點兒明白集合的奧秘所在了,課程就開始進入函數階段,等我消化完合集、并集、互斥這些概念,并能稍微避開試卷上的那些“顯而易見的陷阱”(餘淮說的),張峰已經把函數講到了對數函數。
指數函數去哪兒了?面癱張峰你是趁我在課堂上發呆的時候把它們殺了嗎?!
張峰駕着一輛塞滿了log和f(X)的馬車飛馳而去,我穿着拖鞋在後面邊哭邊追。
面對我的崩潰,餘淮輕描淡寫地說道:“你不理解指數函數的話,是沒有辦法學好對數函數的,它們本來就會為反函數……這麽說也不嚴密,但是你就這麽理解吧,反正你如果指數函數沒搞明白,對數函數我看你也算了吧。”
“請問,你是在委婉地告訴我可以去死了嗎?”
餘淮點點頭:“也可以以這麽理解。”
我無比無比無比地疲倦。
在陳雪君的故事結束之後,我們的關系恢複了正常,至少在餘淮的眼裏是這樣的——我的成績一如既往的爛,他的成績一如既往的好;我們仍然坐同桌,他仍然對我一小部分時間施以援手,大部分時間落井下石。
什麽都沒變。
而對我來說,就像是某些念想無聲無息地死了。
就像一個人徒步穿越沙漠,始終相信自己不會死,因為手中攥着最後一壺水,只要想着這個,就可以忍耐喉嚨的焦灼,再往前走一步,再往前走一步。
然後突然發現壺是漏的,裏面早就空了。
如果說我的問題還可以規劃為內心戲太洶湧,那麽β的困境則全是動作戲。
放學時,簡單跑來找我一起坐車回家,我說我還要值日,問她β今天怎麽不一起走。簡單神色有點兒尴尬地說,她被張平叫去談話了。
“昨晚不是談過了嗎?”我疑惑道,“β昨天說她要扼住命運的喉嚨來着。”
“昨晚沒扼住,”簡單搖搖頭,“她沒找到機會,張平後來被幾個家長纏着說話,一直聊到大門口,她在旁邊根本插不上一句話。今天她本來想要蒙混過關的,一整天都在裝沒事兒人。”
我想了想今天β的表現。
“還是很有演技的。”我表示肯定。
“可沒想到張平還是找到她了,她想得美,張平怎麽可能放過她,昨晚家長會點名來着,就她爸媽沒來。”
“張平給她爸媽打電話了?”
“所以說咱們小張同志還是很厚道的。我聽徐延亮說,張平打算先和β談談,再決定要不要給她爸媽打電話。否則今天晚上β估計就要被揍成α了。”
我們正在說話的時候,餘淮已經整理好書包,轉身匆匆走了。
“往哪兒跑,今天你們組值日!”徐延亮眼尖發現了,在後面扯着嗓門喊。
“我有課要上,耿耿做我那份兒,我們說好了!”
餘淮也大嗓門吼回來,後半個教師不少還沒走的同學都朝我行注目禮。
“你什麽時候跟我說好了!”我有點兒臉紅。
“現在!給點兒默契!”他已經消失在門外了。
徐延亮看着我,半響才嘆口氣說:“家屬的确也可以代替值日。”
簡單盯着餘淮消失的方向愣了一會兒,轉頭問我:“餘淮是去補課嗎?”
我張張口,不知道怎麽回答,因為我也不知道。
“他們要參加聯賽了,成績好的話,有保送機會。”
“高一就能保送?!”簡單驚呼,轉頭去看韓敘早已空了的座位。
“你以為呢?人家和咱們可不一樣。”
說話的是坐在我前面的朱瑤。
說來奇怪,我們和隔壁組的徐延亮、簡單、β甚至韓敘關系都不錯,卻很少和坐在自己前排的朱瑤與鄭亞敏說話。鄭亞敏是個十分沉默的男生,皮膚有些黑,身材與徐延亮相似,類似汽油桶,卻沒有徐延亮靈活。餘淮曾經說過,要不是自己視力好,肯定會和張平求情讓自己往前排調。
“鄭亞敏簡直像座山。幸虧我個兒高。”
“是上身比較長。”我誠實地糾正。
如果說鄭亞敏的沉默是性格使然,朱瑤的沉默則是因為珍惜時間。她學習非常努力,體育、美術、音樂課什麽的向來能翹課就翹課,下課的時候也一直坐在座位上背單詞。我曾經親眼見過朱瑤因為專心做題,懶得起身去扔垃圾而把吃完的蘋果核直接往地上扔。
我也想過以她為标杆來學習的,朱瑤不起身我也不起身,尿急也憋着。結果不出所料——摸底考試的時候,她是我們班第五名,這次期中考試是第三名。
而我兩次都幾乎墊底。
一開始朱瑤和餘淮還會讨論一下習題,朱瑤向餘淮請教物理和數學,因為“他是競賽生”;而餘淮常常會板着臉把他認為“不可理喻”的英語、語文習題丢給朱瑤幫忙。朱瑤的英語基本功很紮實,那些生僻的詞組和詭異的介詞她都能說出個道道,不會像我們糊塗的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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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扮男裝,男女通吃,撩妹級別滿分的簡少爺終于一日栽了跟頭,而且這個跟頭……可栽大了!

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
伴随着魂導科技的進步,鬥羅大陸上的人類征服了海洋,又發現了兩片大陸。魂獸也随着人類魂師的獵殺無度走向滅亡,沉睡無數年的魂獸之王在星鬥大森林最後的淨土蘇醒,它要帶領僅存的族人,向人類複仇!唐舞麟立志要成為一名強大的魂師,可當武魂覺醒時,蘇醒的,卻是……曠世之才,龍王之争,我們的龍王傳說,将由此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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