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擊鼓傳花,花廳這邊上值的丫鬟早就備好了鼓。
但是哪個丫頭來擊鼓是個問題。
以前蘇綠檀沒嫁進來,一家子從來沒這樣子聚在一起,吃酒的時候都是再正經不過,更不談玩鬧。
房氏為了博個臉面,吩咐丫鬟紫南道:“你去打鼓。”
丫鬟走到鼓前面,蘇綠檀道:“那就唱一首《水調歌頭》,節奏慢一些,快了傳不完兩圈。”
紫南緊張羞赧道:“奴、奴婢不會唱。”
蘇綠檀以為紫南只是不會唱歌,便道:“念也行呀,不拘調子,念完就是了。”
紫南不安地捏着衣角道:“奴婢不會念詩……”
房氏黑着臉,剜了一眼紫南道:“還不滾回來!”
紫南憋着嘴回到房氏身後,打鼓就打鼓,怎麽還要背詩啊!
蘇綠檀揚下巴朝冬雪示意,讓她過去擊鼓。
吳氏把汗巾子扯下來,遞給貼身丫鬟穗兒,笑道:“去給冬雪把眼睛蒙上,可不能讓她偏頗自家主子。”
穗兒拿着汗巾子就過去把冬雪眼睛蒙上了。
冬雪背對桌前衆人,張口背的是“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句,雙手也跟着拍起來了,她嗓音溫和,念詞的時候有節奏韻律,不疾不徐,讓人如沐春風。
花球從吳氏的手裏開始傳,冬雪念完一首詞,花球傳了一圈半,正好落在了房氏的手裏。
房氏得意地笑了笑,捏着花球道:“我就唱個曲兒吧。”她有一副好嗓子,當年鐘延軒就是去房府聽到了她的歌聲,才惦記上了她,用豐厚的聘禮把她娶回了鐘家。
吊了吊嗓子,房氏就開始唱了,唱的不是別的,正是冬雪念的那首《水調歌頭》。
唱完之後,房氏也很是自得,她羞澀一笑,抿了口酒。
兩廂對比,若論曲調上,當然是房氏唱的好聽些,劉氏不吝辭藻,把兒媳婦贊上了天。
蘇綠檀跟鐘延光這邊倒是沒有動靜,臉上都只挂着客氣的表情,一點贊揚的意思都沒有。
鐘延澤夫婦也沒有什麽表示,只禮貌性地笑一笑,略表贊許。
房氏心中意難平,她的嗓音清甜透亮,還沒見過哪個說不好的,這些人不是存心給她難堪是什麽!
柿子挑軟的捏,房氏捉住吳氏問道:“妹妹,是不是我唱的不好?”
吳氏莞爾道:“二嫂嗓音很好聽。”
房氏眉毛一揚,道:“我瞧你不大喜歡的樣子。”
吳氏想說喜歡,這兩個字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若是尋常曲子,甜甜的嗓音唱出來她肯定要贊一句,但這首《水調歌頭》這般随意地唱出來,終究有些亵渎了。
吳氏正犯難,鐘延澤出聲道:“意境上到底少了些,若再仔細雕琢下,不失為一首佳曲。”
這話也是很得罪人了,吳氏擔憂地皺了皺眉。
果然房氏黑了臉,瞪着鐘延澤道:“三弟這是什麽意思?你才讀了幾本書,舉人都沒考上,懂什麽意境不意境的!”
人蠢不可怕,就怕蠢而不自知。鐘延澤雖然不是舉人,但年僅十八,憑自己的能力中了秀才,在世家子弟裏,也是很了不起了。
說到底還是起于丫鬟冬雪搶了風頭的緣故,蘇綠檀是看不下去了,接過話頭道:“三弟不曾說錯。這首詞理趣情趣皆有,立意高遠,情韻兼勝,境界壯美,跟戲樓裏的小曲兒不一樣的,不該唱的這麽輕浮。”
蘇綠檀點評的犀利準确,褒貶到位,聽起來熨帖的很,鐘延光不由得翹起唇角。
房氏更氣了,一首曲子哪兒那麽多歪道理,分明就是一個個的聯合起來欺負她呢!
房氏憋屈道:“好壞都由得你們說了,若是個有功名在身的舉子評論也就罷了,怎麽沒功名的也都胡咧咧了!”
這話比鐘延澤說的話還難聽。
鐘延光不依了,他正色道:“三弟和……你嫂子都沒說錯,确實唱的庸俗了些。”
房氏怒得胸口都快燒起來了,大房二房上上下下一起欺負她一個弱女人!
鐘延軒面上一派難堪,斜了房氏一眼,讓她趕緊閉嘴。劉氏也示意房氏趕緊住口。
忍着火氣,房氏拉長了臉,只敢委屈地小聲道:“沒想到大哥對文也精通,沒去學文倒是可惜了!否則鐘家該出個舉人老爺的。”
鐘延軒發作了,暗地裏狠狠地掐了房氏一把,斥罵道:“蠢婦!”
房氏疼得眼淚都掉出來了,紅着眼睛道:“我哪裏說錯了?”
鐘延軒面色黑的像鍋底,沒好氣兒道:“你嫁進來的前一年,大哥偷摸摸去參加了鄉試,中舉人第三十六名,你說有沒有資格點評你?無知!臉都給你丢光了!”
這下子換蘇綠檀對鐘延光刮目相看了。
房氏嫁進來的前一年,那就是三年前,那時候鐘延光才十七歲,竟然中了舉人第三十六名,在京城這人才濟濟的地方,不及弱冠就得了功名,果真是天資聰穎!
若不是生在定南侯府,鐘延光也該是天子驕子,人中龍鳳!
蘇綠檀悄悄地撞了一下鐘延光的胳膊,低聲打趣道:“怎麽沒聽你提過呀?”
鐘延光淡然道:“不足一提。”
蘇綠檀唇角綴上一絲笑意,道:“夫君好厲害!”
鐘延光眼角眉梢都帶着笑意。
對面的房氏自覺臉上無光,低着頭再也不說話了。
鐘延軒丢了個大人,再不肯把氣度都丢光了,自己給自己打圓場道:“再來傳花球,且看看下一個是哪個得了彩頭。”說完把花球拿到了手上。
冬雪繼續擊鼓,這回吟誦的是《滿江紅》,豪邁壯闊,氣氛一下子又好起來了。
鐘延軒趕緊把花球遞到鐘延光的手裏,一路傳到劉氏手上,她直接地丢到了兒子手裏,忽略了房氏。
房氏:……
蘇綠檀險些沒笑出聲來,忍笑之間,花球就傳到她手裏了,正好《滿江紅》也打完了,冬雪扯下汗巾子,一看是自己主子得了花球,笑逐顏開,就差沒鼓掌了。
夏蟬把一個綢布袋子拿出來,送到蘇綠檀手上,道:“夫人。”
鐘延光目光停留在綢布袋上。
吳氏瞧着綢布上栩栩如生的花紋,好奇道:“這是什麽繡法?倒是精致的很。”
蘇綠檀道:“顧繡,就是以逼真聞名。”
吳氏笑問:“可否讓我瞧瞧?”
蘇綠檀便沒急着把袋子打開,直接給了吳氏。
吳氏看着綢布上繡着的英武人物,用指腹摸着小人頭上的金兜鍪和戰戟戰靴,驚訝道:“呀,這也太似真的了,米粒大的紋樣湊近了看都還清清楚楚的。夫君你瞧瞧,真是精致。”
鐘延澤拿在手裏仔細端倪,道:“比我在太夫人房裏見過的,從宮裏出來的花鳥屏風還要逼真。”
一時都覺得新奇,又傳到了劉氏和房氏手上,即便二人不想承認這繡工好,也都忍不住多看幾眼,這繡法,普通內宅婦人是沒法比的了。
吳氏滿懷希冀道:“我笨手笨腳肯定是學不來了,要是能得一件就滿足了。不曉得出自哪位大師之手?”
鐘延澤也仔細聽着,吳氏這般喜歡,替她尋一樣來,做生辰禮物也好。
這時候綢布袋子正要被房氏遞到鐘延軒手裏,就聽得蘇綠檀道:“是我從前在金陵的時候,跟着從松江府來的一位秀娘學的,她只收關門弟子,幸得青睐,學了她五六成的本領。”
房氏的手一僵,恨不得把手裏的綢布袋子扔地上去。
鐘延軒眼疾手快,正欲把蘇綠檀親手繡的玩意搶過來好好欣賞,還有人比他更快——鐘延光長臂一展,直接把東西從房氏手裏搶來了,讓某人奪了個空。
鐘延軒擰眉道:“大哥,我還沒……”
鐘延光理都不理鐘延軒,把東西重重地拍到蘇綠檀手上,冷淡道:“一會兒螃蟹要上了,別耽誤時間。”
都是婦道人家了,親手繡的貼身之物,怎好給這麽多外人看!還有男人!
蘇綠檀愣愣地接回了綢布袋子,狐疑地看了鐘延光一眼,總覺得他哪裏不對勁。
扯開布袋上的抽繩,蘇綠檀把樂器拿了出來,是埙,仕女埙。
仕女埙多采四大名陶之一的坭興陶制作,雍容華貴大方。秋日裏吹埙,落葉的季節,和着哀婉埙曲,意境再最好不過了。
蘇綠檀漱了口,将埙握在手裏,讓丫鬟搬了一把椅子放到暖閣的門旁,她微倚隔扇,準備開始吹奏。
鐘延光凝神聽着,視線也全然落到了蘇綠檀身上,只見奏埙美人娉婷袅娜,持埙的手,腕白膚紅玉筍芽一般,光是這副模樣,就足夠引人遐想。
饒是鐘延光這般不看重皮囊的人,也覺得秋光下的蘇綠檀美的讓人挪不開眼。
蘇綠檀輕輕吐氣,埙聲緩緩,暖閣裏大氣不聞。
前奏一出,尚且無人聽出來是什麽曲兒,過了一會兒,鐘延光的眉頭先松開了,原來是《昭君出塞》。
這首曲子倒很是應秋景。
昭君年紀幼小,初至塞上,臨流梳妝顧影自憐,濃愁淡哀……
鐘延澤夫妻兩個也聽的很入神,沉浸在凄婉優美的曲調裏,吳氏眼角已然有淚意。
一曲奏到高潮,蘇綠檀也不禁憶起金陵蘇家的過往,她的阿弟和父親,她養過的小狗和小貓,她病逝的母親……
父兮母兮,道且悠長。嗚呼哀哉,憂心恻傷。
鐘延光凝視蘇綠檀,抿緊了嘴角,蘇綠檀孤身嫁來京城半年,舉目無親,她肯定想家了吧。
一曲畢,吳氏哭成了淚人。房氏慣唱小曲,曲子好壞她還是知道的,蘇綠檀的《昭君出塞》散在這秋風秋葉秋景裏,着實動人。
蘇綠檀收好了埙,回到鐘延光的身邊坐下。
鐘延澤拭了淺淚道:“嫂子吹的真好,我這身在家中之人,竟也想起在外求學時候,想家的那些日子了。”
蘇綠檀淡笑道:“再好也就是一首曲子而已,哎,可別攪了大家的好心情呀。”
吳氏破涕為笑道:“我學識淺薄,也說不出贊揚的話了,叫大哥說吧。”
鐘延光打量着蘇綠檀帶笑的臉,心口驟然收緊,啓唇道:“埙聲樸拙抱素獨為天籁,繞梁三日餘音不絕。”不僅如此,曲調裏難卻的愁絲萬縷,才是最動他心魄的地方。
奏曲者,必是細膩敏感之人。
這樣高的評價,蘇綠檀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她靠近鐘延光的耳朵,用只有兩人可以聽到的聲音道:“繞梁三日……那你豈不是要想我三天三夜?”
鐘延軒癡癡地望着蘇綠檀道:“天籁二字,得當得當!”
鐘延光目光從鐘延軒身上劃過,壓着嘴角,言談自若道:“螃蟹來了。”
廚房的丫鬟婆子們把蒸好的螃蟹送來了,一起送來的,還有菊花葉兒桂花X熏的綠豆面子,是用來洗手的。
肥蟹上桌,劉氏先動了手,衆人也就跟着一起自己掰着吃了。
房氏是個嬌貴的,使了丫鬟紫南給她掰蟹腿。
蘇綠檀愛吃蟹黃,把蟹腿掰到一旁,先挑着蟹黃吃,笑道:“從前在家裏,阿弟常常受我欺負,從來都是我吃蟹黃,他吃蟹腿。”
鐘延光剝蟹一頓,果然是想家了。打開了螃蟹殼,他把有蟹黃的那一半送到了蘇綠檀的碟子裏。
蘇綠檀順着蟹殼看過去,道:“給我?”
鐘延光道:“正好我不喜蟹黃。”
鐘延澤往這邊瞧了一眼,他明明記得,大堂哥是喜歡蟹黃的。
蘇綠檀拿起螃蟹,燦笑道:“謝謝夫君。”
鐘延澤也在旁替吳氏挑蟹腿的肉,而鐘延軒嘛,自顧吃起來了,根本沒管房氏。
房氏面子上過不去,暗地裏踩了鐘延澤一腳,示意他照着堂兄弟們學學。
鐘延澤正吃得高興,不耐煩地塞了個蟹鉗到房氏碗裏。這麽肥的蟹,他哪裏有功夫管房氏吃不吃得好!
約莫半個時辰,桌上的人也就吃夠了,席間還喝了點兒酒。
蘇綠檀酒量不錯,兼之喝的是酒性不大的荔枝酒,喝完臉都不紅,倒是吳氏軟軟地倒在了鐘延澤的懷裏。
宴席漸漸要散了,鐘延軒也準備走了。
蘇綠檀半阖眸裝醉,眼神迷蒙,親熱地拉着鐘延光的袖子,嬌聲道:“夫君,我有點兒醉了,你送我回去好不好?”
鐘延光盯着蘇綠檀頭頂的簪子,提醒道:“你簪子歪了,要不要我替你正一正?”
蘇綠檀猛然想起鐘延光剛來的時候,她編的謊話,什麽跑遍京城……精心挑選,登時就清醒了。鐘延光是什麽人,席間為了夫妻二人共同的顏面才“寵”着她,再有諸多要求,就是得寸進尺了。
扶了撫簪,蘇綠檀哈哈笑道:“哎呀,這簪子還能使人頭清目明呢,一下子就不暈了。夫君下午還要去衙門吧?我就先回去了啊!”
說完溜之大吉,鐘延光在後邊勾了勾唇,待看到鐘延軒同劉氏說完話,準備出門的時候,他也就不笑了,起身點頭示意,緊跟出去。
鐘延軒喝的是白酒,有了幾分醉意,走的不快,慢慢悠悠從花廳往靠近紅紫堂的那個門晃去。
眼看着要走出園子了,鐘延軒忽覺背後一重,他被人推到了牆上。
鐘延光面如寒霜地站在鐘延軒面前,伸手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死死地抵在牆上,低聲警告道:“你若再敢生出什麽不該有的心思,別怪我不念手足之情。”
鐘延軒頓時清醒了,瑟瑟發抖道:“大哥說什麽,小、小弟不知……”
鐘延光加重了手上的力氣,目光淩厲道:“眼睛不老實,我就剜掉你的眼睛,心不老實,我就挖出你的心。戰場上瞎個把人,死個把人,再正常不過了。”
鐘延軒幾乎喘不過氣來了,他兩腿發軟,脖子以上漲紅的厲害,顫聲道:“知道了,小弟知道了……”
鐘延光這才松開手,把人摔在了地上,冷聲道:“三房但凡有一個庶子,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鐘延軒伏在地上發抖,鐘延光走許久了,他才發覺自己褲子已經濕了。他怎麽能忘記了,鐘延光是一個連伺候了自己近十年的貼身丫鬟都舍得打殺的人,哪裏有什麽人性可言,冒犯他心尖上的人,就是找死。
鐘延光從園子裏出去之後,并沒有去衙門,而是回了榮安堂。
榮安堂裏,蘇綠檀在次間裏喝茶漱口,見了鐘延光進來了,繃着小臉,不安地捏着衣角。
秋後算賬來了。
她還是怕他的。
鐘延光若無其事地坐下,看着桌上裝埙的綢布袋子,沖蘇綠檀正色道:“可知錯了?”
蘇綠檀乖乖地點頭,态度十分積極,道:“知道了,以後再也不敢了,肯定老老實實做個良家女子。”
再也不在外面胡亂吹牛膨脹了,就算非得編瞎話,也得讓丫鬟先去外面看看鐘延光在不在,保證不被他抓包。
眉頭一皺,鐘延光道:“嗯?”都為人妻了還是良家女子?
蘇綠檀噘着嘴小心翼翼道:“這還不夠嗎?我都保證會本分了。”
鐘延光提點道:“婦道人家,行事要端莊。”他把“婦道人家”四個字咬的格外的重。
蘇綠檀低着頭道:“知道了,要端莊。”
鐘延光扯了扯嘴角,蘇綠檀的機靈勁兒呢?
蘇綠檀垂頭喪氣道:“不是你說要端莊嗎?怎麽表裏不一呢!你到底喜歡什麽樣的啊?”
瞧蘇綠檀這副模樣,鐘延光也不忍苛責,讓丫鬟上了杯峨眉雪芽過來,緩和了語氣,道:“以後離三房的人遠着些。”
想起鐘延軒那厮流連在蘇綠檀身上的目光,鐘延光真恨不得捶死他,鐘家怎麽會有這樣的狗雜種。
蘇綠檀點着頭道:“知道了,三嬸和弟妹一唱一和的,确實不好惹。”
鐘延光一噎,這女人怎麽總是找不到重點。
這兩個內宅婦人,有何可懼。
蘇綠檀看着鐘延光波平浪靜的臉,信誓旦旦道:“夫君放心,除非是萬不得已的情況下,否則我絕對會保證家族和睦的。”
至于什麽情況下萬不得已,都是蘇綠檀說了算,反正她這人吃不得虧,受不得氣,但凡有丁點兒不順心了,那就是萬不得已了。
鐘延光幾不可聞地嘆了一聲,道:“橫豎你不去三房那邊就是了。”經過了他的警告,鐘延軒肯定也不敢主動到蘇綠檀面前晃悠了。
蘇綠檀乖巧地點頭應着。
鐘延光滿意地壓了壓下巴,餘光正好瞥到綢布袋上,上邊兒頭戴金兜鍪的小人,好似有些眼熟。
拿起綢布袋子,鐘延光細細觀察,兩只拇指摩挲着人物畫像,眸子一熱,道:“難怪說似曾相識。”
是岳飛。
蘇綠檀滿懷敬意道:“是他。”
鐘延光眸光溫柔,輕聲問道:“為何會繡他的畫像?”
蘇綠檀羞澀一笑,道:“說出來你又覺着我不溫婉了。小的時候,讀到‘男兒何不帶吳鈎’我問先生,為何女兒不可以。後來知道了,女兒家就是不可以。”
“後來呢?”鐘延光追問道。
蘇綠檀道:“後來讀史,發現我不可以的事,他可以呀。再後來漸漸大了,父親管的嚴,不敢似小時那般調皮想着舞刀弄劍的,又發現岳飛文采橫溢,文武雙全。縱使隔了幾百年的光陰,好似舊友,就一直放心裏敬重着了。”
鐘延光唇角勾起,儒将岳飛,律己寬人、潔身自好、勇冠三軍,作古的人裏,也是他最尊重的人。
“哎……”蘇綠檀沒由來地嘆息一聲。
鐘延光眉頭皺巴着,道:“怎麽了?”
蘇綠檀撇撇嘴道:“說起來忍不住惋惜,這般奇才,一腔抱負無人賞識,委實是寂寞英雄。欲将心事付瑤琴,知音少,斷弦誰聽?”
抿直抿嘴角,鐘延光忽然想起他建功立業之前在軍營裏度過的日子,雖頭頂定南侯府世子頭銜,也是孤苦伶仃,無人可依。多少個夜裏,孤苦難訴。
每上戰場的時候,都是靠着“還我河山”與“衣錦還鄉”這兩種信念,才披荊斬棘,年少成名。其中苦楚,旁人難曉。
蘇綠檀突然抓着鐘延光的手,柔聲道:“夫君?想到什麽了?”
柔軟又陌生的觸感從手背傳來,鐘延光猛然被人從凄慘的過往裏拉了出來,一時心緒複雜,沉默了半晌,抽回手,放下綢布袋子,起身道:“我去衙門裏了。”
鐘延光疾步出了榮安堂之後,外面起了大風,風沙過眼,眼皮子都不禁泛紅。
榮安堂裏,蘇綠檀又開始犯愁了,鐘延光這人怎麽油鹽不進!都這麽久了,半點對她心動的意思都沒有,看來還得下狠手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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