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星際上校【四】
“嗨!寂寞嗎?”
一個聲音,将我從久遠的回憶中喚醒。
我意識到自己在ZH919星球,而不是在那個荒蕪的被廢棄的地方。
黑影從黑暗中移出,是剛剛在瑙斯堡搭讪過我的那個男子,酒後微醉,他肆無忌憚打量我,舉起手中的酒瓶,“饑渴嗎?來一瓶怎麽樣!”
真是可笑,我搖了搖頭。
“為什麽不呢?”
“你身後的那位可能不喜歡!”我笑了。
男子的身後,是龇牙咧嘴的海涵。男子剛回頭,砰的一聲,被海涵一拳打倒在地,沒等擡起頭,又被狠狠地踢了一腳。男子慘叫一聲,抱着肚子在地上滾了兩圈,等看清襲擊他的人,立刻吓得連滾帶爬跑遠了。慘不忍睹,令人心生恻隐。
海涵從暗色中轉出來,不滿地雙手叉着腰:“上校,剛才有多危險你知道嗎?原住民都不敢深更半夜呆在這裏,你竟然還敢來!如果我沒在會被怎麽樣,你知道嗎?你竟然還無所謂?!”
“……”
“怎麽回事?你出門都不帶任何防備或警示儀?你是不是沒有帶武器的習慣?”
“我只想出來喝杯酒,輕松一下。”
“你就是欠教訓!”海涵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令人忍俊不禁。
我一笑,海涵的氣憤就像癟氣的氣球一樣消了,最終無奈地聳聳肩,嘟囔了一句哪天吃虧就知道了。不是危言聳聽,星球的治安堪憂,即使被勒令禁止攜帶武器,依然有着遠高于地球的犯罪率,似乎驗證着野獸基因的惡劣性。
“我也喜歡半夜出來喝一杯,寂寞,每個人都有,上校,我可以安慰你今晚的寂寞。”
安靜下來後,海涵暧昧地搭上我的肩膀,連呼吸都變熱了,自然地傾身,想要吻上來。我躲開了。海涵撲了個空,他站定,一雙眼睛無辜地譴責:我這麽熱情,你怎麽能這麽冷淡?
我理直氣壯地瞪他一眼,他立刻洩氣了,不甘心地說:“你對我父親更感興趣,為什麽?”
“你不感興趣嗎?畢竟他是你的父親。”
“還好吧,他只是血緣的來源。”
人類為什麽總有延續血緣的沖動?是數千年民俗的習慣,還是基因裏的渴求?因為人終究會死去,所以寄希望于血緣延續,仿佛自己也活下來。以前,撫養加深了情感與倫理的羁絆,而現在,脫離了撫養過程,情感與倫理就淡薄了。
海涵的反應很正常。
“從地球到這裏的漫長旅行中,上校坐在飛船裏,沒有一個人,看着渺遠的星河,寂寞嗎?害怕嗎?擔心會被星際暴風吞噬嗎?”海涵同情地問。
“我認為星際不比大海更恐怖。你沒在星河上旅行過?”
“沒有。”
“會有機會的。”輪到我同情他了。
“上校不要露出這種憐憫的眼神,太讓人想依戀了!”海涵眼中一亮,手要攬過來,被拍開後又無所謂地咋咋舌,“上校想安慰我嗎?我們海豚最喜歡被人撫摸了,上校摸我一下吧!對于我來說,撫摸就像握手一樣!”
……無論懇求多少遍也絕不答應。
……如果真的有血緣的話,那一只也是海豚嗎?有那麽嚴肅的海豚嗎?
當晚,我輾轉難眠。
怎麽也睡不着,想聯絡一下好友解解悶,沒想到通訊器中傳來機質的聲音:「對不起,ZH919星球還未開通與外星球通訊的業務,如有需要,可通過星際總通訊站預約聯絡。」
雖然星際間的自由通訊代價高昂,但至少應該有。
「由于ZH919在星系的特殊位置,建立通訊系統需穿越Ta-213界線,星際風暴頻發地帶,跳躍型磁場輻射強,只有等阻隔線變幻到合适位置時才能實現。」
好吧,什麽時候能到合适位置?
「十年後。」
豈有此理,通訊是最基本的要求,以為這裏全是原始人嗎?就算是擁有動物血緣,大部分基因不還是人類嗎?再說,罪魁禍首還不是國家當初決策失誤!
我決定,在這“度假”的一年裏提高ZH919星球的生存質量。
第一件事:搞定星際通訊。
第二件事:争取更多的國家資源支持。
軍隊培養了我雷厲風行的做事風格,我立刻灑開了關系網,在不知輾轉了多少關系、駁斥了無數個借口之後,終于得到了上面一個正式回複:「争取在三年內建立星際通訊設備」——看!明明是可以做到的!但是,三年太長,半年還差不多,我繼續孜孜不倦地努力着。
第二件事則複雜一點,國家擺明要壓制ZH919的發展,不會給任何支持,所以我采取了曲線救國的方式,私下跟別的星球的指揮官聯絡,将一部分先進的儀器截留了下來——不是自誇,這種事我非常擅長,進展順利。
這些成果讓少尉們刮目相看,當然對我恭敬了很多。我的虛榮心得到極大的滿足,當然,也沒有太得意,因為正職之外,我還有另一件重要的事要做。
我要搞清,海薩是不是亞薩。
最直接的方式:見亞薩。
一天早晨預約的通訊器提示,來自號稱“牢獄之星”的諾斯星球最高指揮官的留言:“景逸,你的要求我沒法滿足,因為A級罪犯S,于入獄的兩年後逃獄了。”
S,亞薩,早就逃獄了?
號稱最牢不可破的監獄星球都沒能圈住他?簡直如晴天霹靂般的消息,半天後,我回複說:“周末,我會去諾斯星球一趟。”
于是,我又失眠了。
夾雜着嘈雜雨聲的記憶再度蘇醒。
記憶裏。
那幾天一直在下雨。在亞薩幫我修好飛船後,我花言巧語,騙得亞薩在我的飛船過了一晚上。睡前我問了許多問題,可惜他很狡猾,到最後我也沒搞清他的真實身份。雖然智能系統就在手邊,擔心他會起疑,我只好忍住了。
很快亞薩沉睡,發出均勻的呼吸聲。
考慮到身邊的危險性,我拼命撐住想不睡着,眼皮一下又一下黏在一起,“眯一會會也不要緊吧,亞薩肯定沒有起疑,不然怎麽會熟睡成這樣”,有了這樣的想法後眼皮徹底撐不住了,我睡着了。
中途也曾想醒來,但甜夢又把我拽了回去。
直到夢裏,狗尾巴草搔過我的鼻子,絨絨的癢癢的,我難耐地半睜開眼。亞薩正俯視着我,亮處是湛藍、暗處是黝黑的瞳孔倒影出我的臉。我伸出手,抓了抓鼻子,什麽也沒有。而海薩只是靜靜看着我,我被看得發毛,扭頭看明窗:“早安,天亮了嗎?”
飛船的弧形金屬罩遍布細細的雨水,折射出潮濕的黎明之色。
我站在濕漉漉的亂草中:“還有兩天才能起航嗎?”
“除非你想再被卷進風暴裏。”
“你要去哪裏?”
“去我該去的地方。這兩天你就呆在飛船裏,知道嗎?尤其不能再去那個酒吧,你還是個孩子,我不想你受到任何傷害!”亞薩拿起方正的箱子走進了深林,黑色的風衣肩膀處,灑落的是薔薇色的陽光。
我凝視着飛船雙翼,忽然靈光閃過,亞薩在飛船上留下了什麽,無需置疑,追蹤器之類的。他對我有懷疑?有戒備?還是已經意識到我的身份?想了一通後,我認為這是亞薩的謹慎:因為我還是個“孩子”,他才出手相助,确保萬無一失,他又必須留下一點痕跡——警覺的人,才能在逃亡中獲勝。
這樣一想,“逮住亞薩”的想法更強烈了。
大樹滴滴噠噠地落着殘雨,透過樹,是絢亮的陽光,像我充滿鬥志的心情。沿着昨天的路找過去,在被時間吞噬的人類痕跡中,我看到瘦高個兒在擺弄一把閃亮的武器。觸目一瞬,我一下子想起年初時,熟谙武器的教官展示着還在研發的機密款,其中之一,一模一樣。
“誰?”瘦高個兒高聲喊。
“啊,是我……我想問亞薩在嗎?”我裝作慌亂地走出來,不安地擺弄斜挎背包的包帶。
瘦高個兒打量我一眼,提着武器,居高臨下地說:“果然是你啊,亞薩說過,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都該受大教訓,才能長點腦子!哈,你怕了嗎?”說完露出不懷好意地笑。
我退了一步:“亞薩,在嗎?”
瘦高個兒龇了龇牙,暴出牙龈:“你找他幹什麽?他昨晚在你的飛船上睡了?幹了嗎?沒有吧!哈,不如我教一點刺激的玩法吧。”
我勉強支撐着:“我找亞薩。”
一陣響亮的簌簌葉聲響起,一個大胡子幾步跳了下來,手裏也提着重重的武器,對瘦高個兒說:“幹什麽呢,沒滿十八歲的都不能碰,規矩!你想被S爆頭嗎?”
瘦高個兒誇張地攤開手:“我幹了什麽嗎?!”
說完他晃蕩着長杆一般的身體離開了。大胡子的胡子上沾着雨和黃泥,是的嚴肅的表情有點滑稽,他毫不客氣地恐吓我說:“小子!我們都是有案底的!你要是不想被打殘被爆頭或被LJ出一身破洞,就趕緊滾遠!”
我離開了。
但沒有離多遠,就繞着木屋酒吧的不遠處轉。果然,在我解開背包吃午餐時,亞薩出現了,面帶不悅:“不是讓你遠離這裏嗎?”
我捏着面包,低下頭:“我騙了你。”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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