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星際上校【八】

沒有朋友,沒法通訊,想傾訴都變得奢侈。

深夜的街,行人很少,胸口像被海綿塞得嚴嚴實實,一口氣也透不出來。我扶着行道樹幹,試圖讓心情平靜下來。

一個巡警跑過來:“嗨,喝多了嗎?”

這種情況太過狼狽,我不得不離開。巡警從身後追上來喋喋不休地問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去醫院,還不時地看向我身後若隐若現的黑影,神情狐疑。我無奈地說:“沒關系,他們是我的警衛。”

巡警松了一口氣:“原來你就是上校啊,你看上去不太好,我送你回去吧。”

“……”

“我剛剛接到命令說務必保證你的絕對安全。”

我就是想透個氣而已,不理會巡警的建議,我走進滿是香樟樹的林子裏,坐在長椅上,聞着樹木的沁鼻香味,心情變得繁複。盡責的巡警站在後邊,我無奈,招呼他也坐下來休息。巡警坐下來,不時地看時間,解釋說:“抱歉,我得跟戀人說得晚一點回去。”

“真幸福,你和戀人怎麽認識的?”

話匣子一打開,巡警變成了話唠,興致勃勃地展示他戀人的樣子,手舞足蹈地講訴起他們的初遇,一臉的幸福就像陽光下彩色的泡沫一樣飛飛揚揚。如果巡警也有動物基因的話,毫無疑問是一只惹人喜歡的大型犬,真讓人安心。

被問道有沒有戀人時,我坦白:“曾經有過。”

“誰瞎了眼竟然舍得離開你這麽優秀的人?如果是我的話,一定把你時時刻刻栓在身邊連巡視時也絕不松開。”

“分手的戀人就是墓碑上的名字,他們早已死去,我這輩子都不想再回憶起。”

巡警哈哈大笑,同情地說:“好幾次嗎?”

“我的運氣總是太差。”

“那一定是你把運氣值全加在事業上了,哈,你比前幾任上校都年輕很多。”越聊越熟絡,不知不覺,聊了很長時間,說了很多有趣的或者出糗的事,最後,巡警指着天際線說,“都快天亮了,你好一點了嗎?”

顯然好多了,我說:“謝謝,我得回去了。”

“不用謝,我什麽也沒做。”巡警爽朗地笑着,“你現在跟昨晚就像兩個人一樣,我遇到過很多失戀者,從沒這麽順利過,我該誇贊你的自我修複能力很強嗎?”

每個人都要學會自我拯救,否則會被各種情緒吞噬。失戀,失敗,以及不明所以的打擊,都該在最短的時間得消化得無影無蹤,否則怎麽向前?即使,我為曾經做的事情所迷惑,也不能消沉太久,我要去解決它,或者遺棄它。

在黎明來臨前,我做了一個夢。

白色的房間,白色的被子,白帆穿着白色的睡袍坐在床上,手邊是白色的藥。聽見我進來,白帆沒有看我,只是仰頭把藥丸吞下:“你來了?”

無論什麽時候都會微笑的他竟然這麽冷靜?

莫非是生病了心情不好?

我飛快地把武器卸下放入武器箱中,脫下制服,在白帆說話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鑽進被子,抱了抱他的腰:“抱歉,任務總是沒完沒了,但我一直擔心你,哈,擔心你會趕在我回來前就康複——讓我看看,啊,最喜歡這種泛着潮紅的虛弱的臉!”

我貼了貼他的臉,肌膚柔軟溫熱。

比我年長的戀人向來以兄長的形象自居,我一直期待他變得虛弱的樣子。白帆的反應卻有點僵硬,抓着我的手說:“你,不該離我這麽近。”

“我的體質很好,不會染上任何病菌。”我噗通一聲倒下,大大地嘆氣,柔軟的床真是對疲憊身體的最大犒賞。天知道,為了早點回來,我領着隊員日夜兼程個個累到吐血。這是值得的,我終于飛奔回來了。

頭一挨枕頭,眼皮立刻打架。

天塌下來也要睡一覺,思念就留到明天再敘述吧,正這麽想着,唇卻被溫柔地觸碰了一下,我睜開眼,是白帆的嘴唇。我笑了笑,伸手将他勾下來回吻。

一吻之後,白帆撫摸我的額頭:“我會永遠記住這個吻,我們的第一次。”

我眨了眨眼開心笑了:“每一次吻都當做第一次來享受嗎?”

白帆笑得溫柔:“我的第一次。”

鬧鈴響起的那一刻,這句話還回蕩在夢裏。我睜開眼,看着绮麗的朝陽,這是我和白帆的最後一次甜蜜,那之後,15個成員死去,白帆的KT間諜身份被曝光,關系破裂,複仇,灰飛煙滅……甜蜜的背後是背叛,我是多麽不願意保留這些記憶。

或者,我在憎恨自己的遲鈍。

如果早一點識破,是否可以挽救那些生命?在愧疚和懊悔席卷而來之前,我跳下床,飛快地洗漱,重重地擦拭額頭,直到額頭發紅到快破了才停下。

又是朝氣的一天,陽光不可辜負。

忙碌完資源分配的正事之後,我開始查詢ZH919的貿易記錄。果然,有許多重要的痕跡被抹掉了。我越權借助了一個朋友的力量,查詢到KT聯邦與ZH919在方方面面的聯系。功夫不負有心人,有一個細節被發覺:二十多年前,ZH919曾與KT聯邦的某貿易公司洽談過資源交易,這事不了了之。

交易主項是資源ZU。

這天,正好國家科研隊考察完畢,我與隊長單獨交流了一下。

隊長直言不諱:“據我的經驗,從我探測到的資源,比對你們上報的數據,不相符合。這意味着,你的少尉不願意讓我們分析到最核心資源。當然,常有這種情況,每個星球都有核心機密。”

核心資源不往上報,就無法向國家申請到支持。如果隊長所說屬實的話,說明少尉們在割裂星球與國家的關系——作為對國家遺棄星球的報複。也可能是對國家已失望,而這種失望早在數十年前就蔓延了。

根源不在星球,而在于不配合的少尉們——我都這麽努力了,他們就不能賣力一點嗎?

我決定另辟蹊徑,出奇制勝。

送別科研隊後,我聯系了KT聯邦的該貿易公司。沒錯,我是曾經率領豪氣的戰艦将KT聯邦擊得落花流水。但這就是政治,永遠以利益為主導,既然兩個國家已握手言和,我也必須戴上面具。

對方負責人疑惑地回答:“ZH919星球?ZU資源?離得太遠了,成本過高,恐怕合作的可能很小。”

我說:“也許可以考慮別的資源呢?”

我的目的當然不是交易,而是抛下一個地雷,看誰會因為這段談話而出現異動。果然,沒過多久,帥氣的通訊及網絡技術人員就彙報:“ZU資源”的字眼在某一處忽然變得頻繁,而且頻發出現星際間的通訊預約——空戰勘探隊。

空戰勘探隊。

當天,沒有任何預示,沒有通知任何人,我悄無聲息地出現在空戰隊前線。沒有穿制服,沒有佩戴徽章,沒人知道上校來了。

我的到來,讓少尉蔚深措手不及。

蔚深迅速安排各種事項,引我到最重要的勘探點去巡視,努力讓一切顯得自然。我也不是吃素的,多次捕捉到微妙的變化後,我确定,絕對有鬼。我在一個高大的儀器前停下來,贊揚了幾句,蔚深才略微放松下來。

“我最擅長的,其實是指揮星際戰艦。”我直白地說。

果不其然,蔚深驚訝極了,我就這樣說起以前的事:幾年前,KT聯邦如何狡猾地入侵,并給國家造成了巨大的損失,我如何率領着戰艦和戰士将他們驅逐出去,以三年的時間和血的代價。漫漫星際,吞噬了多少生命,這些都成了國家的機密。

蔚深變得沉默起來。

我輕描淡寫地說:“我不希望他們現在以另一種方式入侵,否則,就是我莫大的恥辱。”

“上校,我們絕不會賣國!”蔚深挺直了腰。

“那些已經過去,國家和KT聯邦又成了友好聯邦,在星際中和平共存。我不反對跟KT聯邦交易,但我必須知道:誰在主導這些交易,在交易什麽,我們想要達到什麽樣的目的。”我直視蔚深,我相信,他已經動搖。

沉默許久,蔚深輕輕地說:“我們只是在拯救自己。”

“誰在主導?”

蔚深張了張嘴,沒有回答。

我打開便攜資料儀,調出白帆的影像。

驚訝之後,蔚深點了點頭:“上校,你全都知道了嗎?”

如果世上還有第二張相似的臉,唯有他的孿生弟弟:白澤昊,對此我并不意外。畢竟我已親手葬送了白帆,看着他的骨骼消融在烈焰之中——目光或許會欺騙人,智能儀器不會。

蔚深又說:“他就在這裏,你要見嗎?”

他就在這裏?

白澤昊竟然就在我眼皮底下?巨大的石頭砸入水裏濺起了一大片水花,無數的想法、無數的可能、以及無比混亂的心情,令我的腦子瞬間空白,我的步伐都變得不穩重,跟着蔚深來到一個辦公室。

“他剛剛還在這裏,去哪裏了?”蔚深環視四周。

越過蔚深的肩膀,空空如也,我冷靜下來:若不是A告訴過我雙生子這個信息,陌路相逢,我肯定會誤以為白帆沒死。那麽,我會怎麽做?只會毫不猶豫地燃起仇恨再一次殺死他。白澤昊一定很了解我,所以他逃了。

靠ZH919可憐的技術是無法阻止他的,我當即往指揮部趕,蔚深追了上來,急切地說:“上校,帶上我吧。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我不想再把事情搞糟。”

“那你必須做出決定:無論怎樣,站在我這一邊。”

“我早已決定。”

外人眼中的漂亮飛船,本質是一艘威力十足的戰艦,但我沒想過會在這裏開啓它的戰鬥機能。智能系統的聲音驟然改變,重型裝備瞬間準備就緒,戰艦鬥志昂揚——熟悉的一切,令我更為冷靜地思索着追擊的最佳路線、怎麽将它逼入絕境。

白澤昊的逃離痕跡清清楚楚。

星際浩瀚,但他無法擺脫我的追蹤。距離越短,我就越冷靜,有那麽一刻,我想到了白帆的臉與欺騙的溫柔笑容。過往的痛,在我的心镌刻出一道刀痕。可它一旦痊愈,就沒有任何知覺。

我讓多少人夢斷星際,我不曾後悔。

我驟然轉變航向,瞬間,戰艦發出了尖銳的警報後迅速适應了新指令。距離,迅速縮短,智能系統精準地描摹出我的攻擊對象——飛船的指數、型號、性能、改造過的地方,解構呈現,生物識別功能描摹着對方宇航員的骨骼肌肉——有着和白帆一樣的參數。

“上校,就是他,但他不是我們的敵人。”蔚深輕聲地說。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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