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哨箭 長夜難明,天道腐朽,創造新世界

白聽泉眼含惋惜地看着陳盛華。

他不敢相信世界上竟然有如此赤.裸.裸的惡。

只是奪走陳盛華一家的氣運還不夠, 竟然還阻止他們搬家,限制他們的自由,只把他們一家當成提供氣運的工具。

他相信陳盛華是善良的, 可善良老實一生到最後, 天道只給他這種善良的人以家破人亡為報答。

求助無門, 官官相護, 在那數千個難眠的夜裏,陳盛華有沒有想過一死了之?

白聽泉低聲道:“那你有沒有想過,你若是走上這條路,手裏有了人命, 你就活不了了, 你的妻女,還在等你為她們讨回一個公道。”

陳盛華忽然扯出一個血腥的笑容:“怎樣?我要的就是他們一家全死,等我到地下了,再跟她們母女賠不是。”

溫止站在一旁, 神色莫測, 手輕輕壓在桌上,幽暗雙瞳輕飄飄地落在陳盛華身上,又好像沒有。

白聽泉輕嘆一聲:“你還想不想再見她們一面?”

陳盛華驟然擡頭。

就連溫止都輕輕側目。

白聽泉也不知為何自己将魔宗裏那些歪門邪道的術法記得這麽清楚, 好像就是他親自學習過一樣, 信手拈來,他清了清嗓, 看着陳盛華的眼睛道:“你若想見她們一面,我有辦法。”

屋中這些東西凝結着沉重的思念, 這些思念有了回響, 上面沾染着許多母女兩個的靈魂碎片, 只要将這些靈魂碎片喚醒, 就能将兩個人召喚出來。

只不過那僅是靈魂碎片,所以能保持的時間有限,并且也只不過是過往某件小事的重現,并無法真正地讓陳盛華和她們交流。

但僅是如此,白聽泉看見那個冷血嗜殺的男人在他面前表露出了手足無措的模樣,他似乎又變回了那個老實憨厚的陳盛華,幾乎有些不敢置信:“你真有辦法?”

白聽泉篤定道:“我有辦法。”

這個回答給了陳盛華一記定心丸,他擡頭直勾勾地看向白聽泉:“你有什麽條件?”

白聽泉輕笑一聲:“你們一家人先團圓,我要麻煩你的事情還在後頭。”

白聽泉說到做到,他口中誦念着咒訣,将附着在屋中各個角落的靈魂碎片收集起來,随後小心地施加靈力,使她們成型、變清晰……

他給陳盛華開了靈識,但因為陳盛華是凡人,所以這道靈識能保持的時間不久,白聽泉站在門邊,把溫止拉了過來,遠遠地對陳盛華說:“我的靈力有限,不能讓你們交流溝通,你能看看她們,時間不長,我們在外面等你。”

關門的時候,他看到,陳盛華布滿血絲的眼睛似乎更紅了一些。

關上門之後,白聽泉長長地舒出了一口氣,但濁氣呼出,他似乎覺得有些頭暈,夕陽落下的光芒令他有些難以忍受,胃中翻江倒海,他按着額角,緊貼着牆壁緩緩坐下。

溫止走至他身邊,替他擋住了一部分的陽光,看向他:“難受?”

白聽泉沒擡頭:“應該是剛才透支了些靈力,并無大礙……”

他話還沒說完,忽然感到溫止攥住他的胳膊,一股溫潤緩和的靈力順着他們兩人貼合的皮膚處蔓延進來,逐漸漫過他的四肢、他的身體。

白聽泉嘴唇動了動,嗓音低低的:“師兄,我沒事……”

溫止側眸看着他的臉色,溫聲道:“你打算如何處置陳盛華?”

白聽泉一怔。

他沒有想到溫止會這麽問他,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平日裏溫止才是做決策的那個……此時問他,難道是在考驗他的心性?那他就要拿滿分。

白聽泉頓了頓,挺直脊背,試探地道:“陳盛華就是城內到處懸賞逮捕的兇手不錯……但陳盛華老實本分了一輩子,最後落得此種下場也令人頗感惋惜,但殺了那九口人,他終究還是要償命的。”

溫止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兩人皮膚相貼,白聽泉還在說着話,因此也就暫時忘了他們兩個人拉着的手。

溫止唇角輕輕勾起。

白聽泉一剎那紅了臉:“師兄,我哪裏說錯了嗎。”

溫止眸光亮了一剎:“聽泉,你真的回來了。”

白聽泉有些疑惑。

什麽叫他回來了?他不是一直在麽……

但并沒有給白聽泉多餘的時間細想,剎那間,脆弱的木門被推開,陳盛華紅着眼眶站在那裏,整個人一瞬間蒼老了許多。

白聽泉站起身,兩人遙遙對視。

良久,陳盛華說道:“你們是來找靈力漏洞的吧?我來告訴你們它在哪。”

白聽泉和溫止兩人并肩走在回客棧的路上,一路上,誰都沒有說話。

他們都沒想到,陳盛華最後會選擇死在他們面前。

陳盛華仿佛一剎那間就失去了活下去的欲.望,給白聽泉交代完了靈力漏洞的事情,就自刎了。

或許他知曉,就算他活着,等待他的,也會是死刑。

他們離開之前,給陳盛華深深地鞠了一躬,并将他安葬了。

也許這樣,和妻女相見,是他最好的歸宿。

白聽泉看向漸漸沒入地平線之下的夕陽,低聲問道:“師兄,他會怪我們嗎?”

琅劍宗是陳盛華四處求助時,寄予希望最大,卻給他的回應最為冷漠的門派。

所有人都告訴他,這種事情應該向琅劍宗求助,琅劍宗一定會幫你的。

琅劍宗對陳盛華的冷漠,或許是逼迫陳盛華走向那條極端道路的最後一棵稻草。

溫止側目:“他若是會,就不會說出靈力漏洞轉移的原因。”

白聽泉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這種無力感是他不曾有過的,他也在此刻才深深得知,人性才是世界上最複雜的東西。

白聽泉手中攥着陳盛華留給他的符咒,那種不安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他們兩個到了客棧之後,正巧聽見有人在讨論城東被滅門那家的事情。

有人說那戶人家是咎由自取。

也有人在胡亂猜測着兇手。

只有一人猜是陳盛華。

白聽泉剎那間扭頭看過去。

看見發出這個猜測的人是一個佝偻着背的老婦。

她頭發花白,眼睛也有些看不清,但口齒清晰,邏輯也很明朗。

“要我看啊,兇手就是陳盛華,當年陳盛華從河裏救過那家子人小兒子的一條命,結果那人家的小兒子長大了,看上了陳盛華的閨女,聽說還污了那女孩的清白,再加上他們家還請人看過風水,肯定做了局,哼,一家子不識好歹的玩意兒。

“我老了,不怕死,我親眼看見他們挖了陳盛華他老娘的屍骨,埋在自己的宅子下面鎮宅用,真是畜生。”

後面的話白聽泉再也沒有聽清楚,他只覺得腦袋裏面嗡的一下。

那戶人家,從上到下,或許真的只有那個不足月的小嬰兒是無辜的人了。

溫止及時拉住他的手,對他使了個眼色,要他保持冷靜。

白聽泉終究還是出不了心中那口惡氣,回到房間之後将懷中的通緝令撕得粉碎。

他無法理解。

善良的人被世人所負,勇敢的人背負罵名,帶來火種的人凍死在風雪中,天高夜深,黑暗之下是漫流的骨血。

正義呢?公正呢?我們所有人都要遵守的條例、規則呢?

天道呢?所謂的世界規則,天道該起到的作用呢?爛透了嗎。

若條例規則根本無法起到限制作用,那他存在的意義是什麽?

溫止已經看穿白聽泉沸騰的內心,他走到白聽泉面前,輕輕揉了揉白聽泉的發頂,嗓音溫柔:“聽泉,這是這個世間的謬誤,需要你,需要我,需要很多人來糾正。”

“……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我們處在這個過程之中,會有很多這種事情發生,但也會有很多人因矯正這些而犧牲,聽泉,你現在所能見到的變化很微小,但終究會有一天,這些事情都不會再發生。

“在這個過程中,所有人的努力都不是白費的,”溫止眸光溫柔得快要化水,他十分縱容白聽泉,“包括你現在向我撒嬌,因陳盛華而沖我發的這一通脾氣,都是有意義的。”

溫止的話很有魔力,他也知道白聽泉所郁結的根源在哪裏。

白聽泉完全憑借本能,張開手,縮進溫止的懷抱裏,埋進溫止的胸膛。

“師尊,我會看到那一天嗎。”

“當然。”

白聽泉今天一整天經歷了太多事情,心神都疲憊,最後縮在溫止的懷中睡着了。

他再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床上,溫止坐在床邊,正迎着月光閱讀着凡間粗陋印刷過的書籍。

他起來的動靜引起了溫止的注意,溫止回頭,淡淡看他:“還早,再休息一會。”

白聽泉搖頭。

他心中有事。

他總是有一種不安的感覺,這種感覺占據他的內心,令他坐立難安。

他拿出陳盛華給他的哨箭,在手中把玩。

“師尊,不如我們早些行動,将靈力漏洞填補,以免夜長夢多。”

溫止合上書,淡淡看他:“為何?”

白聽泉無法給出溫止答案,但他就是知曉,若是晚了一步,可能就會有更加恐怖的事情發生。

白聽泉抿抿唇,給了溫止一個答案:“我現在在戴罪立功,當然是希望這件事能盡快結束的。”

這話說出來,白聽泉自己都不信。

但溫止什麽都沒說,只是走到他身邊,說:“好。”

陳盛華将哨箭給他的時候,他有意避開溫止,因此只和白聽泉說了哨箭的使用方法。

陳盛華再三确認了白聽泉的名字,以及确定他不是“溫止”。

為什麽哨箭不能給溫止?

白聽泉看着溫止走來時,有些出神,他隐去陳盛華和他确認他并非“溫止”的這個過程,只簡要地将哨箭的使用方法說了一遍。

“師兄,哨箭是可以吹響的,陳盛華說,只要吹響它,就會有惡鬼來和我簽訂契約,滿足我的願望。”

“他說靈力漏洞的轉移和惡鬼有關,哨箭吹響一次,惡鬼就會帶着靈力漏洞轉移一次。”

溫止擰眉:“那今日下午,他可有吹響過它?”

白聽泉輕輕點頭。

“在我們第一次去靈力漏洞那裏的時候,他躲在暗處觀察我們,就吹響了哨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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