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五十六、退路

“寶貝,你能抱我一下嗎?”他說。

意然向前走了兩步,墊腳尖,印上他的唇,溫軟的,片刻,回身。低聲說:“你要好好的,永遠都好好的。”說着轉身就要離開。

劉牧遠伸手輕輕一拉,将她攬入懷中,聲音中顫抖,虔誠,還有讓她無法呼吸的傷感。“說是要抱一下,為什麽還是這麽不聽話。”一直都這麽不聽話。

意然任由他抱着。緊緊地,仿佛要将她揉入自己的身體。

小時候看過一篇佚名的童話,如果分離就選擇吻最愛人的嘴唇,這樣所有的祝福都會伴随他一生,所以她這樣做。

“如果有一天,你想回來了。什麽時候都可以,我在家裏等着你。”他将頭埋進她的頸窩。良久。

如果有一天,你想回來了——

推開他後,意然急急地頭也不回奔上樓。不敢回頭,不敢再多看他一眼,忍不住地走到窗前,清晰高大地身影依然站立着,可不可以不要這樣對她?她寧願他從來沒有對她愛過。

我在家裏等着你——

身體緩緩地順着牆面滑下,感受到頸窩處潮濕一片……淚水不可以遏制的落下……心,劇烈地疼痛起來。傻傻地蹲在角落哭泣。

如果你從來沒有愛過我,我也不會埋怨你,因為我終究是和你分離……不愛就不會痛……我難以承受的,因為我,你也同樣承受着。

對不起,

對不起……

我愛你。

牧遠——牧遠——

抱着膝蓋,貪婪地,狠狠地,感受他淚水的溫度,在心裏大聲地喊他的名字,用震耳欲聾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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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牧遠,我愛你。

***

“怎麽了?沒睡好?”與意然同行在公司走道處,趙淼問。

“嗯。”聲音有些沙啞,“于揚再過一個月結婚,你也會去嗎?”意然問。

“去。”看着她有些紅腫的眼睛,須臾間再次發問:“你應該不會是哭的吧?”

“喂,于揚。”施于揚正好從走道,意然喊道。

趙淼無奈,一般情況下,她遇到不想回答,或者不想說謊的話,她一般都會這麽笨拙的轉移話題,至少在趙淼與劉牧遠眼中,這種笨拙是顯而易見的。

明明感覺很近了,因為劉牧遠出現了一次,卻突然發現她驟然關閉了所有的情感窗口,趙淼在外來回踱步,窺視不得。

自那天以後,意然再沒有見到劉牧遠。至遠那邊再也沒有說要讓哪個會計去對賬之類的,一直都是施于揚一個人在對接。有時候不小心看到施于揚來去匆匆地在走道走過,她都忍不住多看兩眼。

她比從前愛和施于揚說話,只是每次說完之後,都很失望,因為他沒有不小心提到他。

遇到至遠的款項,她會多看兩眼,有時候會看到他的簽字,一樣的蒼勁有力,一樣的好看。會對着三個字發個十分鐘的呆,仿佛看到的是他本人。

趙淼還似從前那般待她,有禮貌,照顧有加,不再去尋問什麽。焱焱依然把她當成最愛的長輩,遇到開心的事情都會在她面前巴拉巴拉地說個不停。她也會經常帶着他回家,莊爸爸莊媽媽都十分喜歡。

她的生活還像從前的任何一天一樣,工作越來越出色,開車的技術越來越好。所有的飛短流長都在繼續,只是心,好像聽不到外界的反饋。也給不了回應。

施于揚和田愉要結婚了,她也跟着田愉忙碌。

這天,陪同田愉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來到一家商場。

“然然,你怎麽老回頭看?”田愉不解的問。

“最近一段時間,我老覺得有人跟着我一樣。回頭一看又沒有。”意然疑惑的答。

田愉也四周環視了一眼,并無可疑的人。“你是不是最近都沒睡好。”

“是有點。”

“那就是睡眠不足引起的錯覺。”

“可能是這樣。”

兩人邊說邊向商場內部走去。 兩人來到中年服飾區。田愉覺得不能要光考慮自己,也要為兩邊的父母置辦合身漂亮的服裝,于是特意問了他們的尺寸。

意然笑說:“真是好媳婦,好女兒啊。”

“還是好姐妹呢,對了,話說你的禮服準備好了嗎?”田愉問。

意然點頭,“之前和趙淼一起買了。”

“趙淼?你們兩個在一起了?”最近總是忙碌着自己的事,對于她關注太少了。

意然沉默地搖搖頭。

見她突然地黯然,田愉一把攬過她的肩膀,像哥們兒一樣,豪氣地說:“走,Shopping去,想買什麽就買,姐今天埋單!”相信時間能治愈一切。

“我沒有要買的東西啊!”

“那咱們就去吃!”

走着走着,怎麽不走了?

田愉順着意然的目光看過去。只見劉媽媽正含笑徐徐地向這邊走來。

“媽……”話到嘴邊立即改口喊道:“阿……阿姨,你也來買衣服啊!”

“嗯,牧遠說是要為我買兩件衣服。”劉媽媽緩緩地說,看意然的目光帶着憐惜,上前一步拉着她的手說:“怎麽這麽瘦啊?”

田愉挽着意然的胳膊說:“阿姨好,因為瘦,所以我們現在要去吃!”

見田愉袒護意然,劉媽媽欲言又止,勉強地說:“那好吧。”

“那阿姨再見。”

阿姨?劉媽媽苦澀一笑。

跟随田愉行走的意然,聽到了劉媽媽口中的兩個字——牧遠。她四處張望,人來人往,卻沒有熟悉的他。見着了又怎麽樣呢?現在的局面不正是她所想要的嗎?還是不要見吧,收回目光向前走去。

***

六號。

比任何時候都美的田愉出現在眼前,她曾經說過,她如果要結婚首先要舉行一次西式婚禮,穿白色婚紗,有親友的祝福。新郎身着黑色西裝,人群中款款而來牽起她的手,視她為女王。壓軸要舉行一次中式婚禮,就為了洞房花燭夜的傳統。兩次意然都得參加。

相對于意然結婚時,田愉哭的唏哩嘩啦,田愉結婚,意然平靜許多。安然地看着一對新人幸福的笑容。初見新郎施于揚裝扮,意然和趙淼忍不住調侃了兩句。他依然三句不離‘不正經’的說:“夫妻合心,其利斷金。你們真是……”

目光越過重重人群,因一個颀長的人影一滞。他們說什麽她不知道。

再見,恍若隔世,他清瘦了許多,憔悴了,得體禮貌地與熟知的人說些什麽,他向來都是俊雅的樣子,她怔怔的望着他,一舉一動。

片刻後,他側首迎上她的目光,深深地看着她,仿似千山萬水不移情。一剎那,她的心,幾乎要沖破胸膛,直接飛到他的懷中,但她,只是站着,不敢靠近半分。

“意然……”

耳邊一個聲音響起,意然慌張地收回目光,微笑着問趙淼:“什麽事?”

“沒事。”趙淼淡淡地說,目光卻是有意無意地瞟到另外一邊。

正在這時,田愉接到一個電話,興奮地和意然說:“然然,方方來了!”

“在哪裏?”

“機場……”

方方是兩人的大學同學,小巧玲珑的可愛,時常粘着意然和田愉,又住一個寝室,膩在一起沒煩反而更加喜歡。曾經為考四級背英語單詞,上瘾了,連說一個星期的夢話都是用英文。

“我讓于揚去機場接她。”田愉說着就擺出了一個要使喚施于揚的架式。

意然連忙制止,“他今天是新郎!而且又不認識方方,你又不是不知道方方,專門準備了一個本子記錄打車時出租車的車牌號,你認為找個不認識的人,舉個牌子她就會跟着來嗎?太麻煩。”

“也對喔。”田愉表示贊同。

“還是我去吧,也給她個驚喜。”意然建議,其實在心裏是想緩解一下劉牧遠的存在所散發的奇特感覺。

“那,你小心點,開車慢點。我等你。”

“不用等。大不了晚上我和方方去鬧洞房。”

“女的也可以鬧嗎?”

“不知道耶,好了不說了,我走了。”

“嗯,小心點。”

“知道了。”

于是,和趙淼說了一下原因,又因焱焱有花童的任務,趙淼只得留下來看着。

一路暢行,她也微微松了口氣,一口氣嘆出來,瞬間輕松後,胸口又似多了一塊大石頭一樣,沉甸甸地,感情就是這樣的,忍過最艱難的時刻,會緩過勁兒來,而後,什麽都是淡淡地,淺淺地,揮之不去,午夜夢回之時,又會清晰的狠痛一次,讓你記住,它存在着。

紅燈——

意然看着車上的導航,前進一段距離,再轉個彎就到機場了。

綠燈——

發動車子,無意之中瞟見後面一輛有些熟悉的車子。還未來得及多看,只覺迎面一輛車子,有些不對勁,直直地向自己開過來。越來越近……

不對!

驟然神經繃緊,快速地旋轉方向盤,千鈞一發之際。一輛道黑影猛地竄出來。

“砰!”的一聲巨響。兩聲尖銳的剎車聲。

意然成功地撇開迎面而來的車子,卻在回頭的那一瞬間,兩車相碰的慘烈情形所震呆了,僅僅幾秒鐘的時間,意然立刻撥打急救電話。

挂上電話,打開車門,完全陌生扭曲的車型,熟悉的車牌號,一切,剎那無聲!片刻猶如五雷轟頂。

牧遠——她不敢相信。

“牧遠……”她有些顫抖,連前進的步子都在發抖。

“牧遠,牧遠!”

牧遠!!

她狂奔到車窗,用力的拽車門,半點動彈不得。她快步繞過去,拉開副駕駛的門,匍匐着趴進去,入目的便是他蒼白的臉。

“牧遠……”天知道她的聲音裏帶着多大的恐懼與試探,她好怕他沒有任何回應。

“牧遠,牧遠……”

發生事情了,兩個人中總有一個人需要鎮靜的對待,那個人便是劉牧遠。聽到她的呼喚,他慢慢睜開眼睛,緩緩地轉頭,看着她,安靜地微笑,微弱的聲音說:“寶貝……沒事……”

僅僅一個聲音,她感謝上蒼,喜悅的淚水奪眶而出,卻在他緩緩閉上眼睛那一刻,凝固。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心,瞬間冰點。

救護車上,她不知所措地拉着他的手,跪在單架床邊,語無倫次地一遍遍說着:“牧遠……你別吓我……你說沒事的……你怎麽能開這樣的玩笑……一定是在做夢……牧遠……你別睡……我好害怕……別睡啊……”

一定是夢,所以她的掙紮才這麽無力,一定是夢,不然怎麽會是無盡的深淵,一定是夢,剛剛她還在田愉的婚禮上看到他呢,他穿着鐵灰色的西裝,那是她為他買的,他穿什麽都那麽好看,他還對她笑,那蒼白的……

“牧遠!”猛地大喊一聲。

“意然。”趙淼出現在手術外,守着被注射鎮定劑的意然。

“多好笑,我做夢夢到牧遠出事了,他開車技術那麽好……”意然笑着對趙淼說,卻終于忍不住失控,顫抖的聲音,虛無地抓着趙淼的胳膊問:“他現在在哪裏?”

手術門突然被打開,醫生急急地從裏面走出來。

“哪位是病人家屬?”

“我!我是他妻子。”意然霍然起身。

“病人大量出血,加之身體機能疲勞工作,而且病人本身對麻醉有輕微過敏,手術中一度有心跳停止的情況……情況緊急!”

一度心跳停止——

意然突然腳下發軟,趙淼伸手扶住。她怔怔地看着手中的一張紙,每個字都認識,又好像不認識。

病危通知單——好半天她才反應過來。

歇斯底裏的喊道:“騙人!你們一定把他藏起來了,他不會有事的。他說,沒事。”她已經完全失控了,怎麽也不肯簽字,即使頭疼發昏,她也想着,只要她不簽字,他就會好好的活着。

“我來簽。”剛剛趕來的劉媽媽從地上撿起病危通知單,快速的簽好。這是她人生中做的最為快速的一件事。

護士再次建議給意然注射鎮定劑,她突然安靜下來,搖搖頭。抱着膝蓋,看着鞋面。“我很好。”

時間一秒秒過去,醫院走道聚集越來越多的人,她一下也不動,依然抱着自己,看着地面。來了走,走了來。

最後剩下來的也就這幾個人。

時間的游絲在狹小的走道處飄忽。

離開,是為了讓他更好的生活。如果不能,她死也不會離開。

“如果有一天,你想回來了。什麽時候都可以,我在家裏等着你。”

“你在,我恒在。你若不在,我随你而去。”

我随你而去——

“匡當”一聲,門被大大地打開,意然第一個站起身來,怔怔地看着被推出來的床,一瞬間,世界阒靜一片,屏息凝神。

後面一位護士上前一步說:“病人已經脫離危險,但是極需要休息,諸位不要打擾,自己也回去好好保重身體。”

另外對着意然和劉媽媽說:“最近幾天是關鍵期,如果他能醒來的話,說明沒什麽大問題,如果不能醒的話……,你們要有充足的心理準備。”

“什麽意思?”

“他的求生意志。”護士頓了一下說:“很弱。作為家屬這方面你們應該知道內情。”

很弱?

劉媽媽猛地向下一癱,意然順手攙起她。

比起劉媽媽,意然已做好了足夠的心理準備,足夠的——

牧遠安靜地躺在白色的床單上,臉色如同床單一樣蒼白,意然只覺痛的幾乎要窒息。第一次覺得,他也以屬于脆弱生命的範疇,她一直以為他是鋼鐵般的存在,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她就覺得安心。可是當他躺在那裏時,沒有一絲生氣時,她才發現自己對他是多麽依靠,又是多麽恐懼他的離開。

她不能哭,必須鎮靜,必須給他力量,讓他活下去。

時間像是帶着武器而來,一點一點,一寸寸的割着她的心。一天一夜了,大概是這麽長,或者比這還長的時間。

她死守在他的床前,一刻也不離開。別人在耳邊說的什麽,她通通聽不見。

他還沒有醒。

還沒有醒。拿掉呼吸管的臉上,依然沒有血色,纖細的手指撫摸着他的輪廓,這張承載她喜怒哀樂的臉,一向冷漠,這次睡的那麽安然,沒有拒人千裏之外的淡漠。

“牧遠,太陽都曬到屁/股了,可以起床了。”她拉着他的手,臉輕輕地貼上去感受他的溫度,以前他的手指總會摩挲着,這次,連手的溫度都變的好低,好低。

“牧遠,我想回來了……你聽到我說的話嗎?”溫柔的聲音。

“牧遠……”

腦海中浮現他種種的好,淡漠的,微笑的,還有寵溺的眼神,一瞬間她無法再忍受他如此沉睡着。

“牧遠,你醒醒啊,你再不醒來,我就走了喔……我真的走了……”說着眼淚順着眼角流出,“你好會騙人,說什麽在家裏等着我,說什麽我在,你永遠都在,你騙人……騙人……”最後終于遏制不住哀求,“你醒醒,我求求你了……發發慈悲,醒來,好不好,好不好……醒來啊……”像個孩子一般找不到回家的路,一遍又一遍的呼喊着他。“求求你……不要丢下我一個人……求求你了……”

站在門口的趙淼,忍不住吸了下鼻子,轉身向外走去。劉牧遠,你怎麽忍心不醒來。

作者有話要說:親們,一天不見,十分想念哈~~~今天俺努努力明天兩更!以上病症均具感情色彩,嚴禁考據黨哈~~話說俺一直以為,很多不可回旋的糾葛都會因與死亡擦肩而過而顯得微不足道,死亡來的越猛烈,那一剎那迸發出來的情感越來越是不容忽視。

明天以後繼續日更到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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