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昔日“朔星仙尊”叛宗堕魔, 随即天下魔氣四起,不拘人類城鎮亦或是修士城池,通通有魔修燒殺作亂。

正道各派為之震怒, 聯合妖族一同廣發召令, 遣弟子前往各處除魔平亂, 鎮守八方。

陸衍與沈懷夢剛遭遇完師門大不幸之事——當師尊的給他們這些徒弟丢臉了, 轉頭也來不及多表, 便各自肩負職責各奔東西了。

天衡宗大多照拂到了開陽峰的弟子,給他們行了方便, 比如沈懷夢派去了妖族駐守地, 陸衍去了謝疏寒駐守的浣溪城。

浣溪城是謝氏一族的故地, 是謝疏寒的老家,也是楊铮曾經來屠戮作亂的地方。

加之浣溪城身處南方腹地, 與其餘兩城是極其重要的戰略位置, 此地因此頗有幾分敏.感緊張的氛圍。

陸衍是晚了謝疏寒兩個月才趕赴浣溪城的。

他雖然平日裏不愛與謝疏寒分開, 但大事上分得清輕重緩急,送別了以謝疏寒為首的先頭部隊, 自己則聽從宗門的安排在兩個月後才帶着一衆同門與別宗修士前往浣溪。

浣溪城的防線已經全面布置好,從外面看起來肅殺而冷冽。而進了城內, 倒是一派祥和景象。

陸衍領着一衆人直達謝氏府邸,到了地方他反而有些意外, 前段時間例行檢查完鎮魔大陣後他還來過這裏, 可那時的情形與現在并不一樣。

只因謝疏寒抵達浣溪之後,便立即敬奉祖先與族人, 随後飛快修葺好了謝氏府邸,将此處作為一衆南征修士的落腳點,展開了轟轟烈烈的除魔事業。

如今的謝氏府邸也不再是門庭冷落的樣子, 天衡宗的弟子、其他宗門派系的弟子齊聚一堂,熱熱鬧鬧來來往往,這座沉寂了許多年的宅院重新有了人氣。

謝氏繁華,陸衍愛屋及烏也為此感到高興。

“都過來了?”

“可算到了,等你們好久了!”

“你們路上有沒有遇到魔修啊?”

謝府正門大開,有身着不同宗門校服的弟子陸陸續續出來迎接自家人,言談笑鬧聲不絕。

陸衍徑直看向人群尾端緩步而出的謝疏寒。眉目如畫,氣質飄然,那雙眼中好似盛着一片滟滟的光,眼尾的小痣格外動人。

謝疏寒視線巡梭,最終定格在人群中的陸衍身上,他雙眼登時一亮,笑意漫上唇角,快步到了陸衍身前,眉眼彎彎的問:“終于來了,一路上可還好?”

謝疏寒邊問邊拉着陸衍往府邸裏去,旁的人有許多話要說,他們二人兩月未見,也有許許多多的話要講,更不提格外的思念。

一路敘話到了謝氏正房的院落,陸衍左右打量了兩眼,謝疏寒見狀道:“這是我獨自居住的地方,其餘院落分給弟子們了。”

他安排着:“你便與我同住一處。”

陸衍臉上露出笑,“甚好。”

諸人安頓下來接風洗塵後,謝疏寒又領着陸衍及幾位出色的弟子,去裏裏外外仔仔細細的巡視了浣溪城一圈。

既是檢查有無異動,也是告知他們護城大陣的緊要陣眼。畢竟以後這也是他們的職責之一。

浣溪城原本的護城大陣成了內圈的防禦,外圈是謝疏寒親自另布下的防禦陣法,是他重新獲得記憶後一點一點摸.索出來的遠古大陣。

謝疏寒天賦高悟性佳,雖是新手頭一回,卻也毫無錯漏弄得完美無瑕。

“你覺着這大陣如何?”回府後二人閑話時,謝疏寒問陸衍。

陸衍這一路走來都看在眼裏。遠古陣法本就威重,謝疏寒又仔細增添了旁的防禦手段,樁樁件件都無可挑剔:“極好。”

“昭昭近來可好?”他看着謝疏寒問。謝疏寒臉上不見疲色,可這兩月終究是操勞的。

謝疏寒也回他:“極好。”

兩人不禁相視而笑。

下一秒,陸衍唇角的笑意加深了些許:“昭昭何時帶我去祠堂告祭一下家中長輩族親?”

謝疏寒不明所以:“?”

陸衍腳下一轉,自顧自的往謝氏宗祠的方位走去,道:“上回我倒是來祭拜過,但那是我獨自去的,與昭昭相攜而去不同。”

哦,是想讓自己帶他認家長,坐實一下道侶關系——謝疏寒想通了緣由,心下又不免好笑。陸衍這是生怕道侶之位名不正言不順啊。

說去便去,謝疏寒也不是個拖沓的人,開了祠堂燃了香,循着禮法唱詞,認認真真将陸衍這位道侶的存在告知族人。

線香袅袅升騰,謝疏寒有一瞬間的悵然,旋即又收拾好了心境。領着陸衍拜族中長輩——當然了,算起來他輩分大,拜不了多少個。

待出了謝氏宗祠,謝疏寒難得有些沉默。宗族的覆滅,終歸是令人感慨的。

陸衍便在身旁牽着他的手,給予無聲的安慰,高大的身形很有安全感。

謝疏寒半晌後消化了情緒,轉而說起其他話題,“你與懷夢是前後腳出發的吧?宗門那邊如何……”

陸衍便将宗門之事一一道來,用以寬慰謝疏寒。

順帶值得一提的是,在宗門衆人各自領了任務奔赴戰場前,掌門徐正道開了場宗門大會——他聯合長老、當着所有弟子的面,開啓宗門弟子薄劃去了楊铮的名字,将其逐出天衡宗的師承。

開陽峰的師門傳承随之瓦解,記名弟子被另外安排師承。而陸衍——待他步入大乘後,便可歸宗領開陽峰峰主之位。

沈懷夢則是被謝疏寒收入了門下。

從前妖族算出她與開陽峰有緣,大家都以為這是楊铮的造化,卻不想命緣直指的正主是謝疏寒。

而沈懷夢好歹也是謝疏寒手把手養大的溫泉蛋,就這樣分開了也舍不得。如今正好成全這段緣分,做對天命師徒。

彼時沈懷夢很開心,沈懷夢很高興。陸衍很生氣,還抓着謝疏寒逼問:“昭昭,那我呢?!”

謝疏寒當時只斜睨了他一眼,見陸衍還在吃沈懷夢的醋跟沈懷夢別苗頭,一副沒醒悟過來的樣子,沒忍住笑彎了腰。

半晌後他才附到陸衍耳旁輕笑道:“哦,難不成我還要收你為徒?那咱們的關系說出去可不好聽了。”

陸衍略一怔,頓時紅了耳朵。

那時候沈懷夢還仿佛很有經驗的點評起來:“哎呀,師兄就是患得患失。”

再轉眼看現在,大家已然暫時分開,各自肩負重任了。

駐守浣溪的日子并不難過,謝疏寒與附近其他兩城駐守的修士分三角之勢卡住了南進要道,斬斷魔修攻往中都道門林立的群居要地之路。

大家每日裏巡邏換崗,犁地似的一寸寸搜查魔修蹤跡,絕不錯漏任何蛛絲馬跡。

另外還要與偌大個城池中的各府交際來往,時不時還得應對結勢攻城的龐大魔修隊伍,可以說非常充實了。

而魔修在這片土地上蟄伏多年,如今在楊铮的帶領下徒然爆發,其勢頭如日中天,短時間內根本無法根除他們,更何況還有楊铮這個狡猾的變數在內。

正道門派煩惱不堪之際,也不由得更為警惕。

浣溪城這一待便是許久,春秋走過了十載。

途中謝疏寒的職責也有變動,從鎮守城池到被替換出去追緝楊铮的蹤跡。

可惜地域廣闊,楊铮又神出鬼沒。這麽多年來,他也只與楊铮只交過兩次手。

一次是來到浣溪的第三年,楊铮主動出現在他面前,又說着些不中聽的話,彼時陸衍修為正有所進步,當即暴起拿楊铮練劍,楊铮頂着一身傷跑了。

另一次……是三個月前,謝疏寒受命外出支援西城的路上偶然遇見的。

他重創了楊铮,還砍掉了楊铮一只手臂,最後楊铮以秘法炸作一團黑霧,在無數魔修部将的掩護下離開了。

謝疏寒亦有傷情,加之是在趕路途中并無其他支援,便也不追。收拾整頓好後,又啓程奔向西城。

他在西城待了整整三個月,幫着西城指揮布署,扛不住了源源不斷的魔族攻城。

及至今日,這場持.久的混戰才算終結——謝疏寒親手殺死了在幕後號令部衆的那只高等魔修。

失去指揮,魔修們難免有些群龍無首,正道宗門趁機撲殺餘衆。謝疏寒則是伫立在戰場一角,久久未動。

他看着那只高等魔修死去,死後化作一蓬黑霧,在陽光的照射下逐漸消散湮滅,有一瞬間的晃神。

謝疏寒恍惚中感覺自己觸摸到了一層屏障,他被壓制在瓶頸中的修為暗潮湧動,只待一個契機,便要掙破枷鎖、一飛沖天。

他已經是渡劫期的修為了,再上一層就是仙尊之位。不過這名頭安在謝疏寒身上,該說他成就的是神尊之位,或者換一種說法,他将歸位神尊。

那麽,他的契機在哪裏?

謝疏寒若有所感,他立于半空中轉頭看向天際。是在南邊的最南之處……那裏是海畔,由沅芷仙子與華秋露一同鎮守的南海。

“尊上。”有宗門弟子來喚他,詢問他後續安排。

謝疏寒掃視了一圈,追殺魔修的早已離開,西城的駐守修士們已經開始打掃附近的戰場。

援助的任務已經完成,基本沒什麽事情了,謝疏寒沉吟片刻,吩咐道:“先幫西城規整好事務,再待休整三日後返程。”

“出來這麽久,也該回浣溪去了。”

謝疏寒自西城歸來時,陸衍剛剛出關,身上尤帶着靈韻的微芒,幾個呼吸間斂去了逼人的靈壓與鋒芒。

都說實戰最能鍛煉人,歷經幾載,浣溪城的修士們修為都各有不同程度的進步,其中以陸衍最為神速。

二人見面寒暄過後,謝疏寒分出一絲靈力去探陸衍的修為,曉得他靈力穩紮穩打十分渾厚,沒有絲毫虛浮,這才輕輕颔首,露出個滿意的笑容:“不錯。”

陸衍動用丹田靈力将體內那絲靈力勾住,兩相纏.繞,謝疏寒不免打了個顫栗,陸衍還在他耳邊輕輕呵氣:“我怎敢讓昭昭失望。”

春日裏繁花似錦,春.光也燦爛。

謝疏寒的惬意日子沒過多久,某日裏陸衍忽然提着藥包回來,他大驚:“你何時受的傷?傷在哪裏?嚴重嗎?怎麽忽然要吃藥?”

陸衍看了謝疏寒一眼,感動于這份關切,又覺得謝疏寒像根木頭,沉默了一會兒,最終溫和的說:“昭昭忘了?我該服避嗣藥了。”

謝疏寒直直盯着陸衍半晌,見他面色如常,才應了一聲:“噢。”

說起修士中誕育後嗣一事,這事兒并不論雙方性別,只論情意。若是彼此深愛,情根深種者,自然而然便會孕育了子嗣。

若有暫且不想養育孩兒的,那也簡單得很,直接買藥服下便是,每年服用一次,免除煩惱。什麽時候想要孩子了,再停藥即可。

謝疏寒對後嗣沒什麽感覺,壽命還長,什麽時候養都可以。他觀陸衍的模樣,似乎是不想這麽早育有後代。

——因為陸衍與他在一起後,便年年自己買藥回來服用。

第一年第二年……第九年,陸衍皆是如此。

到了今年第十年的時候,又是往複如此。謝疏寒看着陸衍煎藥,他倚着門框聞着藥香,看着蔚藍無雲的天空,心緒突然飄遠了。

謝疏寒在想陸衍近來的脾氣,那就跟凡間三月的天氣一般,一會兒舒緩晴朗,一會兒疾風驟雨……

想到此處,謝疏寒不禁揉了揉腰。

好像陸衍每年煎藥前後那一陣子都是這樣,特別是對待自己的時候,有種異常的占有欲。

謝疏寒想了半天,總感覺自己好似悟了,他遲疑着問陸衍:“你是不是覺得我沒有真心喜歡你?”所以才主動服藥,免得沒有愛情結晶令雙方都難過。

“……”背對謝疏寒坐在藥爐前的陸衍看起來更加沉默了,片刻後才緩緩道:“沒有。”

“真的嗎?我不信。”謝疏寒道。

陸衍答非所問:“昭昭不要多想。”

謝疏寒覺得自己肯定猜對了,想了想,既然陸衍執着于這件事,他也不多說廢話去勸,直接行動拍了拍陸衍的胳膊,“別煎了別煎了,給你生個孩子看看我的誠意。”

邊說還邊一把靈力加大火燒幹了藥汁,廢了這鍋藥。

陸衍微怔,擡起頭來時那雙眼睛黑沉沉的,深如漩渦。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陸衍唇角似乎有笑意一閃而過,意味深長道:“師娘……”

“師娘”這兩個字聽不得,謝疏寒一聽就腰痛。也不答話了,連忙擡步就往外面跑。

陸衍起身三步并作兩步,長臂一伸攔住謝疏寒的腰,推門而入将人按到床榻上:“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我知道。”謝疏寒認真的說:“你不要不相信自己也不相信我,我也是喜歡你的。我對你的喜歡不比你對我的少。”

陸衍不由望向謝疏寒,謝疏寒與他對視着,目光坦然直白。

陸衍有片刻的沉默,不得不說,他永遠愛昭昭的坦誠與熱烈。剖白心意的模樣是那麽的令人迷醉沉.淪。

随後,陸衍輕笑了一聲,應聲道:“好。”

“師娘既然知道自己在說什麽,那就要言出必行。”

謝疏寒瞬間睜大了眼睛,兩人的姿态實在太親密,連忙掙紮着要掙脫,他只是想說說并不想做,“這還是白日呢,成何體統,你快放開我。”

十年的時光不止讓陸衍修為大漲,也讓他變成了一個成熟的男人,聞言眉毛都沒動一下,把人按在床上便開始解腰帶,“師娘與我一起過的白日還少麽?”

謝疏寒:“……”

真是令人無法反駁。

陸衍俯下.身去,又說起那些無論謝疏寒聽了多少次、再聽見時也忍不住臉皮泛紅羞恥不已的床榻之話。

謝疏寒連身上的肌膚也開始泛起惹人愛的粉紅,陸衍附身與他纏.綿的吻了起來。

……

…………

又過了好幾個月,雪落了下來。

今年的雪格外的大,天地間只餘滿目的白。不知是天氣太過惡劣還是其他緣故,魔修們也鮮少出來活動了。

這倒是讓正道修士們松了口氣,難得感到幾分清閑。

第一場雪降下時,謝疏寒便窩在房中開始貓冬。修為到了一定的程度已然不懼夏炎冬雪,但謝疏寒不,他就要返璞歸真。

也就陸衍愛慣着他。

這一日清晨,陸衍從外巡邏回來,以靈力化解身上的霜雪寒氣,才推門進了房。

謝疏寒已經醒了,半坐半躺在床上翻閱着什麽書籍,轉過臉看向他:“回來啦。”

“回來了。”陸衍應了一聲。

謝疏寒墨發披散,有些淩亂,陸衍走過去用幫他梳理發絲,兩人時不時交談幾句,氣氛很是溫馨。

謝疏寒盯着手中的書看了一會兒,思忖片刻,向陸衍道:“這陣子有空就收拾收拾東西,待輪換我的長老過來,咱們就該啓程去南海了。”

“楊铮在南海?”陸衍随口問道。

“倒也不是。”謝疏寒否認了,但沒完全否認,“不過宗門裏來信說了,楊铮确實是往最南邊而去,但是去不去南海就不知道了。”

陸衍轉頭看他,“那咱們是負責南海那片區域的部署嗎?”

“啊?”謝疏寒茫然看向他,“什麽部署?宗門發來新任務了?”

陸衍意識到兩人在雞同鴨講,立即将問題拐回原點:“未曾,是我以為去南海是為了捉楊铮。你方才說要去南海是要做什麽?”

“哦。”謝疏寒翻了一頁手中的書,輕咳一聲,假裝淡定輕描淡寫的說:“我的丹田內有一個精元靈力孕育而成的小小人了。要放到南海神樹上去養着。”

陸衍:“……”

陸衍:“…………”

陸衍不語,他看着謝疏寒。

謝疏寒也看着他。

兩兩相望,半晌後是謝疏寒先堅持不住了,擰了陸衍一把:“你想幹什麽?比誰先動就輸了嗎?”

陸衍沒感覺到痛,甚至都不知道謝疏寒掐了他。眉頭緊鎖的握住了謝疏寒的一只手,語氣凜然表情嚴肅道:“昭昭,你方才說什麽?”

謝疏寒就認真的又給他重複了一遍,說着說着,嘴角沒忍住翹起來。

他假裝的淡定到底維持不住,向來矜持的臉上露出了傻樂的表情,與往日的氣質極為不搭,叫外人看見必然得大吃一驚。

陸衍則是感覺大腦有些眩暈。沒忍住又追問了一次,謝疏寒一臉滿滿笑意的又耐心說了一次。

接下來陸衍倒是沒問了,就是一會兒坐,一會兒站,一會兒又來回踱步的,看着是一點也閑不下來,也不知道在房中轉了幾圈。

待半晌之後消化完這個消息,陸衍的嘴角也控制不住的彎起,這弧度再也平不下去了。

夫夫倆就這樣傻高興了半天,才堪堪重新恢複冷靜。

“去!”陸衍那雙燦若星辰的眼裏盛滿了笑意與滿足,他斬釘截鐵道:“馬上就去南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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