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我命由我不由天（十五）

高山南并不放心,一點也不放心，但是目前來說他沒有改變這種現狀的能力，他喝了一點酒,林牧這次不敢造次,也沒有喝多,反倒是葉文師一杯接着一杯,仿佛不會醉一般。

直到日頭西下,道宮派人來尋,這三個人才打道回府,不過又與平日不同,葉文師像是沒有骨頭一樣賴在了他的身上,高山南嫌煩，他一邊撥弄着這個人，一邊讓林牧先走。

“師叔祖沒問題嗎？”林牧十分不放心。

“沒問題。”高山南笑了笑。

等到林牧和道宮來人全都打發走了,高山南才道：“你也該裝夠了吧。”

“我沒有裝。”葉文師在高山南的懷裏蹭了蹭，略有涼意的唇輕輕吻在他的耳邊。

高山南渾身一個機靈,把葉文師扔在地上，他捂着自己的耳朵，又驚又怒，靜了半晌才道：“你在做什麽？”

葉文師坐在地上聽此低低的笑了出來，此時街上還有不少人，見到他倆自發的圍觀起來。高山南活了不少時間，自然不在乎這些人的眼光，可也不想就此成為某些人的笑柄，于是他道：“起來說話。”

葉文師伸出一只手讓他過來扶着他。

“你怎麽這麽麻煩？”一邊說着，高山南還是上千去扶起了他。

“夠意思。”葉文師又一次摟着他的肩膀，用力一拐，到了另一間酒館，“再和我喝幾杯吧。”

高山南只得苦笑。

他這次呆在酒館的時間有點長，葉文師喝的越來越多，到了最後竟然有人專程過來看他喝了多少。

趕跑這些人後，高山南疑惑道：“我真不明白，道宮的酒釀比這裏好上幾百倍，你為何不回去？”

葉文師道：“道宮的酒不醉人。”

“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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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文師卻不再多說。

高山南又問道：“你說讓我去道宮當卧底，是不是你突然之間才想出來的？”

葉文師一怔，随即笑道：“你怎麽會這麽想？”

“是，還是不是？”

葉文師低笑了兩聲，眼神迷離，他輕聲道：“當然，不是。”

高山南沉默半晌，最後苦笑道：“你就這麽恨我？”

去南國九死一生，原著中的南國除了介紹資源稀少，環境兇險之外更加強調了南國之人的狡詐陰險，在那裏充斥着這個世界難以想象的黑暗，欺騙，暴力，殺人都只是為了能夠活下去，那裏的人也沒有忠誠這麽一說，誰強，誰能殺人，人們就會跟着他。只要是生活在那裏的人，即使長相老實，也是不可信的。

北國不止一次的向南國派出探子，很快都在邊境發現了屍體。那些在本國看來的精英竟然連大本營都沒有進去。

高山南的欺詐段數在那裏根本不夠看，他很快就會死在那裏。——以各種凄慘的模樣，這其中的彎彎繞繞即使是高山南也知道的清楚，他不信葉文師不知道。

葉文師不想讓他回來，為什麽？

高山南自問自己還沒有做出讓他有損傷的舉動，想要殺他的念頭也隐藏的很好，那麽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目的是什麽？

是什麽事情讓他寧願放棄高修這個人，也要繼續下去的？

高山南開始回想劇情，在原著中對于南國的戰鬥雖然在後期占據很大一格，可那只是側重于智謀的較量，與葉文師的行動無關。

等一下。

似乎，有關。

葉文師曾經派遣過一個人去南國探聽情報，那人一路直上走到了南國老祖的心腹位置。那個人叫做……

——高山南。

高山南當場愣住，他在這個時候才發現事情的不對，為什麽會這個樣子？配角的名字為什麽叫高山南，為什麽之前接收劇情的時候他沒有在意，甚至沒對這個名字有任何一點反應？

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我……”高山南張了張口，“抱歉，我，我剛才說的話你就當沒聽見，是我喝多了。”

心髒在劇烈跳動，對于未知的恐懼就像藤蔓一樣緊緊纏繞住他的手腳，高山南動彈不得，他不知道要怎麽辦，有一種極其不好的感覺，直覺告訴他現在走錯一步就會死的很慘。

葉文師沒有動彈，他皺着眉頭，道：“我并不恨你，高修，你該知道的。”

“是，是，我知道。”手指在發抖，冷汗直下，被毒蛇盯上的陰寒令他坐立不安。

怎麽回事？發生了什麽？誰能告訴他？

快想，快點想，高山南催促自己，他的大腦在飛快運轉，以前那些快被遺忘的記憶如同電影一樣很快的閃現出來，他的記憶力還算不錯，從頭想了一下，于是就有了一個猜測。

他對葉文師道：“我的名聲雖然不顯，但總有人會知道，我要改個身份。”

葉文師見他不在抵觸，放下心來，開口道：“可以，你要叫什麽？”

他盯着葉文師的臉，對方的兩頰因酒氣暈染而有些紅暈，他忍下心中的恐懼，開口道：“高山南。”

葉文師點點頭。“我會安排下去，你擇日出發。”

“我知道了。”

阿阿，果然是。

高山南猜想的沒錯，事情果然不如他想象中的簡單，他一共穿越了五個世界，其中有兩個沒有确切完成任務，一個是都市文，一個是西幻文，而在這兩篇文之後的世界都因為這種原因而被抹去一部分已知條件，在武俠文時他不知道書有兩部，在修真文裏他知道自己無法成仙，并且一直以為這就是那個被抹去的已知條件，現在想起來才發現不對。

他被誤導了。

既然是被抹去，那麽就一定不會這麽輕易的告知，得道成仙是高修的夢想，但那不是高山南的，所以對他來說，任務是首要，成仙才是次要。但是根據現在，他發現這樣想也是不對的。

那個世界，讓他快穿的世界并不需要一個成仙的道者。

它需要一個有欲/望，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而不是一個無欲無求的仙者。

那麽把話題繞回來，葉文師提出讓他去南國當卧底，這一部分他沒有在意過，也沒有在意那名卧底叫做高山南的事情，這也就是說，去南國的這段劇情被世界可以掐斷了。

為什麽？

世界為什麽要掐斷這個劇情？

高山南與葉文師默然無語，他現在頭腦雜亂，不知道要怎麽辦，而葉文師卻是不知道要說什麽。

按理說他也是個長袖善舞之人，此時不應該如此拘謹，但是此時此刻葉文師還真就成了啞巴。

北國與南國之間從天地之初就是死敵，兩國交戰連年不休，就連兩國的道士也是如同死敵一般，北國人看不上南國人的陰險狡詐，南國人看不上北國人的粗魯蠻橫，本該老死不相往來，但作為重生而來的葉文師卻知道在南國有一個巨大的秘密。

南國老祖手中握有道果，這誰都知道，南國老祖實力強大，雖然不如北國老祖，但是實力也是個怪物級別，這也是路人皆知。

但這世上卻有一件只有葉文師才知道秘密。

——南國老祖命不久矣。

最多三十年，除非南國老祖悟得天機坐化成仙，否則只能元壽耗盡化為一堆黃土。

他讓高山南去南國并不是突發奇想，他想這個計劃已經很多年了，只是沒對任何人提。一是不信任，二是沒有合适的人選。

于是就這麽一直拖了下去，但是就在剛才，葉文師突然感到一陣心悸，他有一種感覺，冥冥之中似乎只有高山南才能去做這件事情。

他順應該感覺，說了出來，可是說完就後悔了。他不能派高山南去，他會死的，極其快速的死掉。

要怎麽彌補？

要怎麽才能告知高山南他并不想害他？

葉文師心念一動，脫口而出道：“我和你一起去。”

高山南一怔，有些不可思議，“你說什麽？”

葉文師也被自己吓了一跳，冷靜下來後他想着這個計劃，得到了九死一生的答案。但是對着高山南瞪圓的眼睛，他竟然無可抑制的笑了起來，“啊，我和你一起去。”

“你瘋了嗎？！你也不想想你的身份。”

“沒問題。”葉文師覺得自己想到了一個好主意，他的心裏放下了一塊大石頭，于是解釋道：“我的身份并不重要，大多數只要跟在陸景業身後就可以了，現在姜承業也回來了，即使我離開道宮也沒事，只要對外宣稱我閉關，這樣的話一切都會解決。”

高山南聽此也覺得可行，有葉文師同行會比單獨一人安全許多，至少不用擔心被人用計害死。

“那好。”高山南說：“我們……”

剩下的話淹沒在頭腦的暈眩之中，高山南腳下一軟，直直的栽倒在地，葉文師一驚，立刻上千扶住他，又警惕的看着四周。

“高修？高修？”

葉文師的聲音在高山南的耳中被扭曲變形，粗犷難聽還有一點搞笑，高山南的心髒跳動的飛快，血液幾乎凝固在這一刻，他聽到了來了自己腦海的計時聲，那種冰冷的，毫無感情的，被精确到毫秒的機械聲。

完蛋了。

高山南心想。

他的大腦雖然還能思考，但是身體卻跟不上，對四周的反應越發遲鈍，他甚至能夠感受到死神的手正在扼住他的喉嚨。

我會死嗎？

我會死在這裏嗎？

我會死在葉文師的前頭？

別開玩笑了！

高山南感到自己像是被關在一個小屋子裏，屋子的四周都是鐵牆，他無論怎麽砸都沒有裂縫，然後鐵牆開始朝中間擠來，他被壓制的喘不過氣。

時間，我要時間！

高山南在心裏吶喊，那些被他所遺忘忽視認為是無限的時間此時竟然成為了現在最需要的東西。

——致命的時間。

如果能夠重來，如果時間能夠重來……

如果早一點……早一點就好了！

不，不對，時間不會重來，一切完了就都完了。要靠自己，只能靠自己。

高山南聽着耳邊冰冷的計時聲，他的生命即将消失于自己的無力之下，是殺人還是被殺？說着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的主角，結果卻殺不了人，這種樣子簡直是可笑至極，高山南寧可走到反派那裏，他要成為那些無法被人主宰的強者！

即使有朝一日他被打敗，即使他會跪在叫做主角的人腳下，即使他要輪回在無數次的世界，他也要活下去。

活下去才有希望！這似乎不需要進行選擇，從他踏在這條路上，就已經回不了頭了，現在只有前進，唯有前進，把前方的所有踏平。

高山南睜開了眼睛。

葉文師松了一口氣，他開口道：“你怎麽樣了？有沒有好一點？”

殺掉他！殺掉他！殺掉他！

腦海中有聲音在吶喊。

死神已經揮舞的鐮刀已經懸在他的頭顱之上。

高山南伸出了手——

葉文師疑惑的看着他。

他的手碰到了葉文師的肩膀，輕聲問：“你把我當成什麽人了？”

“什麽？”

高山南又問了一遍，他的目光灼灼，他很少會用這麽熱切的眼神，“你把我當成什麽人？”

葉文師更加疑惑，他不知道高山南發生了什麽，直覺告訴他，他即将要失去這個人。下意識的，他把高山南摟在了懷裏，“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他說出來了。葉文師有些茫然，朋友，這對他來說是一個極其陌生的詞語。

他是誰？他是葉文師。前世為合道帝君，只差一步就能得道成仙的人物。他從底層一步步爬上來，用他所有的陰謀詭計，阻隔了所有願意親近他的人。

——他是最孤單的人。

但是如今，這樣的人竟然承認了朋友這個詞。

不夠……

高山南絕望了。

只是好友，這種程度絕對構不成心魔。

“對不起……”他輕聲說着。

下一秒，卻把手插/進葉文師的心髒處，他能感受到那粘稠溫熱黏膩的血，惡心，非常強烈的惡心感。

高山南開口，“你，并不需要朋友。”

葉文師對高山南的記憶停在了這一刻。

他永遠也不會忘記，有一個人在他最心軟的時候害了他。

心髒受損，根骨被毀，修為減半，心魔突生，葉文師只得廢掉修為重頭再來。

但也正因此，他創出了一套全新的功法，天下大亂百年，百年之後，葉文師修無情道，與長野之中得道成仙。

被後人尊稱：天行道者。

原文：

葉文師道：“我即日成仙。”

陸景業“恩”了一聲。

葉文師又道：“你這些年幫我甚多……在此，多謝。”

陸景業握緊了手中的書，面上還是一派清冷，“你已經幫了我很多。”

葉文師笑道：“也是，你我兩兩相減，糾纏不清，日後你成仙，我定要在天上與你結為兄弟。”

說罷，仰天大笑，揚長而去。

陸景業看着手中的書，随手往山下一扔，低聲道：“你覺得天上好，我卻覺得人間好，人各有志，切不強求。”

那書在風中打了一個卷，只留下《天行》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