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安定戰争記錄（六）

安定回到家中的時候沒有見到安铎，他剛剛從拍賣場出來的時候簡直覺得自己厲害的可以和他爹相比,可是随着被晾着的時間越長,他的內心越發不安起來。

“父親，不會……怪我吧？”安定在房間裏坐立不安。“他到底去了哪裏？”

高山南也不知道安铎去了哪裏，他接收不到關于安铎的任何信息，但是見安定如此也不得不耐下性子安慰他,“不會，安铎元帥知道這件事情,但是他在我去的時候沒有表示反對,所以應該不會怪你。再者,他對你的成長抱持相當大的期待。”

“真的？”

“恩。”高山南回答。

安定半信半疑，又等了幾天，還是沒有安铎的身影，反倒等來了聯國大總統的密函。

安定這下徹底傻了,同時他也明白安铎是接到了機密任務而離開家中,此時一定遇到麻煩，在确定信件的真僞後，他按照信中所寫的地址去拜訪了總統,高山南卻因其信息保密性不強被限制在聯國最高警察局中。

他四下看看,對着自己面前的警察笑了笑，這警察并不是人類，而是和他一樣的人工智能體，按照出産日期可以算是他的前輩，只是在最新型資源配置上遠遠不如他。

這個警察的外貌十分帥氣，也非常有地域性，他的皮膚是健康的古銅色，眼窩深邃，瞳孔是漂亮的藍色，有高挺的鼻梁，經常微笑使他看上去十分和善，與高山南的精英外貌相比，他的确更加适合親民的警察職務。

“我叫約瑟夫。”那警察朝他伸出手，“你好，21。”

“你好。”高山南和他握手。

從雙手接觸的同時高山接收了來自約瑟夫的遞過來的信息，是關于安定為何會被大總統召見的猜想，在整理了之後他對約瑟夫表達了謝意。

約瑟夫善意笑了笑，“你很不安吧，主人遠離你的視線你現在是不是感覺特別糟糕？”

“什麽？”

他一副我懂的樣子，“你們這種家用智能體都比較在意主人，我因為制度的原因不能跟你多說，不過透露一點我還可以做到。你知道的，擦邊球嘛。”

他不等高山南回話，就敲了敲桌面，自空中浮現一塊電子版，他在上頭點了兩下，頁面瞬間變得整潔，然後從天花板上傳下兩杯飲料，約瑟夫拿起，遞給了高山南。“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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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山南一怔，接過之後只見杯中是深藍色液體，他自從成為了智能體就再也沒有吃過東西，見到此覺得有些反應不過來。

“s-1-1，這是還未對大衆開放的智能機體飲品，味道還算不錯，你嘗嘗吧。”約瑟夫跟他解釋。

高山南小心翼翼的喝了一口，頓時覺得味道有種說不出的古怪。

酸甜苦辣鹹，百種滋味彙聚在一起……

他差點吐了，艱難的咽了下去，忍住惡心的感覺對雙眼發亮的約瑟夫點點頭，“還行。”

“還行？”約瑟夫看起來并不滿意，他一口氣将那可怕的飲料灌了下去，露出滿足的表情，“這可是科學院的院士專門為了我們制作的。”

高山南幹笑，他對科學院的那群瘋子可沒什麽好感。

此後幾個小時就與約瑟夫閑聊，在傍晚的時候他才看到了安定。

安定的狀态很不好，臉色十分蒼白，一向狡黠的眼睛也不見活力，看見此高山南趕緊迎了上去，他便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21……”安定撲進他的懷抱，“21，21，21……”

他一遍遍叫着他的名字，隐隐帶着哭腔，高山南知道安铎軍隊戰敗的消息已經被知道了，這個消息他也是剛才在約瑟夫給的信息裏知道的。他拍了拍安定的肩膀，并沒有說些什麽。

安慰的話他當然能說，心靈導師也可以做，但是他卻不能這麽做。

安定不需要安慰。

他将要成為書中那個鐵血無情，殺伐果斷的少年将軍，他得踏着由無數鮮血白骨與死亡的黃泉路披荊斬棘，還要在自己最意氣風發的時候遭遇人生中的低谷。

他的一生都被設計好，人生履歷被規劃的整整齊齊，挫折，艱難，成就，榮耀全部的全部都被作者明确寫進書裏。

在這一刻，高山南并不能改變這個既定的故事情節。

現在安定的家用機器人不能說多餘的話。

與之前的自由完全不同，在這個未來世界高山南對情節的掌控有些捉襟見肘，他不能過分幹涉劇情，甚至不能主觀影響安定的決定。

以前覺得是因為監控局的事情，最近才确定是這個世界規則的限制。整本書正在連載中，作者時不時會改變前文設定，甚至還将已經深入人心的劇情删掉或添加，說不上好與不好，高山南只覺得煩。

不過這也未必是件壞事。

在安铎沒有離開家的時候高山南最需要做三件事，一是要确定異族情報，二是要讓安铎離開家，三是讓安定去上科維爾軍校，以前覺得難如上青天，現在最難的那個已經辦好了，也從元帥府裏出來，接下來要辦的事情已經清楚，因為道路都被鋪好了。

十秒後。

“少爺。”高山南開口，他的眼睛再一次變成藍色，那些已化為光速的數字代碼從腦中一個個被調出，然後删除重組，最後在高速運轉下把所有的信息整合，之後告訴了安定一個非常悲劇的消息，“先別哭了，安铎元帥的生命體特征沒有消失，他還活着，另外大總統剛才向全國發布了這條消息，因為戰敗，元帥稱號被封鎖，從現在開始你所有的特權都将消失。”

“……什麽意思？”安定不太懂。

“意思就是你将會被皇家利斯學院強制退學，每月的零花錢也變為0，我們将從安家大宅搬離出去，因你還是未成年，政府每月只會給你兩千撫恤金。”

“我變成平民了嗎？”安定果然被這件事情吸引了注意力，他拽着高山南的手臂，眼角發紅，似乎還不能相信這個事實，“我要去住那廉價的平民房嗎？”

即使是81世紀依舊不能改變階級地位的特權。

高山南伸出手抹去他眼角的淚，淡淡道：“少爺，你現在是貧民。”

比平民等級還要低的貧民。

每天有無盡的強制勞動，甚至還要接受打掃垃圾星的任務。

“別開玩笑了！我怎麽會是貧民！”安定畢竟才15歲，他完全無法想象自己蹲在垃圾星撿垃圾的樣子，頓時心頭起了一陣無名火。“為什麽？我是b級基因，應該在平民等級上的！”

高山南将他的手從自己身上扯下，把他藏在自己身後，再次對約瑟夫道了謝，就帶着安定離開了警察局。

出了警察局之後，看着外面的人造藍天，高山南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要去哪裏。星際公交在他們面前停了下來，高山南看着公交車的站點，想了想拽着不情願的安定上了車。

“我不要做這個廉價的公交車！”安定覺得自己在這裏十分丢人，他受不了這公交車上的座椅，受不了這廉價的燃燒晶味道，甚至受不了在他身邊這個鉗制他的人！

“21，我命令你，唔……”

安定的嘴巴被高山南用手堵住，他使勁掙紮也沒有撼動那手臂分毫，安定就着他的手臂咬了下去，結果只是硌得牙疼。

“請忍耐一下，少爺。”高山南說：“我們身上所有的資金都被凍結，根據監控局那裏的信息元帥府也被記者圍住，現在回去就是自讨苦吃，甚至安铎元帥以前敵對的政黨有可能因此而向你下毒手。你已經被定為貧民，所以政府對我的能源晶體輸送也從現在開始斷開，根據現在的能量我還能支持三天，這三天內我必須要把你送到一個安全的地方。”

“安全的地方？哪裏還有安全的地方。”安定咬了咬唇，低聲道：“你知道我見到總統時他對我說了什麽嗎？他說知道父親戰敗的消息覺得松了一口氣。”安定看向高山南，神色陰晴不定，“你知道這是為什麽嗎？他懷疑父親會威脅到他。真是可笑，當初若不是父親駕駛着滅神231救了他，他如今墳頭上都能長草了。”

“那也沒有辦法，他是大總統。”高山南說。

大總統的地位至高無上。

任何人任何事都比不過大總統的安危。

“啧。”安定不屑，他知道這個事實，可是就這麽被說出來他只覺得難堪。“那我們現在要怎麽做？你想把我送去哪裏？”

“科維爾軍校。”

“那裏？”安定皺了皺眉，“那裏确實是以獨立聯邦性質存在的地方，但是他們未必肯接收我們。”

“不是我們，只是你。”高山南把安定的衣領整了整，又在他的口袋放入從約瑟夫那裏偷來的微型麻醉槍，低聲道：“我篡改了科維爾的學生資料，現在你只是安定，科維爾今年錄取的學生之一。一會下車後自己離開，如果遇到危險就開槍，反追蹤你學過，應該知道要怎麽做了。”

“21……你這是什麽意思？”安定立刻反應過來，他盯着高山南的眼睛，“你要丢下我一個人？”

“不是的，少爺。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能夠陪着你去科維爾軍校，可是我目前的能量儲備只有三天，我必須要利用好這三天時間，我希望能夠為你把未來的路鋪好。”

“我不要你幫我！”安定脫口而出，“我只要你陪着我！”

話一出口他自己就愣了，表情凝滞了幾秒鐘後才把眼睛移開，

高山南溫和的笑了笑，他依舊在對安定做着解釋，但語氣卻已經不容置疑。“少爺，你不要忘了，我只是一個人工智能體，即使本體機毀壞，被監視局回收粉碎，但只要我在監視局中的數據還在，依舊可以‘複活’，這一點是你們人類無法做到的。所以我才會希望成為你前進路上的踏腳石，三天的時間太少，我不如就此為你擋擋風雨，當有朝一日你成為權勢滔天的人物，如果還記得我，請重新将我激活，那個時候我依舊是你的21。”

安定沉默了，他知道高山南說的是對他來說最好的選擇，可是他依舊不能忍受這個選擇，他的母親已死，父親也不知道在什麽地方，如果這個從小陪着一起長大的21再離他遠去，他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麽事情來。

“沒有……其他的辦法了嗎？”安定低着頭，眼眶很酸，想哭的沖動在這一刻抑制不住。

高山南嘆了口氣，他摸了摸安定的頭發，然後笑了笑，“不用擔心，即使沒有我，少爺也會成為一個最成功的人。”

“不會的。”安定說。

“會的。”高山南說：“少爺還記得嗎？十年前你把我領回家，親手将我激活，又為我取了名字，從那個時候開始我的眼裏就只有少爺。”

原文：

船來了。

那混合着還未褪去硝煙氣味的船來了。

安定赤腳站在這個蒼涼的大地上，黢黑的土地上還有他們兄弟的鮮血，隊長站在他的身後，表情卻不輕松。

那艘船帶來并不全是希望，他們的隊伍輸了那場戰役，活着的人從此就要在軍中擡不起頭。

安定的心情也跟着失落下來。

隊長說：“安定，我們輸了。”

安定說：“沒輸。”

隊長看了他一眼，說：“輸了！”

安定緊緊的盯着那艘越來越近的船，他們的船。當飛船停靠在土地上時，安定的表情是從未有過的輕松，他像是想通了一樣，竟然輕輕的笑了笑。“隊長，我們沒輸。還活着，就不算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