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歧路
十.
轉眼到了大四。柳智泉的媽媽開始為兒子張羅女朋友的事。那時刑宇開始出去實習,沒有時間陪他,柳智泉只好不停地應付一個接着一個的相親,第三個相親對象比較談得來。雖然他總是表現得郁郁寡歡,但是那個女生叽叽喳喳的特能說,也愛笑。
她叫張奇桑,比他小一歲,是臨城師範大學中文系的學生,正準備跳級念研究生。刑宇一個月只回來一次,他也無聊,就陪着那女生四處逛逛,免得再被叫去相親。
下一次見到刑宇的時候,他說他被到青城的公安局,下星期就走。
兩人在分別前夜去了賓館。第二天微笑分別。
畢業後,柳智泉被分到臨城供電所。這時候柳媽媽開始為他籌辦婚事。柳智泉一拖再拖,拖了一年,他媽媽又開始催了。他幾乎每天都要跟刑宇通電話,告訴他這些事。那邊的人一直不吭聲。
這時局裏人員大調動,柳智泉恰好被安排到青城。兩人再次見面時激動萬分,可礙于是公共場所,兩人只擁抱了一會兒就放開了。
小別重逢,幹柴烈火。柳智泉去餐廳洗手間的時候刑宇就跟在他後面。一進洗手間,刑宇就把人拽到隔間裏,壓在牆上,雙眼通紅:“智泉,我好想你。”柳智泉顧不上蝴蝶骨被咯得生疼,摟過刑宇,幾近委屈:“刑宇,我也想你......”沒等柳智泉說完,刑宇便狠狠地吻了上來。兩人忘我,不知過了多久才分開。
于是兩人就跟普通情侶一樣,逛逛街,吃吃飯,看看電影。也有過争執,但全以石頭剪刀布解決了。
兩人都沒事的時候就會去柳智泉單位發的房子燒燒飯。他倆都不是會燒飯的人,但刑宇會很耐心地去學,然後滿心歡喜地端出來讓柳智泉當小白鼠。一來二去,手藝也有所長進,代價便是有時會拉幾天肚子。
這樣平淡無奇的生活一下子便過去了一年,直到柳母帶着張奇桑找上門來。當時刑宇在洗澡,柳智泉正準備鑽進被窩。柳母顫抖着手,讓張奇桑先回去,自己留了下來。“泉兒,那人是誰?”
柳智泉咬牙:“......那人是兒子這輩子最喜歡的人。”
“可那人是男的!這是同性戀啊!是不正常的!你今後怎麽做人?你做人都比別人低一等!”
“媽......我喜歡他,就跟有人喜歡蘿蔔有人喜歡白菜是一樣的,是正常的!你兒子不會因為這個低人一等!”
“別人不會那麽想?!你要怎麽生活怎麽工作啊?怎麽給柳家傳宗接代?”
柳智泉一愣,撲通一聲跪下:“媽,您原諒兒子吧。兒子這輩子,恐怕不能給柳家傳宗接代了。”
十一.
刑宇被調到刑偵組。于是鋪天蓋地的案子,纏得刑宇遲遲回不了家。柳智泉夜夜燒好飯菜,卻總是等不到他。但辛苦總有回報。刑宇在一年內獨立破案四起,被破格提升為刑偵二組副組長。但晉升後便負了傷。肩胛骨旁,嫌疑犯的利刃一桶而進。
在醫院養傷這段期間,一直是柳智泉在照顧他。刑宇同事太忙,抽不出時間。而刑宇的父母在前幾年便因車禍雙雙去世......
一個雨夜,柳智泉在單位值班。刑宇想看看電視,到點就睡覺。可護士卻說有家屬來探病。
是柳母。她提着一罐保溫杯,一進來便放下,盛出一碗雞湯端給刑宇。他有些受寵若驚,忙接過一并喝下。見他喝完,柳母露出一個複雜的微笑:“傷口還疼麽?”
刑宇搖頭:“不疼了,好多了。”
“不疼就好,”柳母嘆氣,“以後可要小心點。做警察是要拼,但拼命可不。”然後看着他:“小時候泉兒經常哭,哄不好,哭得吵鄰。我就和他說:‘再哭,等下警察叔叔就來把你帶走了。’然後他就不哭了。現在想想,有點後悔。如果當初不是拿這個吓唬他那麽久,他會不會就不是現在這個樣子呢......”
“阿姨......”
“刑宇,阿姨知道你是個好人。可是這個社會不能接受...這種東西...你們兩在一起,會害了你們一輩子的啊!”
直到柳母走後,刑宇一句話也沒說。他先後因傷住院數次,在柳智泉值班之夜,都是柳母相伴。期間張奇桑也來過好幾次,不過在她面前柳母稱刑宇為幹兒子,并說刑宇跟柳智泉是從小便是好兄弟。
兩人因為工作,見面也少了。柳智泉的房子總是冷冷清清的。突然有一天,張奇桑敲開他家的門。礙于母親和女孩子的面子,便讓他進了門。
“智泉,我們去看電影吧”
面對女孩微笑的詢問,他只好點了點頭。
每次他從背後抱住刑宇,他都會想,我只不過是希望和其他人一樣光明正大地談戀愛,真的有那麽難麽?他想起了張奇桑紅着臉牽他手的場景。
柳母開始張羅張奇桑跟柳智泉的婚禮。張奇桑似乎是跟定了柳智泉。他知道後抱住刑宇說:“你說我沒車也沒多少錢,除了長得好看點,其他哪個地方值得別人對我付出一生?”
刑宇沒說話。今天柳母來找他,在外吃飯的時候,當着其他人的面,給刑宇跪下:“阿姨求你了,離開泉兒吧......”刑宇愣住了。幾十雙眼睛,一場好戲。
半天,他才緩緩蹲下,哽着喉嚨,一字一頓:“好。我答應您。”一米八七的大男兒跪下,向她重重地磕了一頭:“請好好照顧他。”起來時,地濕了一片。
柳智泉松開手。刑宇最後問問他的嘴角,拿起外套徑直走了出去。
他再也沒來過。說到做到。很快,到了柳智泉結婚的日子。那天晚上他的單身夜,他沖到了刑宇的辦公室,裏面就他一個人。兩人一人一罐啤酒,誰都沒說話。後來柳智泉摟過他,帶着哭腔:“讓我再哭一次。我哭,你會在的吧?”
第二天他踏上了紅毯。新娘子很美。刑宇在他左右,親自遞上戒指。他笑得比誰都開心。輪到他致辭的時候,他說:“希望夫妻之間,舉案齊眉,相敬如賓。”
之後便消失不見。
柳智泉不知道,婚禮前三天,他媽媽又找到刑宇:“小刑啊,我知道你是個講信用的好孩子。當時如果你不表示一下......”
刑宇看着桌子上一大堆空白的喜帖,二話不說抓起筆,埋頭開始寫宴請嘉賓的名字。
大紅色的顏色格外喜慶,可刑宇卻邊寫邊掉眼淚,模糊了喜帖上的字:新郎柳智泉,新娘張奇桑,一對佳偶,天作之合。于二零零八年九月二十六日在各大酒店喜結連理。
九月二十六日,多麽喜慶的日子。
十二.
案發第四天。
刑宇的結案陳詞。
“此人有作案動機,沒有不在場證明。本人也承認在案發當時去過案發現場。嫌疑人當時喝醉了,屬于殺人沖動。”
“嫌疑犯包政,涉嫌酒後殺害張奇桑,判無期徒刑,緩刑半年。”
藤村站起來鼓掌表示對所有人員的慰問。
“刑前輩,多虧你了。”
刑宇笑:“明天我請大家吃飯。”
是夜。月亮隐匿在雲層下。
藤村一邊适應着周邊的黑暗,一邊仔細地聽着聲音。
“啪嗒”,來了!
一個黑影迅速閃進來,打開手電筒,仔細地在搜尋着什麽。
那人手腳很輕,動作特別敏捷。晃了一圈,那人好像找到東西了。他關上手電筒,轉身欲出門。
“啪”,點燈開了,把房間照得如同白晝。那人像被施了定身術般,不動了。
藤村看着他:“果然是你。”
那人轉向他。
“你太讓我失望了,”藤村嘆氣,“刑前輩。”
刑宇笑:“你沒讓我失望,藤村。你是什麽時候發現的?”
“前天你從他家出來,眼眶是紅的。”
“你跟蹤我?”
“不,我只是想問他一些問題。”
“然後呢?”
“我就着手調查了一下你們的關系。但好像沒人知道。估計唯一知道的人是他媽媽。不過她去年就已經過世了。”
刑宇嘆氣:“......對啊,腦癌。”
“所以我只是猜測。刑宇,你讓它成為了現實。”藤村說,“也許你真不該回來,你一回來,就讓整件事回不了頭。”
“看來你有什麽事情想說的,”刑宇低頭,“說吧。”
“你跟他認識很久了,大概,有十二年了吧。你們前面大半輩子都是和對方在一起的,所以柳智泉幹了這種事,你肯定不會不管。你為了護着他,給他創造了一個完美的不在場證明。”
“嗯,”刑宇應了聲,“接着說。”
十三.
“估計那天晚上是這樣的。柳智泉發現自己殺人之後害怕了,下意識打電話給了一個人。他無親無故,所以他只能打給你,刑宇。你當時已經回到了青城,接到他電話後讓他馬上去離他家稍遠的酒店入住。而你自己,則去了他家。我知道,你挂在腰間的那個單獨的,類似于裝飾品的鑰匙是他家的。你本來想幫他處理屍體——這對你來說輕而易舉。但一切都出乎你的意料。”藤村沉聲,“因為你發現,張奇桑還活着。”他嘆了口氣,接着說:“我想你當時很震驚吧,但是你出于某種原因,還是把她殺了。這樣,你就能把時間錯開,柳智泉就有了不在場證明。屍體衣衫整齊,沒有褶皺,是因為柳智泉在掐了她之後她無力回擊。你再把現場翻亂,造成入室搶劫的現象。而你這次回來,就是為了拿你當時不慎掉下的東西吧。”
“唔,袁局長說得不錯,你确實是個可畏的後生。”刑宇笑笑,“這個推理沒有漏洞,而且基本正确,我沒什麽好反駁的。藤村,你很有眼力,不過,”他頓了頓,從皮衣下摸出一把□□,“這時候你就應該拿槍指着我,”他舉起槍,“而不是我指着你。”
“你不會開槍。”藤村說,“因為你是警察。”
刑宇笑:“我是警察,但我也是個殺了人的警察。藤村,聽說你從小就崇拜我,怎麽樣,這樣的我,你還崇拜麽?”
藤村點點頭:“前輩,我一直都很欽佩你的勇氣。”
“我可以理解為,你這是在諷刺我麽......”
“沒有!刑前輩,我在十八歲的時候看了你破案的新聞,從那時起我就立志要成為一個像你一樣的警察,一切都是因為你......”藤村沉了目光,“所以當我第一次提出這個推理的時候,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刑宇冷笑:“藤村,你不能理解。張奇桑她橫在我跟他之間......整整八年!她是他名正言順的妻子......她可以在外人面前抱他親他,他整個人都是她的,她擁有他的一切!而我什麽都沒有......我等了他五年。我在瑞士買了一幢大大的別墅,帶有一大片的草地。我在上面種滿了郁金香,還養了一條金毛巡回犬叫police。我們有一個大房間,床只有一米八寬,這樣我們可以貼得很近。我們還有一個很大的廚房,他切菜我燒菜,或是像那些惡俗的電視劇裏演的那樣,他從身後抱住燒飯的我也好......那是我跟他的家啊......”他哽咽了,聲音聽起來有些奇怪,“這次回來,我想帶他回去,他不去我就算抓也要也要把他抓回去。但因為她,一切都變了......”
“所以你就殺了她?”
“對。在她死之前,我告訴她這件事。她好像不敢相信,眼神中帶着厭惡,但她說不出話來。然後我用領帶,勒死了她。”
“我剛才還在納悶,為什麽你落在這兒的東西,非得今天晚上來拿。現在,我明白了。是去瑞士的機票吧。”
刑宇晃了晃挂在手臂上的皮衣,從口袋裏掏出兩張機票,慘淡地笑了:“對。今晚十一點的。早上給他帶外套的時候發現不見了。”
“我也是昨天才發現這件皮衣跟裏面的東西,便更确信自己的推理。所以我今晚守在這。你是走不了了。”
“我能走......”刑宇看着他,”除了你就行了。“
藤村笑道;“你不會的。”
兩人都屏住呼吸,對視了很長時間。
不知道過了多久,刑宇拿槍的手松開了。槍摔在地上,很響的一聲。
“你贏了。走吧,我們回局裏。”
藤村分明看到他臉上的淚痕。
十四.
案子告終。
藤村一個人站在窗邊喝酒。
餘落從後面踱過來,趴在一旁的欄杆上歪頭看他:“你又破案了。”
“嗯,”藤村眯眼,“但是,我一點都不開心。”
“我知道,你很喜歡他。”餘落點煙。
藤村皺眉:“可他還是這樣了。抓了一輩子的犯人,最後自己進去了。”
“會怎麽判?”
“......”藤村不說話,揉揉眼睛。
餘落把自己剛燃起的煙塞進了他的啤酒罐裏。
“你幹嘛?!”藤村驚詫。
“沒......”餘落聳聳肩,”不想抽了,你也別喝了。”
“......”藤村無語了,“你說柳智泉會知道麽?”
“不知道。他倆的确挺不容易的。”
“是啊......”藤村嘆氣。
餘落把手搭在他的肩上:“所以,我不會讓這種事情再重演一遍。”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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