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唐琪覺得自己今天大概真的見鬼了, 因為蘇令嘉居然對她笑了。

不是皮笑肉不笑的嘲諷，而是發自真心的微笑。

唐琪悄咪咪往門口挪了半步，這才梗了梗脖子，抱緊懷中的餅幹盒說道：“你、你……幾個意思你？”

蘇令嘉卻笑着走至她跟前, 用完好無損的左手挑起她下巴：“唐琪, 其實你挺可愛的。”

唐琪一臉傲嬌地拍開她手, 嘀咕：“我當然知道我可愛, 我媽從小就說我可愛。”

蘇令嘉默了默, 随即輕嗤一聲：“自己都能當媽了, 還聽媽媽的話呢。”

唐琪：“……”

“蘇令嘉你有毛病吧！我還是個寶寶好嗎, 媽什麽媽！”

說完, 她又想起蘇令嘉跟家人關系不好的傳言, 也不知怎的, 心裏突然多了點微妙的平衡，同時又有些同情蘇令嘉。

這人八成就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吧。

唐琪下意識地擡了擡下巴：“等你出院那天我請你來我家玩啊, 我和爸爸媽媽一起做菜給你吃。”

蘇令嘉視線冷冷地掃過去。

唐琪見好就收，忙朝她做了個鬼臉, 飛快跑出病房還把門帶上了。

病房內又一次恢複安靜, 幾分鐘後，蘇令嘉走去窗邊。也是湊巧，唐琪正好從她可以看到的出口走出去。

蘇令嘉倚着窗戶，見她背影逐漸消失在樓下來往的人流中，緩緩扯了扯嘴角。

被家人愛着的孩子可真幸福，又天真又溫暖，連鬥嘴都格外有意思。

Advertisement

真好。

前幾天梁茱來看過她，不但幫她拿了生活用品，還把工作電腦都給她帶了過來。

蘇令嘉走回桌邊坐下, 剝了一顆大白兔放進嘴裏，一邊等外賣，一邊打開電腦處理工作。

等糖吃完，她餘光瞥到放在桌上的提拉米蘇，想了想，拆開嘗了一口。

別說，唐琪的手藝還真不錯。

蘇令嘉忽然又羨慕起唐琪來，她活到現在，似乎永遠都在匆匆忙忙，下廚、做甜品之類的小确幸在她生命裏是不存在的。

高考之前她為了考個好大學能繼續念書而焦慮；上大學之後，又為了找個好工作焦慮；實習之後，就開始為家裏買房焦慮；買了房，她還要在工作上力争上游，不斷争名逐利，仿佛永遠都在證明些什麽。

蘇令嘉打字的手微微一頓，突然疑惑，生活是什麽？她好像只是活着，沒有生活。

不過，這個想法很快被接踵而來的工作淹沒，蘇令嘉也不是個能閑下來整天思考人生的人，一忙起來她連飯都可以忘了吃，何況這種奇奇怪怪一閃而過的問題。

等再次空下來，窗外天色已經暗下，樓下路燈筆直地順着中央大道排列開去，落下一層層淺橘色的光暈。

蘇令嘉合上電腦，想起些什麽，打開手機，指尖在岑司靖的頭像上輕輕戳了一下。

岑司靖不在的這些日子，兩人微信上的聯系反倒多了。

不過都是些不痛不癢的對話。

岑司靖：【手痛不痛】

蘇令嘉：【還好】

岑司靖：【吃飯了嗎】

蘇令嘉：【吃了】

最後一次對話，停留在昨天晚上。

岑司靖對她說：【明天忙完就可以休息幾天了】

蘇令嘉：【是嗎，那蠻好的】

而此時已經是聊天記錄中提及的“明天”的晚上了，但岑司靖卻一整天都沒給她發信息。

他會記得明天二十七號是什麽日子嗎？

蘇令嘉想了想，慢吞吞地在屏幕上打字。

——你回寧城了嗎？

然而發出去之前，她又趕緊逐字删除。

這話問得，好像她在查崗一樣，也不知道在他心裏，她有沒有到能查崗的地位。

蘇令嘉抿唇又想了好一會兒，重新輸入

——在嗎？

剛打完字，她頓時覺得自己腦抽，這得多生分才能用這種尬聊的開場白！

蘇令嘉放下手機，心煩意亂地抓了抓頭發，最後決定先去洗漱，一邊洗澡一邊再找找靈感。

沒想到等她洗完澡出來，手機上已經躺了來自岑司靖的信息。

岑司靖：【剛下飛機，明天去醫院看你】

蘇令嘉也不知怎的，心情豁然開朗，從早上開始的期待再一次在身體裏作祟。

不過，她在回複信息的時候，還是保持了冷靜，思來想去，回過去兩個字。

蘇令嘉：【好的】

回複完之後，她又覺得這樣子似乎有點過于冷淡了，便斟酌着挑了一個稍顯活潑的表情包。

蘇令嘉：【小丸子點頭.jpg】

岑司靖這會兒還在機場回市區的路上，工作暫告一段落後，他的心情也比較舒暢。

看到蘇令嘉磨磨蹭蹭地給他發了一個表情包，他腦中不由浮現蘇令嘉一身飒氣嚴謹的襯衣西褲，神色嚴峻地從手機上精挑細選發出一個賣萌表情包的模樣。

岑司靖驀地一聲輕笑，随即也不知想到了什麽，眸色漸深，喉結上下一滾。

他擡手掩了掩唇角，又松松領口的溫莎結，扭頭看向窗外夜色。

專心開車的劉浩沒忍住偷偷瞧了他一眼，再一次感慨戀愛讓人情緒失常。

第二天，蘇令嘉早早起床。

手機上已經躺了許多未讀信息，全是來自朋友、同事以及各路采訪對象的生日祝福。

也不知是不是從小沒人幫她慶祝過生日，蘇令嘉其實沒有過生日的習慣，只是因為與岑司靖重逢，讓她對生日重新有了期許。

蘇令嘉照例發了一條朋友圈，統一感謝大家祝福。

發完朋友圈，李夢給她發了一個520的紅包。

李夢：【破殼日快樂！】

蘇令嘉：【謝謝親愛的！】

蘇令嘉：【接收紅包】

退出聊天框後，她下拉好友列表，手指滑過父母和妹妹的頭像。

三個頭像整齊劃一地沒有未讀消息。

蘇令嘉沉出一口氣，沒關系，她本來也沒有期待什麽。

因為今天是生日，蘇令嘉不想穿着寬大的病號服，便從梁茱幫她帶來的行李中找出一套幹練的白襯衫配黑西褲，腳上還搭了一雙黑色細高跟。

這麽打扮一番後，心中隐隐的悸動倒是有破土而出的跡象了。

蘇令嘉坐立不安地處理工作，直到中午飯點，她才拿出手機，想問問岑司靖到底什麽時候過來。

就在這時，房門被敲響。

蘇令嘉眼睛一亮，清清嗓子，這才說了聲“請進”。

然而，進來的卻不是岑司靖，而是負責她病房的護士小姐。

護士小姐大概剛看完什麽偶像劇，臉上還帶着些許姨母笑。她朝蘇令嘉送上食盒，眼睛亮晶晶的：“蘇記者，你的意大利面。”

蘇令嘉隐隐猜到些什麽，接過食盒道了聲謝。

把面送上後，護士就掩着笑出去了。

蘇令嘉坐在桌面，打開食盒，看着眼前誘人的意大利面，微微一愣。

其實，這面倒沒什麽特別，真正特別的地方是面上趴了一只胡蘿蔔刻的小烏龜。

不過，這位廚師大概刀工不太好，不管是走線還是靈動度，都差得好遠好遠。

蘇令嘉鬼使神差地拿筷子輕輕戳了一下烏龜的小龜殼。

随後，噗嗤一聲，偷笑。

這份“烏龜面”怎麽可以這麽可愛？

從好幾天前開始醞釀的期待在這一刻突然被滿足。

原來，他真的還記得。

蘇令嘉朝緊閉的病房門看了一眼，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在外面偷偷看她。

這麽一想，蘇令嘉便放下筷子，徑直走過去。

與此同時，病房外岑司靖剛剛幫護士簽完一本小說的to簽以示感謝，正準備開門進去。

幾乎同一時間，門從裏面打開。

蘇令嘉看着門外身長玉立的男人，呼吸稍稍一頓。

還是岑司靖先反應過來，他走進病房，反手關上門，這才微微彎下身子問：“還滿意嗎，小烏龜？”

他眼底浮着笑，蘇令嘉也不知為何，莫名覺得他視線有些灼人，便下意識地挪開了目光，随後轉身往回走。

岑司靖明明已經看穿她的态度，卻還是邁着長腿跟在她身後問：“我每天工作間隙都在拿着胡蘿蔔練，你就沒點多餘的反應？”

蘇令嘉雙頰浮起淡淡緋色。

其實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她突然就有種想抱住他的沖動，可是身體裏卻有種奇怪的力量，在阻止她做出這種親昵的行為。

這會兒岑司靖這麽問她，她想說“超滿意”，她想像偶像劇裏的女主角甜蜜地撲進他懷裏。可也不知為何，她就是做不到，好像有一種隐隐的害怕在悄悄發芽。

她怕他覺得她太輕易被搞定，不夠穩重、不夠成熟、不夠好、不值得被珍惜。

蘇令嘉左手握了握拳，回身看向他，努力克制住身體裏陌生的沖動：“謝謝你。”

岑司靖眼中的期待逐漸落空，他輕嘆了一口氣，随後上前一步，展臂輕輕抱了一下她。

這個擁抱很短，可在他抱住她的一瞬間，蘇令嘉卻仿佛經歷了一場山呼海嘯。随即，心中忐忑的某一處被驟然填滿。

岑司靖松開她後，便拉着她在桌邊坐下，拿起叉子遞給她，輕笑：“嘗嘗我的手藝。”

蘇令嘉乖乖吃了兩口，他的廚藝确實很不錯。

只是，也不知是不是剛才的抱抱讓她多了幾分探究的勇氣和一點點小貪心，從昨天開始就在腦中盤旋的那個名字再次閃現。

她低着頭問：“你也是這麽幫林……”

她想說“幫林雪柔過生日”，可話到嘴邊，她覺得這三個字格外燙嘴，便臨時改口：“你也是這麽幫你前女友過生日的？”

她的聲音低低柔柔，很像是不經意随口一提。岑司靖壓根沒聽出她有提到林雪柔的跡象，注意力全在“前女友”三個字上。

窗外陽光輕快地跳躍着，他默了好一會兒，心情才跟着陽光輕松愉悅起來。

像是有一絲心照不宣的情緒在兩人周身隐秘地流淌着。

岑司靖聲音清冽，卻帶着讓人信服的篤定：“我哪來的前女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