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蘇令嘉足足怔了五秒鐘, 這才慢吞吞地上車，然後關上車門。

她動作很輕，扣好安全帶後，岑司靖目視前方開口：“導航。”

蘇令嘉哦了一聲, 默默調好導航, 随即車子緩緩開上大路。

車內氣氛莫名沉悶, 只有導航機械的提示音不時響起。

蘇令嘉抱着雙臂, 餘光不自覺地在岑司靖臉上打轉, 可每每他目光微轉, 看向左右反光鏡時, 她都十分警惕地擺正視線, 強迫自己目視前方。

這種感覺實在太難熬了, 偏偏目前這種狀态再一次超出蘇令嘉的處理範圍。

也不知過了多久, 她才小心翼翼問了一句：“你怎麽了，為什麽不說話？”

岑司靖握着方向盤, 緩緩道：“突然不知道說什麽，有時候覺得你倔倔的樣子很可愛, 有時候又覺得你在身邊壘起了一堵牆, 現在還會有種你好像一直戴着面具的感覺。”

蘇令嘉抿了抿唇，看向他，老實道：“我不是很懂你的意思。”她想了想，又問，“你是覺得我虛僞嗎？”

不等岑司靖說話，她連忙解釋：“你剛剛看到的就是我工作的一部分，用一些手段套出想要的信息，這是各行各業都會做的事呀！”

岑司靖也不知怎的，明明平常活得冷靜灑脫, 可這會兒竟也被她弄得心頭一團亂麻，連最基本的邏輯都理不出來，甚至也說不清自己為什麽不高興。

他不想讓這件事影響兩人的感情，想了想道：“我知道，所以應該是我的問題。”

這話一說，車內氣氛更加沉悶。

蘇令嘉小心翼翼地觑他一眼，明明有好多想法在大腦裏纏繞，卻偏偏不知道該怎麽表達。怕說多了情況更糟，怕不說又弄不清他的想法。

半晌，她謹慎組織着語言：“利用自己的痛處讓別人同情，進而産生共情，增進雙方的信任，這種做法你寫小說也會用到吧。”

岑司靖握着方向盤的雙手緊了緊：“我沒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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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令嘉一滞，過了會兒，她扭頭看向窗外，輕飄飄說：“是啊，你從小到大順風順水，怎麽會有痛處。”

岑司靖臉色徹底沉了下來：“蘇令嘉，停止這個話題。”

蘇令嘉張了張嘴，只覺得一口氣憋在喉嚨口，不上不下。可她也不想讓自己給岑司靖留下一個胡攪蠻纏的形象，便也乖乖地不再說話。

許家住在城西，是雲城知名的富人區，鬧中取靜，沿着林蔭大道一路開過去，連輛出租車都沒看到。

到了許家門口，蘇令嘉解開安全帶，下車之前又想到些什麽，回頭對岑司靖說：“你要是有別的事可以先回去。”

岑司靖本來在看手機上的信息，聞言擡眸瞥了她一眼。

蘇令嘉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多想，總覺得他的眼神有什麽深意，不自覺地擡了擡下巴，語氣也有點硬：“你不用等我的，我的工作我自己能處理。”

岑司靖沉出一口氣：“是你讓我今天陪你走訪的。”

蘇令嘉一怔，莫名煩躁起來。

“你要是有事可以不答應的，以前我也是一個人工作，總不至于有了男朋友就失去自理能力了吧。”

岑司靖按滅屏幕，也不知是不是天要下雨，他總覺得空氣變得格外沉悶。

“那你到底要不要我等你？”

蘇令嘉：“看你時間啊，你要是願意等就等。”

岑司靖嘴角一抿，過了會兒才嗤地一聲哼笑：“好，我知道了。”

蘇令嘉也不知道他知道了什麽，聽完這句之後，也找不到其他話題，便徑直開門下車。

誰知，就在她關上車門的那一刻，引擎聲驟然響起。

岑司靖直接調了個頭，開車走了。

蘇令嘉：“……”

真是莫名其妙！

她在原地愣了兩秒，吃了一顆大白兔後才調整好自己情緒，轉身按響了許家門鈴。

許家倒是比孟家好說話，家裏只有許太太和保姆在，許雁回出去上補習班了。

客廳內，蘇令嘉說明來意之後，許太太便輕笑道：“蘇記者，這件事我們已經私下協調完畢，沒有必要再讓媒體發布一些捕風捉影的消息。而且，小孩子之間的矛盾奇奇怪怪，也算是成長的陣痛吧，沒必要鬧到全世界都知道。”

蘇令嘉想了想：“可是許太太，您不覺得這樣對孟月華很不公平嗎？”

許太太揚了揚眉：“蘇記者，立場決定思維。請問您現在的立場是？”

蘇令嘉一噎，這才發現自己似乎全然站在了孟月華的角度來看待問題。

她垂了垂眸子，随即擡眸輕笑：“抱歉許太太，人總是容易下意識同情弱者。”

許太太笑了一聲：“那就要看蘇記者對‘弱者’是怎麽定義了。我女兒告訴我她沒有欺負同學，我相信我的女兒。王阿姨，送客。”

蘇令嘉沒辦法，只好暫時起身從許家走了出來。不過她也沒走遠，在外面找了個樹蔭等了許久，想着過會兒等許太太情緒平靜了再去聊聊。

只不過，許太太的幾句話倒是不經意間牽動了她的神經。

她好像真的從一開始就完全站在了孟月華的角度來了解這件事，大概是因為有類似的經歷，在潛意識裏，好像幫助現在的孟月華，就是在幫助過去的自己。

這個案子對于她來講，最重要的其實也不是臺裏重不重視，而是填補自己心中的缺口。

蘇令嘉嘆了口氣，過了會兒又想起了岑司靖。

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生什麽氣，莫名其妙一連串反應，難道真是因為她用自己的經歷套孟月華媽媽的話嗎？

越想越煩，蘇令嘉幹脆不想了。

不知不覺，天邊已經堆起了烏雲，一場大雨随時可能傾盆而下。

岑司靖把車停到車庫時，沈蘭心正在花園除草。見他回來，還奇怪地問了句：“約會這麽早就結束了？怎麽沒帶小蘇來家裏吃飯？”

岑司靖心情不佳，不怎麽想回答這個問題，只打了個招呼便進了客廳。

沈蘭心放下剪子拍拍巴掌跟了進去，一臉了然地問：“吵架了？”

岑司靖靠在沙發上看手機，面無表情：“沒有。”

沈蘭心哎喲一聲：“吵架就吵架，小情侶吵架是很正常的事。外婆也年輕過，外婆明白。”

岑司靖默了默，看向沈蘭心，語氣也軟了下來：“外婆……”

沈蘭心攬住他肩膀，笑容和藹：“怎麽了，天大地大你最大的岑大作家？”

岑司靖無聲嘆了口氣：“其實我也不知道怎麽了，忽然覺得她很難靠近，看不懂她，會心疼她，但還是會覺得不高興。”

沈蘭心饒有興趣地聽着。

岑司靖将剛才發生的事大致說了一遍，最後說：“我不知道她為什麽可以在陌生人面前暴露自己的痛點，在我面前卻總是披着盔甲，好像一直在防備我。是我做得還不夠？不夠順從她，不夠照顧她，不夠理解她？”

“所以這才是你不高興的點？”沈蘭心一臉了然。

岑司靖一頓，恍然大悟。

所以他其實就是在吃一個陌生人的醋。

沈蘭心端坐在他身側，看着他緩緩道：“其實很多事只有在陌生人面前，才能坦然地提起。在在乎的人面前，反倒有很多顧慮，怕你對她有不好的想法、揣測，女孩子嘛本來心思就細。而且聽你這麽說，小蘇可能從來沒在她的家庭裏得到過關心愛護。她沒有得到過，又怎麽會懂，又怎麽會一下子知道該怎麽回應你？”

岑司靖低低道：“我理解她……”

沈蘭心一戳他額頭：“你理解個鬼！你呀就是從小一大家子寵着你，讓你覺得自己什麽都懂什麽都對。你就是從你的角度，覺得她應該在什麽樣的時間點給你什麽樣的回應，卻沒想過她也有她的節奏，也沒想過你的刻意引導對她來說是不是反倒成了壓力。”

岑司靖沒說話，沈蘭心看了他一眼，悠悠道：“幸虧昨天我跟小蘇打了預防針，拜托他多包容你一點。”

她說着，又看了眼玻璃門外的天氣，哎呀一聲：“這是要下暴雨啊，也不知道小蘇在那邊能不能打到車。”

岑司靖下意識地挺直了背。

沈蘭心餘光觑觑他，眼中閃過一絲促狹，慢吞吞說道：“夏天的暴雨打在身上可疼了。”

岑司靖嚯地起身，大步往外走去。

沈蘭心看着他的背影，捂嘴偷笑。不想下一秒，他又折身回來，捧着她的臉在她額頭一親。

“謝謝外婆！”

沈蘭心笑着拍他肩膀：“好了好了，趕緊去接小蘇，別讓女孩子感冒了！”

話音落下，岑司靖人已經走到了門外，遠遠地傳回來個“知道了”。

下午三點，蘇令嘉又嘗試了幾次，卻都被許家保姆拒之門外。

眼看已經有豆大的雨點落到地上，蘇令嘉決定及時止損，暫時結束今天的走訪，先回酒店處理其他工作。

然而拿出手機打車，她卻發現這地方居然連路過的出租車都沒有，軟件顯示最快也要半小時之後。

好在她記得沿着林蔭大道出去再走一段就是地鐵站，便趕緊往地鐵站趕去。

然而三分鐘後，一場暴雨猝不及防地兜頭澆下，還沒趕到地鐵站，蘇令嘉就已經淋成了落湯雞。

這時，兩束車燈由遠及近。

蘇令嘉眯眼一看，一下子認出車牌號，頓時五味雜陳。

車子在她身邊停下，下一秒，岑司靖打開車門，撐傘繞到她身邊。

蘇令嘉擡頭看他一眼，沒說話。

耳邊是雨點打在傘上的嗒嗒聲。

岑司靖拉了一下她的手：“先上車。”

蘇令嘉手指冰涼，岑司靖又忍不住将她的手握在掌心捏了兩下。

蘇令嘉垂着眸，手一抽，從他手心離開，轉身打開副駕車門坐了進去。

車內還開着冷氣，蘇令嘉還沒坐穩就被冷風吹得一哆嗦。

下一秒，後排的門快速打開，又很快重新砰地關上。等岑司靖上車，他手中已經多了一塊毛毯。

“幹淨的，先将就一下。”

他将毛毯遞給蘇令嘉。

蘇令嘉也不會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無聲接過毛毯裹在了身上。

岑司靖見她一直不說話，一下子也不知道該怎麽開口，只好決定暫時不去撞槍口。

車子緩緩啓動，過了會兒，冷風又換成暖風。

蘇令嘉身體舒服之後，餘光不時落在岑司靖身上。

他不說話，她也不知道他幾個意思。剛才還顧自開車離開，現在又跑回來接她。

是怕她淋到雨？

還算他有良心，記得有個女朋友。

這麽一想，蘇令嘉心裏倒是舒服了點。

可下一秒，她又覺得特別委屈，就好像小孩子跌倒了，沒看見大人可能還不會哭，但大人一跑去抱一抱，就立馬哭慘了。

蘇令嘉垂下頭，忍不住嘟囔：“我哪有那麽壞！”

岑司靖還在想着怎麽打開話題，不想她突然說了這麽一句，不由疑惑地“嗯”了一聲。

蘇令嘉沒擡頭，顧自說下去：“我只是有一點點壞，為了工作耍一點點手段，但這并不代表我說的話都是假的。過去那些事，我還是很難過，但你昨天自己說的，不能沉溺過去，我已經在努力向前看向前走了。”

岑司靖指尖點了點方向盤，随後靠邊停車。

“是我的錯，以後不會這樣了。”

蘇令嘉聞言，飛快看他一眼，像是在判斷他是否在說真心話。

岑司靖揉了揉她的腦袋，低聲說：“明知道你只是工作上強勢能幹，感情上一塌糊塗，我卻還對你那麽急躁那麽高要求，你的壓力一定很大吧？”

蘇令嘉下意識跟着他的思路走：“壓力其實也還好……”

岑司靖輕嘆一聲：“對不起啊，小烏龜。”

蘇令嘉耳根一燙，默了默，大着膽子湊過去，輕輕抱住他的胳膊，額頭在他肩上蹭了蹭。

岑司靖“诶”了一聲，聲音喑啞：“放手。”

蘇令嘉身子一僵，以為自己踩過了邊界，讪讪地松開手，也沒好意思去看他。

岑司靖又是一聲輕嘆，一把摟過她，在她額頭親了一下，這才在她耳邊說：“不是你想的那個意思，是你抱得太緊，我會有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