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忙碌的兩天很快過去, 因為孟月華的主動聯系，蘇令嘉之後又悄悄約她出來聊了兩次。

小姑娘頂着一頭假小子的短發，雖然說話有點沒什麽邏輯，但好在在蘇令嘉引導下還能把情緒和事實表達清楚。

從孟月華處得到有用的信息後, 蘇令嘉又跑了兩趟學校, 喬裝成準備入學的學生家長, 與門衛處保安聊了幾句。

到周五半夜, 她終于将所有素材整理完畢, 全部發回給梁茱, 讓她安排手下其他同事各自操作。

到了周六, 蘇令嘉與岑司靖一起去參加同學會。

說起同學會, 其實蘇令嘉工作之後, 只參加過一次大學同學會, 實在是工作太忙。

而今天去高中同學會，蘇令嘉其實還有點私心。不管她現在的事業有多成功, 當初高中三年她卻是個十足的醜小鴨，一種微妙的揚眉吐氣之感從她早上一起床就萦繞着她。

再加上, 她現在跟岑司靖交往。岑司靖可是當年全校赫赫有名的男神。

蘇令嘉至今還記得當初岑司靖跟她走近, 其他同學們的錯愕與不屑，仿佛覺得岑司靖瞎了一樣。

所以，當岑司靖開車到酒店樓下，打電話讓她下去時，蘇令嘉還在鏡子前化妝。

岑司靖足足等了半小時，才見蘇令嘉從酒店大門出來。

等她上車，岑司靖不由多看了她兩眼。

蘇令嘉心裏有點雀躍，但臉上卻雲淡風輕：“怎麽了？”

岑司靖道：“今天化妝了？”

平時蘇令嘉雖然也化妝，但都比較清淡。可今天卻格外隆重地上了眼妝, 一雙本就多情的杏眼，愈發顯得婉轉動人。

蘇令嘉嗯了一聲，理了理膝蓋上的裙擺：“畢竟見老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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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司靖哦了一聲，輕輕踩下油門，想了想又問：“裙子剛買的？”

之前在蘇令嘉房間，他親眼看見過她打開衣櫃，自然知道她這次出差帶了那幾身衣服。再加上她平時都是襯衫套裙，可今天卻穿了件千鳥格的收腰連衣裙，知性中帶着些許妩媚，顯然與平時風格不符。

蘇令嘉哦了一聲：“昨晚加完班順便逛了一下商場。”

岑司靖默了默，半晌，忽然嗤地笑出聲。

蘇令嘉看向他：“笑什麽？”

岑司靖道：“有必要這麽隆重？”

蘇令嘉無聲一哼，他沒醜過沒落魄過，他當然不知道她現在的感覺。

“就是有必要。”蘇令嘉說了一句。

大概是适應了這個“男朋友”的存在，有些心裏話她也漸漸開始敞開來說。

“雖然有點暴發戶心态，但我念大學以前的日子确實是我最難堪的時光。平時見不到面也不會刻意想起來，但現在不一樣嘛，同學會，既然我現在有資本，那我肯定要華麗轉身的嘛。而且我們現在在交往，你也不想老同學說你瞎了，對吧？”

岑司靖雖然不太能接受這種說法，卻也理解她的心态，正好前面紅燈，他停車之後伸手揉她腦袋。

“好，知道了。”

蘇令嘉眼疾手快地一躲：“我弄了好久的頭發，別摸亂了。”

岑司靖看她一眼，嗤地輕笑出聲。

很快到了酒店。

走進包廂，人差不多已經到齊。說是同學聚會，其實班上四十幾個人，這次出席的也就不到二十個。

見岑司靖與蘇令嘉牽着手進來，靠門邊坐着的一個女生立馬起哄：“哇，那天群裏岑司靖說蘇令嘉也會來時我就覺得不對勁，怎麽蘇令嘉來不來還要岑司靖通知呢。搞半天兩人還真在一起啦！”

女生說完，視線又在蘇令嘉身上來回一轉，啧啧兩聲：“真是女大十八變啊，誰能想到當初的非洲妹變成了今天又美又飒的蘇大記者！”

聽到“非洲妹”三個字，蘇令嘉臉色微微一變。好在她表情管理絕佳，也沒露出任何不快的表情，不輕不重地說了聲“謝謝”，便算是寒暄過了。

女生讨了個沒趣，神色一僵。

岑司靖與蘇令嘉一同坐下，一桌人各自聊天拍照，沒過多久，包廂門再一次打開，衆人齊齊往門口看去。

顧和平一身白色襯衫黑色西褲，站在門口與大家問了聲好，随後信步在桌邊坐下。

他的位子剛好在岑司靖和蘇令嘉的對面。

隔着大圓桌，岑司靖瞧了顧和平一眼，又看看旁邊的蘇令嘉，見她正低頭回複同事信息，并未在意顧和平的到來，才微微松了口氣。

顧和平也沒料到蘇令嘉居然會出席同學會，想到當年那封情書，再看看現在的蘇令嘉，心裏難免有些不是滋味。

“養成”确實有風險，可風險越高，回報也越高。這不，岑司靖現在就得到了回報。

桌上還有個男生當年跟岑司靖顧和平一個寝室，酒過三巡之後，像是為了活躍氣氛，男生忽然聊起往事。

“緣分這東西還真是玄學啊！誰能想到當年蘇令嘉給顧和平送情書，現在卻和岑司靖在一起了！”

正在跟岑司靖低頭聊天的蘇令嘉忽然被點名，驀地一愣。

等她反應過來男生說了什麽後，慢半拍地問：“送什麽情書？”

桌上其他人也饒有興趣地看着男生。

當初顧和平收到那封情書的事只有寝室裏幾個人知道，因為他嫌被非洲妹送情書太丢人，傳出去一定會成為全班的笑柄，所以勒令幾個室友不準外傳。

現在時過境遷，有些事已經可以當成青春裏的趣事說出來。

男生還以為蘇令嘉害羞或是顧及岑司靖，便笑着說：“哎呀都這麽多年了，誰還沒點青春裏的故事呢？”

蘇令嘉卻緩緩起身，盯着男生問：“我說，送什麽情書？”

男生一懵，也不知道她為什麽這麽大反應，連忙把岑司靖拖下水：“就你當年給顧和平送情書啊，這事兒岑司靖也知道！”

蘇令嘉扭頭看向岑司靖，兩人對視一會兒，半晌，從對方眼裏看到了恍然。

桌上衆人不明所以，剛剛聊八卦的男生莫名有點慌。

“不是，你們不會是想男女混合雙打吧？诶，我就是回憶一下往昔好吧！顧和平，你說句話呀，你當年還回複了人家！”

顧和平也被眼前的情況弄得有點懵，再一看蘇令嘉與岑司靖那一眼對視，忽然覺得當年那封情書沒那麽簡單。

當年岑司靖揍他的樣子歷歷在目，後來他還奇怪，這非洲妹怎麽這麽沒臉沒皮，情書事件後看到他居然一點反應都沒有，反而不知道為什麽，跟岑司靖絕交了。

一股暗流在顧和平、岑司靖以及蘇令嘉之間來回流動。

顧和平看向對面兩人，忽然心頭一跳，當年所有被忽略的問題都有了答案。

好在如今大家都已經工作，表面上的祥和還能維持。

顧和平端着酒杯起身，笑着向蘇令嘉敬酒。

“真不好意思啊，當年都怪我有眼無珠。”

他這番話說得暧昧，不知情的自然以為他是在說拒絕蘇令嘉的事兒，可只有情書事件的三個主角清楚，他是在為當初收錯情書還回了那麽一句話道歉。

蘇令嘉忽地笑了一下，拿起酒杯信步走至顧和平面前。

顧和平轉身對上她，正要與她碰杯一笑泯恩仇，卻不想，蘇令嘉卻杯子一傾，猩紅的酒液就這麽灑到了地毯上。

“你怎麽能這麽把自己當回事兒，而不把別人當個人吶？”

包廂內氣壓頓時降低。

原本還在各自談笑風生的老同學們都不約而同地看向這一幕，一時間，偌大的包間內寂靜無聲。

顧和平還不上不下地端着酒，自從入行做了律師，他還沒被人這麽當衆打過臉。

可偏偏這人是蘇令嘉，頂着知名大記者的頭銜不說，現在還是岑司靖的女朋友。

顧和平供職的律所正準備與闵章文化簽長期服務合同，這事兒能不能成，還得看他接手的林耀傳媒案件的結果。當然，現在很可能還多了一項隐形條件，那就是能不能讓蘇令嘉開心。

顧和平喉結上下一滾，年少時考試分數、運動天賦就足以決定一個男生受不受歡迎。而對于一個成年男人，出身、收入、社會地位才是判斷他成不成功的标準。

他下意識地看向岑司靖。

岑司靖眼皮一掀，涼涼對上他的視線。

顧和平後脖頸一僵，很快堆起笑臉，再次跟蘇令嘉道歉：“蘇令嘉，真是對不起，我之前……”

然而，蘇令嘉卻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轉身對大家說：“不好意思，我還有工作，先走了，大家用餐愉快。”

室內氣壓更低。

直到蘇令嘉推門出去，剛才提起情書事件的男生才一臉茫然地看向岑司靖：“诶岑司靖，她不會是生氣了吧？不是，她事業牛逼成那樣，怎麽說話做事還跟個小女孩似的？”

男生跟岑司靖沒什麽交集，自然有話就直說了。

岑司靖對他自然也沒什麽情緒，只緩緩起身，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袖扣，最後看向顧和平的方向，眼裏情緒難辨。

“因為我可以讓她一直做個小女孩。”

話音落下，顧和平喉間一個咕哝。

岑司靖拿起蘇令嘉座位上的包闊步走了出去。

顧和平身體有些僵，但下一秒，還是緊趕慢趕地追上去。

包廂裏死一般的寂靜，過了好一會兒，才有男生說了一句：“诶，岑司靖剛才那話什麽意思啊？”

其他衆人紛紛醒過神，有女生哎呀一聲，解釋：“要說怪不得你母胎單身，這麽明顯的意思都聽不出來！”

“就是，多少女人在老公家庭工作的磨砺中變成了女超人，哦你們這些男人還以為是女人自己樂意啊？哪個女人不想一輩子做個小女孩啊！”

一桌子人七嘴八舌，包廂很快又熱鬧起來。

又有人好奇關于情書的這段陳年往事，紛紛纏着剛剛的男生聊八卦。

那男生便将記憶中的那些事兒繪聲繪色地說了一遍，衆人頓時一片嘩然。

只不過，這群老同學們怎麽想怎麽看，已經跟蘇令嘉無關了。她一口氣走出酒店，一直走到附近江邊。

夏日江風陣陣，格外涼爽，江面上游船如織，燈火輝煌。

蘇令嘉趴在護欄上站了一會兒，岑司靖也來到她身側。

蘇令嘉餘光瞥他一眼，頓時心虛又難堪。

就因為一個送錯情書的烏龍，她當初單方面跟岑司靖絕交，還記仇了十年。如果不是這次重逢岑司靖主動靠近，即使她事業有成已經可以跟他站在同一個世界，她大概永遠也不會邁出那一步，重新去了解他接納他。

她都幹了什麽蠢事啊！

岑司靖手肘靠在護欄上，叫了她一聲：“蘇令嘉。”

蘇令嘉垂着臉，低低地嗯了一聲。

岑司靖語氣沒什麽起伏：“就沒什麽想說的？”

蘇令嘉搖頭又點頭，小心翼翼地偷觑他的臉色。

偏偏他這會兒面無表情，實在觀察不出他是什麽心情。

蘇令嘉深吸了口氣，該面對的總要面對。

她指着岑司靖身後：“你轉過去我再跟你說。”

岑司靖依言照做。

蘇令嘉這才大着膽子，對着他堅實的後背道：“我知道我現在在你眼裏一定蠢透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麽當初夾在你課本裏的情書會跑到顧和平那裏。當初因為這個烏龍跟你絕交，對不起！”

岑司靖抱起了雙臂，沒有說話。

蘇令嘉看着他的背影，心裏惴惴。不過她向來有擔當，工作上是這樣，感情裏也是如此。

“前幾天跟你說我十年前幹了蠢事，就是這件事，那時候我只是猜到那封回信很大可能不是你寫的，但是今天算是徹底證實了。這些年我也不是沒有懷疑過猶豫過，可事情都已經那樣了，再思考也沒什麽意思，畢竟你也說了不要沉溺過去對吧？”

“蘇令嘉。”

岑司靖忽然叫了她一聲，聲音低沉，情緒莫測。

蘇令嘉連忙說：“我沒有拿你說過的話堵你的意思，我只是在表達我的想法，你自己說的，要交流。好了，我想說的都說完了，現在你可以做決定了。”

岑司靖默了兩秒，這才低低開口：“做什麽決定？”

蘇令嘉挺了挺後背，鼓起勇氣說：“決定你要不要原諒我，原諒我的蠢，原諒我對你的不信任，原諒我曾經對你豎起尖刺。”

夜風習習，岑司靖許久沒說話，直到遠處江面上傳來一聲船鳴，他才低了低頭，開口：“如果我暫時不想原諒呢？”

蘇令嘉腦袋垂了下去，整個人都洩了氣。

她雙手捏了捏裙擺，想到些什麽，又小心翼翼地追問：“那，要我怎麽做你才能原諒我？”

岑司靖沒回身，只倚着護欄背對着她，輕飄飄地說：“怎麽做還要我來說？真沒誠意。”

蘇令嘉琢磨了一下他話裏的意思，覺得還有機會，上前兩步，試探着問：“那……你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努力補償你？你可以給我三個月的實習期，要是實習通過，你就原諒我；如果不通過，那就随便你處置，好不好？”

岑司靖沒出聲，蘇令嘉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在他腰間戳了一下。

下一秒，她忽然聽到自己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你可以給我三個月的實習期，要是實習通過，你就原諒我……”

聲音落下，她驀然擡頭，只見岑司靖高高擡着胳膊，修長有力的右手握着手機，拇指還放在錄音界面的暫停鍵上沒有離開。

蘇令嘉足足怔了五秒。

岑司靖轉身，笑容戲谑：“怕你反悔，留個證據，不過分吧？”

“你這人……”蘇令嘉回過神，張了張嘴，忽然有些羞惱，跺跺腳，将臉埋到他胸口，嗚咽道，“你這人怎麽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