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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周六這天, 李夢約蘇令嘉一起逛街。

時值十一月中旬，恰好臨近購物街，商業街上摩肩接踵、喜氣洋洋，氣氛熱烈得像是過年。

兩人進了一個商場, 商場裏也是各種優惠打折活動, 人格外多, 奶茶店門口的長隊都已經拐了好幾個彎。

蘇令嘉現在不用工作, 整個人狀态調整過來, 對時間的緊迫性也沒像以前那麽強, 今天尤其。

她拉着李夢湊熱鬧去奶茶店門口排隊, 嘴上還說：“以前我的小助理跟我說過, 這家奶茶特別紅, 我每次讓她給辦公室定下午茶, 都訂不到這家奶茶。”

李夢挽着蘇令嘉胳膊，忍不住笑：“诶, 你有沒有發現你現在整個人都平和多了？”

“有嗎？”

蘇令嘉下意識摸了摸自己臉。

李夢小雞啄米般點頭：“當然有啊！以前你哪會像現在這樣一臉祥和為了一杯奶茶排隊？以前的你恨不得把時間精确到秒好嗎！”

蘇令嘉想了想，老實說：“可能真的被岑司靖影響了吧。”

李夢裝兮兮地嘆了口氣：“唉, 我試圖影響你這麽多年都沒把你拗過來, 岑司靖才多久，就讓你整個人都變了。”

蘇令嘉說：“十年。”

李夢：“……”

“行吧行吧，我的七年比不過他的十年。”

蘇令嘉笑着把腦袋靠在她肩上：“哎呀，你的七年也很重要嘛。反正我現在是覺得，我其實也挺幸運的，能遇到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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隊伍緩慢前移。

李夢掐掐她的臉：“真好。”

蘇令嘉疑惑：“什麽真好？”

李夢摸摸下巴說：“你終于能感知幸福和幸運了，真好。”

蘇令嘉一怔，過了會兒，才輕輕地彎起嘴角。

是啊, 她終于能感覺到被幸福填滿是什麽滋味了。

以前不管她在工作上取得多少成績，她的內心總是惶恐又空虛的，她要不停地向上走，一直走到一個虛無缥缈的高處。

但還是不夠，她還要通過一切可以讓自己感覺到價值的事情來證明自己的存在——做公益、捐款捐物、無償獻血，以及在中華骨髓庫登記……

她不知道別人做這些事時，心裏是什麽想法。但現在的她聽得到那時做這些事時的自己的內心，她的心在說——看，我事業有成又做了這麽多好事，我是個高尚又有價值的人，我讓我的人生有了重大的意義。

可是岑司靖卻告訴她，就算她的人生中什麽都沒有，沒有事業、沒有他、沒有一切，都不應該懷疑自己。

蘇令嘉說：“真的挺好的。”

雙休日再加上購物街，人多到窒息。蘇令嘉和李夢中途輪着去上了兩次洗手間，又等了二十分鐘，終于拿到了她們的奶茶。

蘇令嘉踩着高跟鞋，站得有點累，一邊吸着奶茶一邊找能坐下的地方。

經過三樓一個過道，正好還剩兩把椅子空着，她便拉着李夢過去坐下。

李夢又是一聲喟嘆：“天哪！這還是我認識的蘇令嘉嗎？”

蘇令嘉胳膊肘杵了她一下：“好好說話。”

李夢笑眯眯地看向她：“居然拽着我在公共場合擠在人群中當衆坐下，還一邊吸着奶茶。我的天！這是以前随時拗着高冷記者人設的蘇令嘉能幹的事？”

蘇令嘉想了想說：“那我以前也能喬裝打扮，進礦場、下工廠車間，什麽髒活累活都不怕的好吧！”

“唯一怕這些特殊工作要求之外的場合，自己不夠優雅不夠高貴不夠有氣場，高跟鞋不夠尖鞋跟不夠高。”

蘇令嘉：“……”

“誰還沒個黑歷史啊！”

李夢笑嘻嘻地繞過她的黑歷史，兩人休息了一會兒，喝完奶茶，便去店裏閑逛。

路過一家萬寶龍，蘇令嘉拉着李夢進去。

李夢目光在展示窗掃了一圈，問她：“幹嘛，要給男朋友買禮物？”

蘇令嘉快速浏覽着鋼筆手表之類的小配件，有些苦惱：“上次跟他爸媽吃飯，我送了他爸爸一支鋼筆。現在給他買禮物，再送鋼筆好像不太好吧？手表上次也送過了……”

她說着，忽然想起那時他送她一條項鏈，然後她為了表示自己是個自力更生獨立堅強的女性，傻兮兮地跑去買了一塊同等價位的手表送給他，把他惹生氣了。

蘇令嘉捏了捏手指，沒忍住揚起嘴角。

李夢在旁邊啧了一聲，聞到了戀愛的酸臭味，壓低聲音：“诶，控制點控制點，別一想到男朋友就傻笑。”

蘇令嘉問她意見：“你說我這次送他點什麽好呢？”

李夢說：“送不送的也沒什麽吧？畢竟最近也不是什麽節日生日紀念日。”

蘇令嘉彎了彎雙唇，眼裏閃着溫柔的光：“那沒辦法，就是想給他買嘛，反正我也不缺錢。”

李夢：“……”

她的目光落在一條皮帶上，問蘇令嘉：“你看這個怎麽樣？”

蘇令嘉走近了看，随後搖搖頭：“不行，這個品牌風格太明顯了，他不會喜歡的。”

李夢想起之前在寧城衛視的訪談節目《人物》中，岑司靖在鏡頭前的樣子，儒雅的書卷氣，看着還真有點低調到極致的模樣。

還有上回來酒吧，她覺得岑司靖的确是個挺溫和挺內斂的人，确實不是那種喜歡把大logo亮出來的。

蘇令嘉在導購指引下又看了一圈，最後目光停在一副袖扣上。

導購小姐心明眼亮，立馬介紹：“女士，這對袖扣的靈感來自我們品牌的小王子書寫工具系列。袖扣表面是星星形狀的漆面嵌件，集優雅時尚和實用性于一身，很适合作為禮物送給男朋友。”

蘇令嘉倒是沒注意什麽時尚優雅，她的視線全在袖扣表面裝飾的星星圖案上。

蘇令嘉很快拿主意：“就幫我把這個包起來吧。”

導購打包的時候，蘇令嘉接到律師的電話，出去聊了一會兒後回來，李夢已經幫她拿好了購物袋，正在等她。

兩人走出店門，李夢問了一句：“剛才誰電話啊，出事了？”

蘇令嘉嗯了一聲，含糊道：“家裏的事。”

李夢：“哦。”她不再多問，轉頭指着對面的一家奢侈品店，“陪我去那家看看，我想買個包。”

跟李夢分開時，夜色已經降臨。

蘇令嘉回到家，岑司靖還沒回來。

她把給岑司靖買的袖扣放進收納盒裏，想着等下次約會時送給他。不過，她剛把東西放進收納盒，又覺得太草率，想來想去，藏到了床頭的抽屜裏，還在上面蓋了一層黑色絲絨的防塵布。

做完這些後，她躺在客廳沙發上一邊看電視一邊刷手機。

翻到跟律師的聊天記錄時，突然想起蘇令儀那件事的進展。

因為有了警方和律師的加入，蘇令儀的照片已經徹底被阻斷傳播。而魏俊也是個不聰明的，他做這件事的初衷，就是為了當初的當衆下跪而報複，壓根沒想太多後果。

如今，他在警方和律師的雙重壓力下，整個人都有點崩潰。

剛才律師給蘇令嘉打電話，就是提供這些最新進展。只不過，說到最後的時候，這位四十多歲的女性律師因為跟蘇令嘉有些私人交情，便從朋友的角度點到即止地提醒了一句：“小蘇，我看有時間的話，你陪你妹妹去找心理醫生聊聊。”

蘇令嘉沉出一口氣。

她真的不想管家裏的事，一想起那個家，她就覺得布滿了暴躁和恐懼以及壓抑。

可是，蘇令儀是她的妹妹，蘇令儀才23歲。再怎樣，她都無法看着蘇令儀未來的人生徹底毀掉。

蘇令嘉找了個風和日麗的日子回父母家，因為來時沒打招呼，她按響門鈴，蘇長安開門見到她還挺驚訝。

蘇令嘉正要打招呼，忽然聽到裏頭傳來劉亞娟尖銳的叫罵聲：“叫你洗碗都洗不好！你還有什麽用！搞出這麽丢臉的事你看以後還有誰願意娶你！丢死人了你！你怎麽不去死啊？！”

蘇令嘉呼吸一滞，因為這些話，她條件反射地輕顫了一下。

好在下一秒她又回過神來，想起自己已經不是以前的蘇令嘉了。

蘇長安搓着雙手，滿臉木讷和尴尬。蘇令嘉也沒指望他能調解一下家裏的氣氛，在玄關換上拖鞋之後，便徑直走了進去。

蘇令儀蹲在廚房洗碗池前，正一片一片把碎掉的玻璃撿進垃圾桶。

劉亞娟叉着腰站在一旁，嘴裏還在罵：“這點活都不會幹！為什麽要撿？沒看見掃把嗎？！”

蘇令儀僵了一下，又起身低着頭去找掃把。

劉亞娟轉了個方向，對着她，又罵：“連掃把在哪裏都不知道，你是豬啊！蠢貨！”

似乎光是罵還不解氣，劉亞娟忽然沖上去，揚起手。

蘇令儀縮起腦袋，整個人就僵在了那裏。

這一巴掌終究沒有打下去。

蘇令嘉截住了劉亞娟的手腕。

劉亞娟這才發現蘇令嘉來了，臉上閃過一絲驚訝。

蘇令儀在看見蘇令嘉的那一刻，飛快地瞄了她一眼，随即頭埋得更低，穿着拖鞋的兩只腳局促地摳着鞋底，整個人恨不得找個地縫鑽下去。

劉亞娟回過神：“放手！”

蘇令嘉面無表情地看着她：“你除了發洩情緒還能做點別的嗎？”

劉亞娟呼吸一滞，随即再次開始大聲嚷嚷：“你以為自己是誰來教訓我！我花錢養你供你讀書就讓你學了這個？！你有沒有良心你？！”

蘇令嘉被她聲音震得耳朵嗡嗡直響，渾身血液都開始暴躁地往腦袋上湧。

她沉出一口氣，放開劉亞娟，轉身拽住蘇令儀的手腕，聲音很低：“跟我走。”

話音未落，她已經拉着蘇令儀往玄關走去。

劉亞娟愣了兩秒才回過神，沖上去攔住她們：“你什麽意思！”

蘇令嘉不想發火，強壓着身體裏不斷湧上來的不适說：“帶她去我家住幾天。”

劉亞娟一怔，随即死死拽住她的胳膊：“好啊，你一個人丢下我們還不夠，還要讓你妹妹也扔下我們！我自己生的孩子居然不聽我的話！你們這兩個沒良心的東西！”

蘇令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前車之鑒，她懶得跟劉亞娟吵。

不在一個世界，連吵架都顯得多餘。

蘇令嘉繞開劉亞娟，再次往玄關走了幾步，卻不想，劉亞娟沖上來拖住她。

“你別走！我自己生的兩個孩子，我辛辛苦苦養大，最後居然一點回報都沒有！你……你還要帶壞你妹妹！你不準走！”

蘇令嘉不得不停下腳步，心髒狂跳，血液已經沖上大腦。

她閉了閉眼，最後看向劉亞娟，掀了掀嘴角，惡狠狠的：“你要什麽回報啊？錢和房子都給你了，你還想要什麽啊？你配做母親嗎，你知道什麽是母愛嗎？樓下那只流浪狗都知道要護着自己崽子，你呢？！”

劉亞娟臉色煞白。

她瞪圓雙眼看着蘇令嘉，外面過道的半縷斜陽恰好落在了蘇令嘉的臉上。

劉亞娟看到她皮膚細膩光滑，臉上連個毛孔都看不到。

她想起小時候的蘇令嘉，又黑又胖，可那時候蘇令嘉的膚質也是很好的，一點都不像她，粗糙幹澀。

劉亞娟又想起了自己小時候，她在家排行老二，上有姐姐下有弟弟。每次好吃的好穿的都要讓給弟弟，她連看都不能看一眼，但凡多看一眼，就會被父母一頓打。

原以為結婚就好了，可是蘇長安一輩子庸庸碌碌，環顧四周，她是所有人中嫁得最差的。

劉亞娟覺得自己命太苦了，一輩子都在漂泊，什麽都無法控制。她一輩子就是那麽過來的，憑什麽她的女兒就能跟她不一樣？憑什麽她自己生出來的孩子敢不聽她的話？！

她忍了一輩子，給蘇家當牛做馬，這就是女人該做的。女人就應該像她這樣，任勞任怨，為了孩子守着枯井般的婚姻，像她這樣才是好女人。

劉亞娟吼道：“我把你們生出來養大！你們哪來這麽多要求！”

蘇令嘉只覺得窒息，看向低頭背對她們縮在牆角的蘇長安，終于忍不住喊了他一聲：“爸，你能不能拉住媽媽？”

蘇長安身子動了一下，過了會兒，轉過身來。

蘇令嘉盯着他，眼圈通紅。

足足過了五秒，蘇長安才走過來，用力拽下劉亞娟抓在蘇令嘉胳膊上的手，然後對蘇令嘉說：“帶你妹妹去散散心吧。”

劉亞娟難以置信地把目光轉到了蘇長安臉上，歇斯底裏地喊：“你們都不幫我！你們蘇家沒一個好人！”

蘇長安用力抓住她，防止她再去擋蘇令嘉。

蘇令嘉牽着蘇令儀快速換好鞋子，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一路過去，蘇令儀都像是只流落街頭突然被救助的流浪狗一樣，縮在副駕上沒有說話。

直到進了蘇令嘉家門，蘇令嘉對她說：“先去洗個澡，我有幾套沒穿過的衣服，先借你。”

說完，蘇令嘉便往衣帽間走去。

蘇令儀卻忽然伸手揪住她的衣角，待蘇令嘉回身，她便抱着膝蓋蹲在了地上，額頭抵着雙膝，喃喃自語。

蘇令嘉俯身去聽。

蘇令儀聲音很低很低地說：“我沒辦法見人了，所有人都看到了，所有人都在對我指指點點，我的人生沒有希望了……”

蘇令嘉心裏一揪，正想說些什麽，門鈴卻忽然響起。

還沒等她去開門，蘇令儀就像是受了刺激，尖叫一聲，跳起來抱着腦袋往屋裏跑去。

蘇令嘉“喂”了一聲，門鈴還在繼續響。她看了一眼門鏡，見是岑司靖，便直接開了門。

“不是有密碼麽？”

她說着，又看向躲在了客廳沙發後面的蘇令儀，擰了擰眉。

岑司靖說：“禮貌性地按個鈴。”

誰知，他話音剛落，裏面的蘇令儀聽到男人的聲音，頓時尖叫起來。

蘇令嘉神色一僵，嚯地轉身看去。

岑司靖也吓了一跳，進了門，問蘇令嘉：“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