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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傅一炤捏着手機,指尖蜷曲,骨節發白。

如果真等幾個月後上了法院,就算韓渝能寫諒解書,但季思寧做的事,依然會被量刑,最多争取從輕處罰。

那他一輩子就毀了。

等了一會,還不見傅一炤回來,韓渝心急的走到走廊上,看見了他臉色發白的模樣。

竭力壓下不安,韓渝慢慢的問:“你…別吓我?”

傅一炤看着他,咽了咽發幹的喉,聲色微啞,“渝兄~”

“說啊!”韓渝覺得不妙。

傅一炤唇哆嗦着,盡量地陳述清楚。說他弟去自首了,他媽出去找他爸,暫時不知結果,那條信息,就是季思寧發來的。

韓渝思路亂成一團,一口氣快堵到了嗓子眼,不解的道:“為什麽,他到底想怎麽樣?”

傅一炤回答不了他。

韓渝想原諒季思寧,可季思寧倒好,說過不欠他什麽,直接去自首。

他認為就算沒了傅一炤,季思寧能和候延肖好好在一起的,将來上最好的學校,開始新的人生。

韓渝一陣頭疼,自言自語的道:“他到底要圖什麽,一個輸贏嗎?”

自殘,自首,對自己都這麽狠?

傅一炤捏着額角搖頭。韓渝不知道對誰傾訴,只有對傅一炤說,“沒人管他?那姓候的真讓他這樣?”

何緩接水路過,見他倆讨論什麽,臉色都鐵青着,問了一句,“說些什麽,這麽嚴肅?”

韓渝聞聲朝門看去,壓住激動的語氣,道:“沒什麽。”

“馬上上課了。”和緩提醒了一句,端着水杯走了。

兩人這才回了教室,心緒難安的聽着課。

課中,老師上着課,傅一炤給季思寧發消息,只有一個紅色的感嘆號,季思寧拉黑了他。

他又發手機短信,了無回音,像落進深譚的細石,平瀾無波。

一節課,傅一炤不時低頭、擡頭,教授看了他幾次,倒也沒打斷他。

傅一炤手臂哆嗦着,他姑姑精神不正常,如果季思寧進去了……

傅一炤只想趕緊下課。

鈴聲響起的瞬間,傅一炤蹭站起來,打着電話往外跑,季思寧拉黑了他的電話,發消息來的手機也打不通了。

韓渝跟着跑出學校。

校門口,韓渝站在路肩送他,胸膛起伏着,一把抓住他的手,道:“有事第一時間告訴我。”

傅一炤揉着太陽穴,點頭說好,車窗升起,車轱辘轉動起來。

看着車輛走遠,韓渝怔怔的,一股寒意繞在全身,像一把不斷收緊的枷鎖。

季思寧臨了,都想讓他活在內疚當中,那條消息可以證明一切。

韓渝一步步的往教學樓走。

等了幾天,韓渝每天都會不停的看信息,然而,卻等來了一個他怎麽也想到的消息—季思寧的媽媽去世了。

韓渝當時洗了澡,從浴室出來,忙拿起書桌亮着的手機,看到了傅一炤發來的消息。

是自殺!

這兩個無比刺眼的字,像刻在眼裏,他渾身板栗。剎那間,腦裏的血液一陣翻湧,一聲刺耳的鳴響——

天旋地轉,眼前一黑,他勉強扶着桌沿站穩後,很快一頭暈了過去。

徹底失去意識前,聽見耳邊的震動聲,有電話進來,還伴着舍友焦急的喊聲。

“韓渝,韓渝…”

“渝兄?渝兄!”

韓渝打開沉甸甸的眼簾,看到了熟悉的面孔。傅一炤擋住頭頂的光,一雙眼紅透,在陰影下看着他。

心酸席卷而來,瞬間将他覆滅,韓渝眼眶一酸,臉色蒼白起來,從醫務室床上撐起身,抱住了傅一炤。

他的臉深埋在他的腹部,喘不上氣的抽泣道,“我,我…沒想害他,我不想這樣,對不起,對不起…”

傅一炤拍着後背,安慰他,“渝兄,不是你的錯,你沒有錯。”

如果沒有他,結果不會是這樣,如果沒有和傅一炤開始,季思寧不會恨他,他的媽媽也不會自殺。

韓渝輸了。

哽咽中,淚水無聲滲透衣物,有餘溫。傅一炤心沉了又沉,或許消息,不應該告訴韓渝的。

他姑姑是昨天自殺的。

--

知道季思寧自首的當天,易恒最快的速度隐晦的截下了訴訟書,而季思寧很長時間沒回家,讓傅以苼的忍耐到了限度,精神失常起來。

但瘋子不瘋時很聰明,她私下查了,知道兒子在弟弟家裏,是因為綁架的事,被關了起來。

她兒子怎麽會綁架呢!

傅以苼當時砸了家裏的所有東西,短暫清醒了片刻,她知道又犯病了。

傅以苼為了不讓自己再發瘋,抓住控制病情的藥,一把把的往嘴裏塞,又把自己梳理穿戴整齊,去了易家。

那天,傅以棠接了傅一炤的電話,剛去了公司。傅以苼找不到人,直接去了弟媳公司找人。

讓他們還她的兒子。

隔着辦公室門,她聽見了易恒在辦公室的聲音,說着什麽坐牢和訴訟書?

傅以苼立刻明白過來,他們要送她兒子去坐牢。

他不能去!

她一把推門進去,雙膝砸到地上,腦袋直往地板上磕,說她兒子無辜的,肯定是搞錯了,她兒子不會害人,一定有隐情,求他們救救他。

不管易恒和傅以棠怎麽拉她,怎麽解釋,她只知道一個勁的磕頭,額頭鮮血直流,糊在臉上,她也不知道疼。

傅以棠沒辦法,只好打暈她,送回了家,讓人嚴看着她。

她何其聰明,知道綁架是真的,要坐牢是真的,所以用了以命換命的蠢方法。

她清醒時悄悄寫了遺書,那看着她的人,不會二十四小時一刻不停的盯着她。準備好一切,她服藥自殺了。

留下的遺書裏,字裏行間全是镂骨的字句。

她說:以棠,我唯一的弟弟,我在世上唯一的牽挂就是他,一定要教好他,以後,他就是個孤兒了,你一定要事事向着他,縱使他将來犯天大的錯,我都替他了……

遺書後半段,也是為季思寧說盡了話。

償命她償,坐牢她去,哪怕将她的屍體擡到法院去,她也要替兒子去,她這半輩子沒過上正常的日子,不能讓季思寧步她的後塵。

她學會很好的利用愧疚。

--

傅一炤心疼得絞緊,不再透露,陪着韓渝到半夜,等他緩過一點,哄着他,要乖乖待在學校,等他回來,千萬不能多想,事已至此,已經無法挽回。

幾天後,韓渝聽到了季思寧休學的消息,傅以棠親自來學校辦理的。

半個月,也就是元旦之後,傅一炤回了學校。他瘦了,韓渝也是。

初雪來了。

一夜間,滿地銀霜,薄薄一層,等到天黑下來,地上也泛着白光。

小雪慢慢變成了一團團的棉花團,自萬裏高空飄來,輕盈落到原來的雪面上。

雪越積越厚了。

短短幾天,整個鳳城都濃罩在了白茫茫的一片中。

學校的樹枝被壓彎了腰,等到課間,有同學打起了雪仗。一個雪球飛來,正好砸在韓渝攤開的書面上。

韓渝緩緩擡頭望去,門口幾個男生驚恐的望着他,手裏還捏着雪球,意識砸偏了,幾人面面相觑的對望,都知道學校裏名人的脾氣,頓時垂着腦袋。

韓渝端着書,走到垃圾桶旁,抖掉書面的有些化了雪,又擦了擦書上的水漬,淡淡的道:“沒事。”

幾個男生趕緊溜走,走遠才開始打鬧起來。

韓渝剛回位置坐下,一個身影沖了進來。

“渝哥,渝哥!”鄭雄滾了個籃球大的雪球抱進來,要拿給他,雀躍道:“走,我們打雪仗去。”

韓渝搖頭淡道:“不去。”

鄭雄嘟囔道:“還學習啊,課間放松一下。”

“傅老大,”鄭雄說着看見傅一炤走下來,把雪球要交給他,“走走,二班在樓下,叫上人,我們去打服他們。”

傅一炤不接那冰手的東西,拉起韓渝,“去樓下。”

韓渝擡頭看了兩眼。傅一炤把他的羽絨服拉到下巴,輕聲道:“等我扛你?”

韓渝合上書,跟着他們倆下樓。

大操場上,雪花不停的落下。韓渝踩在咯吱的雪地上,白皚皚的雪幕中,一個個顏色不同的身影,在雪中亂蹿。

蹦來跳去的。

那拳頭大的雪球,正在隔空亂飛。

“啪”一聲,韓渝羽絨服被打得響了聲。

一回頭,三米開外,砸他的顧沫吊兒郎當的站在他身後。她的身側是圍着圍巾,穿毛絨大衣的何緩。

何緩看見顧沫都砸了,雪球抛出,一個砸韓渝身前,一個正砸傅一炤臉上。

見傅一炤臉色一變,顧沫拉着她就跑,邊跑邊道,“緩緩,怎麽不砸鄭雄?一看他就比較好欺負。”

“我向不準。”何緩無辜的語氣。

“雪厚,上來我背你,”顧沫停下腳,弓下腰道:“別管他們。”

一伸出手,寒氣繞在指尖,韓渝扒掉傅一炤臉上的雪。

看着他鼻尖通紅,韓渝輕笑一聲,“怎麽不兇她了?”

傅一炤聽見他笑,凝固的臉色才慢慢恢複正常,轉頭去望,那兩人早跑沒了影。

“去砸二班的。”傅一炤目的是帶韓渝下來走走。

在他們說話的時間,鄭雄團了一堆雪球,正用衣服兜在身前,催促道:“來,快點,一會上課了。”

他們三個浩浩湯湯的走着,很快成了活靶子,韓渝白色的羽絨服還好,傅一炤黑色大衣,鄭雄屎黃色面包服。

沒一會,他倆吃了不知哪些方向飛過來的實心雪球。

被砸得狼狽。

有的砸到了韓渝,韓渝挨了無數下,來了勁,逮着一個追着打,也不管是幾班的。

本來二班是一夥的,張望和陳洪看見自家老大,立馬倒戈,加入了韓渝他們的隊伍。

一群人在雪中瘋了似的跑,打得激情,上課鈴聲響了半天,都還沒走,硬要分個輸贏。

“所有學生,都回教室上課,操場那幾個,磨蹭什麽?快點!”

廣播裏傳來陳峰的聲音,一群人忙丢了雪球,朝教學樓跑,跑急的從斜坡上滑下來。

看着倒遛下來的鄭雄,韓渝笑了,回頭準備叫傅一炤看。

傅一炤大口呼哧着,頂着一頭的碎雪渣,正隔着白花花的雪團,和他對視。

韓渝眼珠微動。

傅一炤眼輕眯道:“渝兄,如果現在親你,主任會看見嗎?”

韓渝一愣,同樣大口喘氣,想了想道:“我覺得會……”好幾個攝像頭。

突然間—

傅一炤将他推到雪地裏,附下身壓他身上,兩人抱着滾圈,四周滾出人形雪坑來。

傅一炤背靠雪地,擡起一雙狐貍眼凝視他。

韓渝的帽子滑下來,擋住了視線,一只手又伸來,抓住帽檐往下拉。

幽閉狹小的空間裏,冰涼的唇和滾熱的呼吸一起靠近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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