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猶抱琵琶

歌聲過半才漸漸響起琵琶聲,那樂師手指或拂或掄,令人眼花缭亂。琵琶聲或悠揚或激越,那曲子竟沒有半個詞,只有一個女聲在輕聲吟唱,像是用歌聲和琵琶聲編織了一個夢境一般。

終于看清那唱歌女子模樣,身着淺青煙羅紗衣,面戴白紗,只一雙眼睛露在外面,那是怎麽樣的一雙眼睛啊。像是有千言萬語要對你說,含着盈盈的水意好似要看進你心裏,烏黑的眼珠子只輕輕那一轉,便像是要勾去了人的魂一樣,長長的睫毛微微那麽一顫,你的心也會跟着顫抖。

墨緞般的長發及腰,用一只簡單的木簪挽着,幾縷垂在兩頰。當真是千呼萬喚使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

賓客沉浸這樣的仙樂與美色中,直到那一曲終了,仍是有餘音繞梁未肯醒轉的模樣。墨兮靜靜立在空曠的臺子上,那時月輝正好傾灑下來,落在墨兮身上,像是月宮裏走出的仙子。

抱着琵琶的墨兮雙手輕輕摩娑着琵琶弦,雙眸微顫的擡起,若今日不能引起他注意,那便是任務失敗了。

而自己到底是希望任務失敗,還是成功?

在那一場落針可聞的寂靜中,百裏牧雲仍保持着斜倚的姿勢,一手支額,似在假寐,卻是微眯着眼看着臺上那人。

墨兮心底一聲長長的嘆息,終還是要以色侍人啊。抱着琵琶,淺身一拜,說道:“民女祝吾皇新婚大喜,吾皇萬歲。”

清清淺淺的聲音毫不谄媚,忽而一陣輕風吹過,夾帶着一些桃花花瓣,墨兮臉上的面紗随風而落,幾縷青絲浮動,更襯得她的臉光潔若玉,白皙無暇,瓊鼻櫻唇,如此美貌,天下無雙。

面紗落地,墨兮看上去微有些慌張,像是受了驚的小鹿,分外惹人憐惜,正要抱着琵琶往下走,卻被人握住了手腕。

“你叫什麽名字?”百裏牧雲提着酒壺,歪歪斜斜地走上臺上,甚至還在臺階上跌了一跤,文武百官想笑卻只得忍着,他滿是酒氣的嘴湊到墨兮耳邊。

“回皇上,民女墨兮。”墨兮微偏了頭,餘光看到他紅色的吉服上滿是酒漬,只輕聲作答,聲中帶幾分淡漠。

衆賓客嘩然,這便是墨兮,這便是那個傳說中的墨兮。

世人只聞墨兮如何美貌,如何擅曲,卻從無一人見過墨兮美貌。今日一見,堪比天人,大抵如此。

“狐媚。”一聲頗重的鼻音響起,接着便是太後從簾後走出來。墨兮面紗的一點櫻唇微微一抿,百裏牧雲可不是太後的對手。

年約四十,保養得當,發髻梳得一絲不茍,氣派端莊,聲音沒有遲暮之人的沙啞,反而還頗是悅耳,只是臉色不太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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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兒。”太後不悅地喚了一聲,而站在臺上的百裏牧雲擡起頭對太後用力揮手,“母後,兒臣在這裏。”

“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你怎可以此與其它女子糾纏?”太後語氣頗重,墨兮似乎受了驚吓,肩頭微微一抖,恰好落在百裏牧雲眼中,無助的樣子真是惹人心疼。

“母後你誤會了,這個女子琵琶彈得真是好極,兒臣喜歡聽得緊,正想向她不恥下問呢。”百裏牧雲說道。

百裏牧雲看着墨兮微垂的雙眼,打了個酒嗝,問道:“今晚那曲子甚是特別,誰教你的?”

“民女偶然路過蜀城,從那裏聽來的,曲名思蜀。”墨兮抱着琵琶的手微微放松了些,有些感激地擡頭沖百裏牧雲淡淡一笑,卻将那滿園的桃花顏色比了下去,百裏牧雲有片刻的失神。

這也是墨兮第一次仔細看百裏牧雲,長眉入鬓,輪廓分明透着堅毅,高聳的鼻梁下一張薄唇正含着輕薄的笑。卻不知為何,墨兮忽然覺得他渾濁不清的眼下竟藏着漠然與隐忍,但只一眼便不見,就像錯覺。

“思蜀?是個好名字。小美人兒,要不你留下來給朕做樂師吧,嗯,我要問問宰相去。”百裏牧雲淫 邪一笑,複又自言自語,又拿着酒壺醉醺醺的搖晃下臺,來到宰相跟前,倒了杯酒遞給宰相,呵呵笑道:“宰相…不,岳父大人,那女子琵琶彈得甚好,雲兒想要她做樂師,可好?”

當着這天下文武百官的面,百裏牧雲要個樂師都要向他宰相讨要,可見他這一國之君廢物到何等地步,又可見左道的權勢大到何等地步。不過這不是墨兮關心的,墨兮關心的只是百裏牧雲罷了,剛才那真的是錯覺嗎?

宰相左道捋着胡須看着墨兮,她孤伶伶站在那裏,實在看不出有什麽威脅。又看了看百裏牧雲渾濁微醉的眼睛,并不接過百裏牧雲遞着的酒杯,正欲說什麽,卻聽一聲高呼。

“微臣北清國使節吳越忠參加吾皇,吾皇萬歲。”忽然人群中傳出一聲叩拜,只見一人排衆而出,行三跪九叩大禮。

“免禮平身,愛卿有何事啊?”百裏牧雲轉過頭好奇問道。

吳越忠起身,只是一個矮小的男人,但目光精湛一看便知是精明之人,平身之後對百裏牧雲先是道謝,然又說道:“臣有一個不情之請,還望皇上恩準?”

百裏牧雲來了興致,在自己大婚之日,他一個臣國使節竟要向自己提請求,而且,居然是當着宰相的面,要知道宰相可向來最愛替自己做決定的。打了個酒嗝,嘟囔着說:“你且先說說看。”

“臣北清國世子陶赫公子,早已聽聞墨兮姑娘盛名,一直想請墨兮姑娘前往北清國一敘,卻未有機會,所以微臣想借此機會,請皇上恩準微臣邀請墨兮姑娘,前往北清國。”

百裏牧雲眸中幾不可見地閃過一絲危險,撓了撓頭,一臉茫然地看着左道,不知所措問他:“岳父大人,這北清國的人要跟朕搶東西好生讨厭,可如何是好?”

墨兮站在臺上,像個局外人一般看着他們,雖然他們談及的是自己。墨兮看了一眼那個看似畢恭畢敬的吳越忠,适才皇帝剛說要自己入宮做樂師,他便迫不急待跳出來要邀她往北清國去,的确有點百裏牧雲說的意思,是在跟他搶東西。呵,自己這個東西。

墨兮不急,她知道自己一定可以留在宮中了,目光微垂,抱着琵琶的食指輕輕翹起又落在琵琶上,這是她放松下來才會有的動作。

果然,宰相再如何稱霸朝堂,不将皇帝放在眼裏,終歸是玄乾國自己窩裏鬥,卻是容不得他一個小小的臣國的挑釁的。對百裏牧雲只稍拱了一下手,便直起身子說道:“回皇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既然是皇上您看中的人,那便是誰也要不去的。”

複又對那北清國使節吳越忠說道:“既然你家世子喜歡彈琵琶曲兒的,明日本官替你找十個八個來,送去北清便是。”

十成十的猖狂,未将那北清國半點放入眼中。吳越忠不敢露出半點不滿,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樣多謝宰相體諒。

這北清國的人來得好巧,墨兮淡淡瞟了一眼那個身形瘦小的吳越忠,心想着。

“母後你看,岳父大人同意了。”百裏牧雲似真的有醉意了,一口一個岳父大人的叫着。

太後看向宰相,見宰相微一點頭,才略有不滿地說道:“此次便依了你,下次不可再胡鬧了。”

“是,兒臣知道了。”說着便想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卻搖晃着差點摔倒在地,又引得衆人竅笑,百裏牧雲乍呼呼地指着那吳越忠罵道:“哼,你回去告訴那個什麽世子,這個唱琵琶曲兒的,朕是不會給他的!”

罵完吳越忠解完氣,百裏牧雲軟綿綿地靠在花公公身上,對着宰相讪笑:“那岳父大人,我…我可以去洞房了麽?”說着又打了個酒嗝。

“去吧去吧。”左道有些厭惡的擺了擺手,若不是還需要他這名正言順的皇帝之名,早把他廢了,想娶她的女兒,做夢!

墨兮早已重新戴好面紗也退下場來,果然一下場便有太監告訴她,皇上要留她在宮中做樂師,不必再出宮了。

墨兮對那小太監說自己過不慣宮中的日子,多謝皇上美意,就要往宮外走去。

“姑娘等等,不是皇上要留您在宮中,是宰相大人說的。”小太監眼中帶着高傲和不屑,再美麗的女人,在太監眼裏,也什麽都不是了。而宰相大人,乃是這天下真正的主宰,為宰相做事,他有理由對一介樂師高傲和不屑。

墨兮故作憤怒地看了那太監一眼,拂袖而去,小太監哼唧快走兩步,走在墨兮前面帶她去樂師的住所,也就自然未看到墨兮眼裏的冰冷,只是樂師麽?也好,總比什麽都不是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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