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就我們兩個去鴿城嗎?”辛用絲巾裹着脖子以上的部位,跟在周慕身後前進。

周慕戴着墨鏡,提着一個行李箱,他換了件棕色條紋的襯衫,褲子的棕色則更深一些,穿着這樣的衣服在灘塗中行路,辛覺得他像是一條響尾蛇。

“J得回洛城一趟。”

辛逐漸明白了周慕的一些說話習慣,例如,當周慕用代號稱呼身邊的人時,說明這個人仍然是匹諾曹研究所的一員,而如果周慕叫對方的全名,就意味着這個人和匹諾曹再無瓜葛,懷着這樣的猜想,辛覺得老陳已經徹底脫離匹諾曹了。

他們是下午出發的,那時珍妮和碧兒在大廳裏等待周慕和辛,辛發現她們打扮成了流浪歌手的模樣,穿得瘋瘋癫癫的,如果不是珍妮的表情過于嚴肅,辛懷疑她倆下一秒就會當着老板娘的面載歌載舞。

碧兒仔細瞧了瞧周慕和辛,周慕正在退房卡,根本不在乎碧兒審視的目光,碧兒不喜歡自讨沒趣,于是湊到辛身邊,悄聲問他:“我怎麽覺得你們不太對勁?”

雖然他們什麽事都沒有發生,但是辛的臉不由自主紅了,碧兒雙手抱在胸前,點了點頭,緊接着突然雙手合十,虔誠地說:“謝天謝地,周慕可算是談戀愛了。”

“沒……我們什麽……”辛結結巴巴地解釋,珍妮凜冽的目光看着他。

周慕渾然不知,轉過身來拍拍手招呼他們出發。

辛已經有些走不動了,他抓緊劍帶,忍不住問:“我們為什麽不開車,那樣也更加安全。”

周慕搖搖頭說:“為了方便找人。”

“找什麽人?”辛追了上去。

周慕側過頭看了看滿頭大汗的辛,他們的嘴唇都很幹,周慕說他們的目的地是一個村落,可是這麽半天了,什麽也沒看見,周慕朝辛伸出手,示意他把劍匣給自己背,辛搖搖頭,但周慕自己伸手把劍匣取下來單挎在肩膀上了。

期間他們在一處背風岩石後歇了一會兒,周慕打開行李箱,拿出了取水工具,他讓辛不要随意走動,聽見任何聲音都不要探頭,并塞給他一把輕便型的Q F-6□□,周慕笑着問:“會用嗎?”

——當然不會。

辛犟着點了點頭,周慕也不拆穿他,只是簡單說明了一下握槍的姿勢以及緩沖後坐力的方法。

在周慕離開了約十分鐘後,辛聽見馬達聲由遠至近,不偏不倚朝着他所在的岩石駛過來,他在“躲在岩石後不動”與“立刻離開去找周慕”之間猶豫了一下,擡眼便看見一個穿着迷彩服的女人敏捷地翻過了岩石,握着一把軍刀朝着他揮了下來。

辛連忙朝後一退,背撞在了粗砺的岩石上,面前的女人把手中的軍刀往上一抛,壓低身體迅疾繞到了辛的身後,握成拳的右手卡住了辛的脖子,一用力,辛就有些呼吸不上來,QF-6出師未捷身先死,女人的左手扭過辛的右手,□□應聲而落,辛皺皺眉頭,心想這年頭女人們為什麽偏偏喜歡用冷兵器。

辛的反抗引起了女人的不滿,她手上一用力,伴随一聲“艾達住手”,辛聽見自己的手臂發出骨折的聲音。

疼痛比聲音慢一步傳達至神經,艾達聽見制止聲後松開了手,辛踉跄着往地上鋪過去,卻被人一把攏住,他聞到了上一家旅館沐浴露的味道——是周慕。

太痛了,但是沒有上一次的槍傷那麽恐懼,那一次辛還以為自己要死了呢,但是周慕很生氣,或者說,這是辛第一次看見周慕這麽生氣,周慕摟住抱着手臂的辛,口吻嚴厲起來:“我記得我提過要帶新人過來!”

艾達挑挑眉,因為周慕的眼神并沒有看她,而是看向了她身後的車,車窗內覆着黑色的窗簾,不知道裏面後排坐着什麽人,這時左邊的車門從裏面推開了,辛擡起頭,看見一個大個光頭走了出來,和他的個頭相比,那扇車門就太小了,宛如一個魔法縮放袋子。

大個光頭神情憂郁,淡淡看了辛一眼,随後繞到右邊,拉開了車門,由于辛彎着腰,而越野車的車身較高,他并沒有看見有人出來,但下一秒,一雙白色皮鞋踩在了地面上,而蕾絲大裙擺立刻蓋住了盈盈一握的小腿。

“我不知道你口中的新人會這麽弱。”一道清冷的聲音響起來,女孩子的。

首先從車後露出來的是蓬松的裙擺,黑白兩色交替,印着宗教類的圖案,天使惡魔糾纏不清,瘦削的手握着一把黑色的扇子,頭上還戴着一頂裝飾着蝴蝶結的黑色帽子,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她的頭發,白色的,每一個卷都有漂亮的弧度,她的臉上沒有任何化妝品,在服飾的襯托下顯得更加蒼白,她的身材不高,稱得上矮小,從她的外貌完全無法辨明年齡。

“不是所有人都需要力量。”

辛覺得周慕說這句話完全是在說謊,他明明匹諾曹不養廢物的規則。

“你要帶着他去?”

周慕一邊扶着辛往車邊走一邊回答:“當然,新人都是需要培養的。”

“在這個緊急關頭?”

周慕的聲音沉沉地響起來:“譚雅,你不應該懷疑我的計劃。”

“你是碎城人,鴿城的信條可是‘碎城人不可信’。”

周慕用力拉開車門,完全失去了耐心:“上車,譚雅,不然我自己走了。”

辛已經被周慕安置在後座上了。

譚雅?

辛覺得自己有印象,但忘記是在哪裏看到過這個名字的了,腦海中某個記憶碎片一閃而過,周慕已經發動了引擎,手臂的疼痛加劇,他沒有抓住記憶的內容。

“忍一下,辛。”

譚雅側過頭看着周慕,毫不避諱地說:“你叫他‘辛’?”

周慕回答:“譚雅,這裏不适合提起往事。”

譚雅從來不會聽周慕說的話,接着說:“碧兒的訊息是對的,你被愛情沖昏了頭腦,周慕,他和米諾瓦之枭有關。”

辛意識到他們在讨論自己,周慕難得地沉默下來,車很快停了下來,周慕一言不發下車把辛帶了出來,辛看見前方有一個聚落,多是由帳篷搭建而成的定居所,外面圍了一圈由沙漠藤交織而成的栅欄,兩個抱着槍的巡邏兵看見了他們,朝他們揮着手。

辛忍痛問:“艾達……他們怎麽辦?”

“別擔心他們,晚上就會見面了,”周慕說,沒看辛一眼,頓了頓才說:“從現在起,危險會更多。”

辛覺得周慕還有話想說,而譚雅毫不客氣地盯了過來,指責辛的無能。

辛沒有想到這裏竟然住了大約二十來個人,聚落旁邊就是綠洲,保證了水源,但是夜晚的風沙仍然是個隐患,聚落裏有一位軍醫,不怎麽引人注目,經常跟在譚雅身邊,辛猜測譚雅生病了。

聚落首領是個性格開朗的中年人,留着絡腮胡,毫不見外地拍着周慕的背講客套話,說什麽“周老板這次有沒有帶多餘的物資過來”、“周老板還考慮再想一次親嗎”之類的話,周慕拒絕地幹幹脆脆,首領便盯上了斷了一條手臂的新人。

周慕去和譚雅談事情了,留下辛一個人待在帳篷裏。

聚落靠着一臺發電機為夜晚的沙漠照明,電線都是臨時搭的,用了特質的防高溫彩材料,帳篷內部的陳設較為單調,除了必要的生活用品外幾乎沒有多餘的東西,辛推論這個聚落應該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改變位置。

鴿城并不太平,自從和碎城的戰争後,兩城的流民失去了城主的庇佑,小規模的沖突不時發生,而中央城、化城等地更有吞并兩地的想法,只是因為暫時的利益分配不均沒有行動,來的路上,周慕提起過中央城不僅向化城派了巡邏隊,鴿城也有。

首領端着剛做好的蒸魚幹進來,笑呵呵地說:“周老板真是大方啊,每次來都會給我們好東西。”

辛點了點頭,眼神中充滿了迷茫和警惕,像只刺猬,首領在他面前放下那份散發着香氣的魚幹,摸着胡子想:在周慕身邊的時候就像只綿羊似的啊,為什麽這麽怕我?

首領覺得如碧兒所言,他的絡腮胡子給別人一種地下組織的恐懾感,這可不行。

辛沒有動筷子,首領突然意識到了什麽,熱淚差點落下來,他用自己的大手捏着筷子夾起一片魚幹,說:“筷子是這麽用的。”

辛頓時覺得有點尴尬,連忙解釋:“我不習慣用左手。”

首領這才松了口氣,拍着胸脯說:“吓死我了,我以為周老板又撿了個怪人回來。”

辛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便問:“他經常帶新人回來嗎?”

首領想了想說:“嗯,但最近周老板都沒來過我們這裏,我們看見新聞報道他死了的消息下了個半死,但是第二周珍妮就聯系我們了。”

辛想起那個時候他已經被組織的人接回去治療了。

“周老板也是個怪人,他是突然出現在聚落裏的,那是一次普通的遷徙,周老板帶着老陳、珍妮等在道路盡頭,我們以為是來抓我們的軍官,沒想到他們給我們帶來了許多必要物資,周老板也不說原因,我到現在也沒問。”

“為什麽?”辛擡起眼問。

首領腼腆地一笑,說:“怕問了他就不來了,也怕問了知道什麽不好的真相,一開始有人說周慕是碎城城主的親戚,對我們有愧才這樣做的,如果真的是這樣……嗨,不說這些了,說說你的事吧。”

“我叫辛。”

“……我知道。”首領心想他明明和周老板有很多話可以說啊,難道絡腮胡子的影響這麽大嗎?

“你有心上人嗎?有婚約嗎?”首領問。

前言不搭後語的,辛只能搖搖頭,首領臉上剛露出一個笑容,辛就聽見帳篷外有人說話:“爸爸,如果你再幫我找男人相親,我就去修道院。”

來人掀開帳篷的門簾,辛發現那是艾達,原來艾達是首領的女兒。

首領連忙從辛身邊站起來,朝着艾達說:“他看起來弱了些,但是模樣好啊,對吧?”

艾達瞥了辛一眼,高傲地問:“你知道他的手臂怎麽斷的嗎?”

“怎麽斷的?”

“被我折斷的。”

“……”首領一口氣還沒喘上來,艾達又開口了。

“而且你看不出來他和老板的關系很不一般嗎?他脖子上還戴着老板的項鏈呢。”

首領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向辛,辛剛想解釋,門簾又被人一掀,是周慕,他換了身衣服,麻布做成的,穿在身上空空蕩蕩的,他一眼看見辛面前的魚幹。

周慕徑直走過去,拿着筷子夾起魚幹喂給辛,辛愣了一下,他說:“張嘴,不吃飯怎麽養傷?”

艾達聳聳肩,對他的老父親說:“看見了吧。”

首領看了看周慕,又看了看辛,長嘆一聲,拂袖而去。

周慕問:“首領怎麽走了?”

艾達聳聳肩,也跟了出去。

周慕便把目光轉向了辛,誰知道辛張嘴咬了口蒸透的魚幹,低着頭悶悶地說:“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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