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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很少的人記得14歲時周慕是什麽樣子,究其原因,最為重要的還是幾乎所有認識周慕的人都死于碎城和鴿城的戰争,碎城本應取得最後的勝利,但是城主對形勢做出了過于樂觀的估計,在“最後的舞會”上被鴿城城主控制,軍心大亂,年幼的繼承人無法擔此重任,在槍聲中消失了蹤跡。
碎城和鴿城的拉鋸戰持續了七年,其他三大市作壁上觀,等到雙方耗盡了物資和人力,才在中央城的統一指示下湧入邊境線,重新劃分領土,收編失去家園和身份的居民。
歷史的滾滾車輪一往無前,進入歷史課本的只剩下瘋狂的城主、拉鋸戰中英勇的将軍、兩面三刀的獻策者,根本沒可能找到那位繼承人的名字。
周慕因此有了“周慕”這個身份,是的,說來可笑,這并不是他真實的名字,遇到老陳的時候,周慕就叫周慕了,是一個表情呆板、眼神清冷的落魄少爺,渾身上下最值錢的只剩下一枚戒指,即便這樣也高傲地看着老陳擺在他面前的那碗面。
那時他們的生活很不好過,老陳剛和家庭決裂、周慕是個一無是處的流浪漢,但是好在兩個人生命力頑強,擺攤、買小飾品、當模特、存錢,最後去了一所大學,老陳好歹有通行證辦理入學手續,周慕只有一張僞造的,僞造手藝不好,很容易被看出來,所以只能當旁聽生。
周慕沒有告訴老陳其實他在碎城的時候已經讀過高中了,跳級讀的,是利津一中的神童,只是身體不好,長時間卧床在家,在13歲的尾巴上拿了畢業證。
14歲的周慕偷聽了許多醫學生的課,最後高價買了一個半道去當歌手的學生的名額,這才正式進入實驗室,那時他的身體已經逐漸好起來,保持鍛煉的習慣,老陳開始嘗試做各種美食,打算開一家餐廳,每天給周慕塞自己做的創意菜。
兩個人有點相依為命的意思,雖然都喜歡男人,但幸好對彼此沒興趣,老陳喜歡文質彬彬的溫柔挂,周慕向往強大慈愛的救贖者,兩個人甚至互相瞧不上,總是互相說垃圾話,想把過往的不幸變成刻薄進而釋懷。
老陳的腿被沒良心的親戚打壞了,幾乎是爬着回來,周慕一邊給他打石膏一邊數落他不該去赴鴻門宴,老陳欲哭無淚,問周慕:“你為什麽想當醫生啊?”
周慕愣了愣,多年前那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再次浮現腦海,他又一次看見弱小的自己跪在地上禱告,相信世間存在着助人實現心願的神靈。
///
周慕昏迷了很久,醒過來的時候嘔吐不止,媽媽着急從中央城趕回來,手裏的文件都沒來得及放下,醫生說情況很不好,需要再次輸血、打針、吃藥,為期一個月,媽媽知道那些藥劑會導致全身劇烈的疼痛,所以猶豫了。
“夫人,您再猶豫的話,少爺面臨的危險就會更大。”醫生已經把藥劑拿出來了。
“沒有根治的方法嗎?”
“是我太無能了,夫人,我沒有查到任何相關的病例,這是一種新型疾病……”
媽媽摸了摸周慕的頭頂,親了親他的額頭,周慕開始流鼻血,醫生連忙讓護士拿毛巾過來,周慕暈乎乎的,感覺媽媽在哭,但是摸了摸她的臉,發現是幹燥的。
那段時間,周慕對世界只有微弱的感知力,他從12歲起患病,靠藥和錢把命吊着,今年13歲,對于世界的快樂記憶被疼痛摧毀得一幹二淨,有時候半夜,他幽幽醒過來,會發現媽媽坐在他的床邊自言自語,說一些對不起的話,他也知道不止一個人提過讓媽媽和傑斯坦在一起,再生一個孩子。
那個商人,對媽媽很殷勤,經常讓人送一些禮物給周慕,但是周慕還沒見見過他,也許傑斯坦是為了媽媽的名譽才從來不踏入利津城的。
周慕聽了這些話也不會生氣,反而很贊同,他覺得只要抛棄自己,媽媽就會有更好的生活與未來,他身體稍微好點的時候,一個人待在玻璃花房裏就是這樣想的,園丁過來看見了他,擔心他花粉過敏,周慕控制着輪椅邊往外走,安慰園丁說:“別擔心,別擔心。”
他小的時候很讨人喜歡,因為瘦弱,也因為心地柔軟,弱者很能體會弱者的想法,習慣了與人為善,以為世界就是自己所見的樣子,對一切仁慈,後來他變得強韌不屈,世界也跟着殘酷,而他自己變成一把傷人的刀。
生病的那一個月裏,他總聽見照顧他起居的護士們說會有客人過來,言辭間神神秘秘的,不願意細說,仿佛什麽禁忌,等他稍微好些了便拉着媽媽問是什麽客人。
至今,周慕還記得燃燒在媽媽眼中的小火苗,點燃了他們的血液和心髒般的熾熱瘋狂,媽媽說:“是的,我邀請了一位客人過來,他和我們一樣是先民的子孫。”
周慕便以為對方是和他一樣的黑眼睛黑頭發,他還向媽媽打聽客人的年齡、性別和愛好,媽媽說比他大四歲,是個漂亮的男孩,喜歡……喜歡一個人待着。
周慕所在輪椅的薄毯裏說:“聽起來他脾氣有點不好。”
媽媽伸手捏他的臉,說:“不用害怕,我的寶貝,他不敢對你很兇的。”
“不敢”,周慕因為新朋友的到來而沒有注意到這個詞。
還有兩周是少爺的生日,宅邸變得熱鬧,每個人都盡心盡力,盡心盡力地有些過了,讓周慕有一種他活不太久的荒誕感,宅邸的裝飾頓時變成了一場葬禮。
在生日宴上,媽媽給周慕帶來了禮物,大廳的側門開了,從裏面走出來一些人,為首的是位貴氣而高傲的少年,銀色的頭發赤色的雙瞳,那雙眼睛看向周慕時,讓周慕想到東方歌謠裏的妖,他的身後跟着穿黑袍的人,與這個時代的服裝格格不入。
“過來吧,運。”媽媽叫那個少年。
名叫運的少年朝周慕走過來,半跪禮,吻了一下周慕的手背,手背上紮針形成的淤青還沒消,運緩緩開口說:“願您百歲無憂。”
明明是很好的祝福語,從運口裏說出來卻有點像詛咒,周慕從見到運的第一面起,就知道這個個子高高的孤獨少年十分讨厭他。
至于他有什麽值得讨厭的地方,周慕尚且不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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