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三）白色傳說

高考的火藥味越來越濃，那味道能活活熏死幾百幾千頭牛。

于雅利在學校發三勒漿高考倒計時手冊那天大發雷霆。因為它讓她想起上學期猛喝三勒漿補腦的經歷。

她眼睛鼓得極大，嘴裏像要噴火，拿着那本手冊正準備往教室外面扔，我抓住她高高舉起的手說：“小于，別。”

于雅利轉過身換了副可憐巴巴的表情對我說：“你讓我扔吧。我看着這玩意揪心。”

我說：“就算扔了它，還是扔不掉高考。”

于雅利看着我堅定地說：“今天我必須扔了它。”

我指指教室後面的垃圾桶說：“你要扔直接扔那兒，扔教室外面不好。”

于雅利把手冊扔進垃圾桶，拍拍胸口，吐了口氣說：“我不想高考。班上同學越來越少，高一的時候七十九個，現在只剩五十六個。我也想走。”

我問：“你真想走？”

于雅利一臉堅定地回答：“是。”

我走到于雅利的座位，提起她的書包，指着門說：“門就在那兒。”

于雅利從我手裏拿回書包，嬉皮笑臉地對我說：“你知道我只是說說。”

她把書包放回座位走到垃圾桶前，把剛才扔的手冊撿起來拍拍，走到我面前說：“現在再看它，覺得它也挺可憐的。”

我指着她手裏的手冊說：“它會感激你的。”

于雅利看着手冊良久說：“它提醒我高考越來越近。高考我不怕，我怕和大家分離。很怕，特別怕，怕得心裏發虛。雖然我不喜歡英語老師，但畢業後沒人再收我的書，沒人再讀那些聽不懂的課文，那會是什麽樣？那不是暫時的消失，而是在我的人生中都不會再出現。上次輸給了她，我想贏她一次。”

說完她從課桌裏拿出幾本小說和漫畫書，她看着漫畫書說：“高考後就見不到堯老師了，三年來他一直深深吸引我，雖然毛老師來的時候我曾經偏離軌道，但我最後還是回來了。我小心翼翼地把堯老師放在心裏。我怕以後不會再用這種單純的心情去喜歡一個人。”

她把視線從漫畫書轉移到我身上：“最近總想起我們剛認識的時候，我讨厭分離。”

三年前的九月，開學第一天。在紅磚樓我和于雅利第一次見面。

她穿着一條綠色的裙子，紮着馬尾辮。我們兩個站在高一五班門口等着班主任來開門。

她上下打量我一番後，自我介紹：“我叫于雅利，你可以叫我小于。”

我說：“你好，我叫韓靜雪。”

于雅利笑笑說：“我喜歡韓這個姓。”

開學第一天早到的好處我都淡忘了，但有一點還記得，那就是打掃教室清潔。我和于雅利被來開門的班主任安排打掃整個教室衛生。

打掃完，于雅利手撐着腰說：“下次我不會這麽早來了。”

剛上高中時沒想過畢業該說什麽分離的話，現在快要分離還是沒想過該說什麽話來安慰彼此。以為時間總是還沒到，或者說以為分離還沒找到我們。

當我們意識到分離真的來了，心底醞釀着別離的話，卻怎麽都說不出口，因為在說之前，眼淚已經代替那些發酵了的言語。

我從書包裏拿出和于雅利一起照的大頭貼，遞到于雅利面前。她笑中帶淚的看着那幾張大頭貼沒再說話。一陣歡呼聲打破沉默，我和于雅利望向歡呼的來源。

一個身穿白襯衣，白長褲，白皮鞋的男生走進教室。他叫徐德華，班上同學都不記得他本來的學名，這名字是他自己取得，為了向他崇拜的偶像致敬。

從出生到現在我沒見過哪個男生穿一身白衣服。那件雪白襯衣的領子高高直立，霸氣中帶着陰柔之氣。頭發被這種剛柔并濟熏陶地煥發細膩光澤。

他左手大拇指的二分之一別在褲兜裏，其餘四指放在褲兜外緊閉着微微翹起。右手大拇指放在褲兜外，其餘四指別在褲兜裏。

他的步伐快中帶慢，慢中攜快，走一步停一步，時而微微回頭，原始的五官讓人渾身顫抖。

他的座位在教室最後一排，當他走到座位的時候并沒有坐下，而是放下肩上的白書包從後門出去，再從前門進來，一次又一次。

他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他的鎮定讓我們這些同學都不鎮定了。班上同學的歡呼聲變成了求救聲。

可能他是全校唯一一個能和莊慶珊PK的了。

這次來看稀奇的比莊慶珊轉校來的那個晚上的人還要多。上回驚動的都是高中部剛參加完環城跑的國寶男，這回連初中部即将參加中考的國寶女都來了，盛況空前。

莊慶珊是晚課之星，在晚自習散發迷人魅力和無與倫比的號召力。徐德華是白晝之星，在白天上演一場場不可思議的白色傳說。

接下來的幾天，白色傳說人氣暴漲，環城跑時遇見的“獅子”，“老虎”都來一睹純白國寶的尊容。圍觀莊慶珊也就是晚課那一會兒，徐德華卻将圍觀持續了整整五天。

第五天一早白色傳說剛上演。于雅利對我說：“我一直很糾結還沒到4月，他就穿成這樣不冷嗎？”

我指指門口的圍觀者說：“他們的熱情足以讓徐德華感覺不到冷。”

于雅利雙手環抱打了個冷顫說：“他不覺得冷，我都覺得冷。那衣服都穿五天了不嫌髒？”

我說：“那衣服看着不髒。”

于雅利說：“好像真不髒。你說他會不會有五套一樣的衣服。”

我說：“我覺得他每天洗一遍衣服的概率比較大。”

于雅利說：“可能真是這樣。”

上課鈴也帶不走那些癡情的德華迷，他們站在我們班門口。深情望着窗戶裏的徐德華，他是他們的神、天、地、精神食糧和學習榜樣。

徐德華不會像莊慶珊那樣讓崇拜者回教室上課，他住在自己的世界裏，兩耳不聞窗外事。

他手裏拿着一條白色細長的皮帶。昨天他系了一下午，引來的呼喊聲又高了幾分貝。學校主任穿越人潮走進教室，叫剛剛系上白皮帶的徐德華跟他到辦公室去。

兩節課後徐德華回來了。高高直立的白色領子規矩的躺着，細膩光澤的頭發變得頹廢暗淡，腰上的白色皮帶重回到他手裏，走路的樣子像剛經歷了軍訓。

呼喊聲沒了，門外的人群散了，白色傳說結束了。

直到高考再沒見過徐德華穿白色襯衫，白褲子，白皮鞋，系白皮帶。只是偶爾還能看見他背着那個唯一幸免的白書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