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二）噩夢

很多事都會随着時間淡去，即便那是有關人命的。

那個男生生前默默無聞，死後卻成了大家紛紛議論的對象。

可終究抵不過時間的強大，在一天比一天還繁忙的日子裏，大家逐漸忘了他。忘了他的樣子，忘了他的名字，忘了他的聲音。恐怕到最後只有他的父母親人會在他忌日那天為他祭奠默哀。

越臨近高考，題海戰術就越恐怖，我每天都嚴重缺乏睡眠。

現在幾乎每個班都有一大半的學生要麽在上課的時候用書擋着自己或大或小的腦袋打盹，要麽在下課後匆忙補覺，而我多數時候屬于後者。

于雅利卻不同，除了政治課和班主任的數學課，幾乎每節課都會拿着她的言情小說看個不停，下課後還和于曉筱在教室外瘋玩，真心佩服她那旺盛的精力。

政治課她認真聽講我能理解，可為什麽連數學課她也認真聽講？後來想想可能是因為上學期班主任“大逆不道”帶頭鼓掌才使她轉變。

我向于雅利求證，她笑着打了個響指：“Bingo。”想了想又對我說道：“你真是後知後覺，我從這學期一開始就認真聽班主任的課了，你現在才發現。”

星期六下了晚課，我回寝室加緊寫作業。頭不聽使喚總往下垂，眼皮還不住地想要合在一起。

蔣明明看着我說：“要不你先睡會兒，這樣下去身體都會被拖垮。”

我雖然總想逃離“大匣子”，但卻不敢不完成那些如山似海的作業。我搖搖頭說：“不行，還有一張數學卷子沒做。”

蔣明明收起我的卷子和鋼筆：“我幫你做，你先睡會兒，我給你上鬧鈴。”

說實話我真想睡覺，在蔣明明的堅持下，困意襲來的我準備上床小憩一會兒。腳剛爬上梯子，手沒抓穩，掉了下來，還好沒受傷。

蔣明明急忙過來扶着我：“你別上你床鋪睡了，就在我床鋪睡吧。下鋪方便。”

我沒有推辭因為實在太困，剛躺下就睡着了，但我并沒有因為這段睡眠而得到休息，反而做了個噩夢。

我夢見金三豐，這是我第一次夢見他。

他看上去像遭受了很嚴重的壓迫，他站在他們學校教學樓的五樓，我正想上去和他打招呼，可他卻縱身躍下，摔得血肉模糊。我吓得全身顫抖，嘴唇發紫。

我從噩夢中驚醒，嘴裏叫着金三豐的名字，額頭和手心布滿因恐懼和害怕而滲出的汗水。

蔣明明急忙放下手裏的中性筆，從她桌前跑到我面前輕聲說道：“沒事，沒事。”她的左手一直拍着我的背。

她沒有在我面前提起“噩夢”兩個字，應該是怕我回憶剛才的恐怖畫面，我很感激她。之後她給我講了很多笑話，為了不讓她擔心，每當她講完一個，我都會笑一笑。

不知不覺我被她的笑話催眠，再次入睡。萬幸的是這次沒有再做噩夢，反倒夢見蔣明明講的那些笑話。

第二天一早我給金三豐寫了封信。在等待回信的那些天裏，我的心七上八下，于雅利卻随時都很開心。

她告訴我越接近高考她越興奮，恨不得明天就高考。早考早結束，這樣她就能去過新生活，到她姐姐工作的工廠上班，自己養活自己。

她說自己早就厭倦這裏，班裏的氣氛也讓她抓狂，同學之間沒有相互鼓勵，沒有相互支持，有的只是巴不得競争對手消失的眼神和整天沒完沒了的抱怨聲。

我說她有些極端了，她說我木讷，不能通過現象看本質，于雅利把她學到的唯物辯證法運用的爐火純青。

我沒再和她談論這個問題。蔣明明忽然來教室找我。

于雅利說了一句金三豐第一次來找我時她說的話，只是把男字換成了女字。

“不錯啊，高中三年第一次有女生來找你，是不是你女朋友？”

我頓時無語。我走出教室問蔣明明：“明明，找我什麽事？”

蔣明明大方地笑了笑：“我已經向學校請假不參加高考了，直接等着拿畢業證。我一會兒就回寝室收拾東西，收拾好立刻就走。本想早點告訴你，但我不喜歡分離的場面。這是我送你的紀念品。”說完遞給我一個沒有包裝的相框。

我雙手拿過相框，蔣明明又說：“本來禮品店老板要包裝的，但我沒讓。遲早要拆開沒有包裝的必要。送禮物送的是禮物本身，不是花花綠綠的包裝。包裝不但污染環境看着還怪怪的。”說完又補上一句：“不管別人怎麽想反正我是這樣認為的。”

我問：“那你将來？”

蔣明明露出兩個虎牙：“及時行樂。”我很佩服蔣明明的心态，這是我無論如何都做不到的。

我說：“我還沒有送你禮物，能不能明天再走？”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在顫抖。

蔣明明笑着說：“時間不等人，你太重感情，最後受傷最深的只會是自己。”

這一切來得太突然，在我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蔣明明就這樣離開，前幾天她還因為我做了噩夢而給我講笑話，現在卻要面對分離，也許分離本身就是一場場突如其來的意外。

蔣明明做了個鬼臉，笑笑說：“靜雪，再見。”

我想送她到校門口，但她卻揮手示意不用。

可我還是想送送她，蔣明明卻對我說：“古人道送君千裏終須一別，既然早晚都要告別，不如就現在。”

目送走蔣明明，我的心沉了下去，我們還能見面嗎？也許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誰都說不準将來會發生什麽。她去追求她想要的生活了，而我還被困在這個大匣子裏，禁锢着多年來的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