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1)
忠誠親王司徒塬身着白蟒袍,負手獨立于榮國府的接待廳中,頗有幾分蕭瑟意味。
賈赦進來忙拱手道:“五爺別來無恙。”
司徒塬嘆道:“榮國公,我若早日識君之才,君可願助我。”
賈赦直言:“不會。因為你當不上皇帝。”
司徒塬問:“何以見得?”
賈赦道:“五爺善謀卻不善兵。謀可取朝堂上任一官位,唯獨取不了最上頭那尊寶座。只因取那尊寶座固然不可不謀,然絕不可不兵。聖人手上有兵、先義忠親王并如今的樂善郡王手上有兵、老聖人手上亦有兵。唯五爺手上無兵。文人麽唯有在武夫講理之時方管用。縱然當年老聖人傳位五爺,兵權必是不肯予五爺的,五爺可拿什麽來守呢?”
司徒塬聞之良久,終一聲長嘆:“我本有財可養兵,手中苦無将爾。”
賈赦點頭:“西方有國法蘭西,國君拿破侖氏曾曰,獅率羊群可勝羊率獅群。無将不如無兵。”
司徒塬苦笑道:“聞榮國公性子爽利,我直言罷。我本無心大位,為母族所迫爾。”
賈赦“咦”了一聲:“不是吧,還有這樣的!理他們作甚。”心裏半分不相信,這種事絕無趕鴨子上架的,縱有也不可能趕眼前這只狐貍上架。
司徒塬上前施禮道:“特向榮國公求計,我欲全身而退,又欲保住母族,當如何。”
賈赦頭疼了:“喂,你只提醒了我一個賈雨村,我也提醒了你你輸定了,咱們算扯平了。”這事兒多難辦。
司徒塬笑道:“國公爺還得了我一座便宜院子。”
賈赦一愣。
“你那三味書屋本是我的産業。”司徒塬笑道,“因聽聞賈國公欲在大江胡同尋院子做學堂,特賤賣與國公。豈不聞因尊駕與姜将軍家在那裏,大江胡同的地價已是翻了一番?”
賈赦呆若木雞,好一會子才指他道:“你成心的!故意讓我欠你人情!如今我都翻修好了,也不能退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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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塬笑道:“若非如此我又何須這會子來尋公爺?”言罷他倒是先坐下了,還捧起茶杯來飲了一口。
賈赦愣了半日,嘟囔道:“你到底什麽人,才見兩面就把我摸透了。精的不是人似的。”乃在他對面坐下,“一座院子要我費那麽些腦子,我不幹。”
司徒塬道:“有我在,國公爺與齊大人姜将軍總歸用處大些。如今我那大侄子在江南的根基盡皆讓幾位毀去,太上皇腿傷尚未痊愈,若我都倒了,幾位不怕鳥盡弓藏麽?”
賈赦道:“不怕,我們有旁的用處。”
司徒塬又道:“再送你一個消息,南安郡王這兩三日便要回京,只帶來些貼身護衛。”
賈赦驚道:“姜文說還有半個月!”
司徒塬笑道:“那是一位替身。”
賈赦摸了摸後頸:“好家夥,罷了,若是真的,欠你一個大人情。”
司徒塬嘆道:“國公爺的人情貴的緊。”
賈赦哼道:“你救我命、我救你命,這才公道。況且你還挺有眼光的。”
司徒塬:“??”
賈赦忙打個哈哈混過去。齊老爺子那事兒可得好生瞞着。又盤算了一會子,因說:“江南和吏部你不交出來是不成的。”
司徒塬颔首:“這個我自然知道。我能交出上頭的高位來。”
賈赦笑道:“你以為上司變了下屬不會變麽?”
司徒塬但笑不語。
賈赦就知道他八成捏了人家的罪證,心下稍嘆。“倒不如你交了權,再做點公益,或許有用。”
“何為公益?”
賈赦笑道:“不如你也辦學校如何?辦的學校不教四書五經、請些老大夫教小大夫。管保功在當代、利在千秋。你又無有權勢軍隊,想來聖人也犯不上将你如何。”
他會想到醫學院乃因醫學院本來就是歷史比較悠久的大學學院之一,也可與自己的三味書屋互利。有了這兩種,日後再發展法學院就好辦了。
司徒塬聽了頗為不解,只覺出“避鋒芒”之意。
賈赦見其猶豫,乃道:“五爺莫要不信。你的醫學院若真的成了,管保造福百姓,聖人反倒不好動你。誰都會病,誰家都有人病。讓大夫愈多愈精必得人心。”
見他說的懇切,司徒塬到信了幾分。
賈赦往他身後看看,開玩笑道:“今兒五爺沒帶德芙來?”
司徒塬笑道:“他在外頭候着。赦公那日聽了他的名字因何發笑?”
賈赦笑道:“莫提莫提。五爺若有旁的長随喚做好時、費列羅自然明白。”
司徒塬也不細問,告辭而去。
賈赦不得不自薦當皇家兩兄弟的接頭人,向姜文通報了一番。他倒是刻意瞞下司徒塬告知南安王進京一事,因委實讓他說動了,替他隐藏實力。江南埋伏着李三、京城蟄伏起原五,只怕于自己更好些。
姜文旋進了宮面聖。
聖人微微有些驚訝:“老五?”
姜文點頭道:“忠誠王爺最善審時度勢。”
聖人皺眉道:“他為何去尋賈赦?”
姜文笑道:“賈赦處事一樁起一樁了,恩怨分明像是做買賣似的,他來尋我我未必信他。”
聖人想了想,仿佛也沒錯,不禁舒眉:“他交了江南和吏部出來,朕讓他們善終又何妨。”還可得了好口碑。至于什麽醫學院的,他只道是替老五找點事情做,全然不曾放在心上。
姜文下拜,口稱萬歲。
兩日後,南安郡王悄然入京,先使人去自己府裏打探。那探子才到門口,便聽見兩個閑漢在那裏笑指:“這便是南安王府,哈哈。”
探子只覺奇怪,便向他們問道:“兄弟,南安王府可有什麽新聞麽?”
那兩個閑漢笑道:“你竟不知道,哈哈,滿城皆知!這府裏的世子在一個暗娼家中住了半年不肯走,還沒錢!”
探子大驚,忙細問。誰知他倆也是道聽途說,不知就裏。探子也顧不得其他,特去尋旁的閑漢打聽,果然聽說他們世子養在一戶暗娼家,京城裏的流氓閑漢無人不知,忙趕回去向南安王回禀。
南安郡王得了信顧不得旁的,好容易熬到天色暗了,方領着人找了去。到了那戶暗娼門口,上來一位親兵拍門。不多時果然有位媳婦子來開門。
那親兵問道:“敢問這位姐姐,聽聞南安王府的世子在你們家?”
那媳婦尖聲道:“哎呦呦,可不是麽。都在我們家半年了不肯走,只膩着我們家娘子。這位哥哥也來見見?我們娘子何等人物一見便知。”
南安王聽了立時領着人往裏頭進,他們人太多,倒吓了那媳婦子一跳。
跟着到了裏頭,廳中擺設倒也有幾分精致。那媳婦因說請她們小娘子出來,南安王道:“我們是來找世子的。”
那媳婦一愣。“世子是男的。”
旁邊上來一個親兵罵道:“速速領我們去!少廢話,不然砍了你的瓢!”
那媳婦子被吓着了,再不敢則一聲,低頭領着他們往後院走,直進了一間滿是紅绡的屋子。
屋中炕上呆愣愣坐着一個人,泥雕木塑一般,聽見人進來半日才喊一聲“姐姐”。
南安王一看,可不就是自己兒子麽?
忙上來罵道:“你這逆子怎的在此處鬼混!”劈頭蓋臉又是一通臭罵。罵了許久,見世子仍不言語,方覺察出不對來。
忽聞外頭一聲嬌喝:“關門放狗!”
院子裏立時一陣“汪汪”亂叫。有位親兵過來回到:“王爺!滿院子少說有十幾條大犬!”
南安郡王喝了一聲“大膽!”聲傳出去少說有三四個院子。
外頭那女子大聲哭了起來:“可還怎麽讓人活呢?賊人比主人還強些!”
只聽外頭銅鑼一響,五城兵馬司的人來了。
南安郡王只帶了七八個人,外頭有十幾條狗不說,五城兵馬司還不定是多少人呢。心下長嘆:這回丢臉算丢到家了。
幾個人被不由分說當賊人帶走,沒人信他們主子是南安王爺。
姜文接到回報時好懸沒從椅子上摔下去,帽子都忘了戴,直奔榮國府而去。
賈赦正跟幾個孩子打牌呢,聽說他來了只得下桌來,一面叮囑道:“你們頑別的,等我回來接着打。”
黛玉将手中的牌一丢,道:“不頑了,今兒功課還沒做完呢。”
賈赦忙說:“功課有什麽打緊的?你們又不用考狀元。”
說得迎春噗哧一笑:“爹快些去吧。姜大叔來了沒那麽容易走。”
賈赦嘟囔着出去了,才到門口又喊了一聲:“我就回來,你們別散了”。
他才出來,姜文見了一把拽住:“你将南安郡王坑了?”
賈赦奇道:“怎麽了?五城兵馬司抓到他了?”
“你怎麽知道他這會子來京?我都讓他那替身糊弄了,今兒早上才得的報。”
賈赦搖頭:“我哪裏知道,我只設了個陷阱在那兒,他什麽時候來什麽時候掉進去。”
因道,“我恨他們家世子派人綁架我琮兒,我也綁了他讓他勞動改造、就是幹粗活兒。前些日子你跟我說南安王快回京了,我便使人将他送去一家暗窯子,跟那窯子裏的姑娘做了交易,這兩日給他吃了些花樓裏的迷藥讓他混着。又尋了好些閑漢說的滿城都知道南安世子在那裏。他們世子至今不知道自己讓誰綁了。”
這倒是與姜文知道的差不多。因笑道:“如此甚好,後頭的交與我罷。”
賈赦口裏應了,問他:“還有事麽?沒事我那頭忙得很。”
“沒了。”姜文随口問:“你忙什麽?”
“打牌。”他一面說一面拿起腳來走了,把姜文丢的直瞪眼。
偏他回去牌局已然散了,賈琮和迎春去隔壁打臺球去了,只剩黛玉還乖乖的捧了本書在那裏瞧着。
賈赦過去一看,正是自己的《物理初論》。高興得了不得,連贊黛玉有眼光。
黛玉覺得有趣得很,有幾處不明白的一一問他。甥舅兩個研究了半日力學。賈赦忽覺好笑:教绛珠仙子能量守恒定律!
說了一會子,黛玉忽然揚起臉,眼睛亮的如星星一般:“舅舅!”
“嗯?”
“來年真的去蘇州頑兒?”
賈赦笑了,揉了揉她的小腦袋瓜子:“玉兒想去麽?”
黛玉點點頭:“甥女想去。”
“眼看着你二嫂子要生寶寶了,明年大約沒空。後年吧,後年開春暖和了帶你們去。”
作者有話要說:我覺得很慢了,基友還覺得快了?應該不快吧……
63、第六十一
三味書屋終于招生了,報名的委實不少。有些為了走榮國府的門路、有些看在包吃住的份上,有些純粹是湊熱鬧。賈赦認真出了各色題目給他們做,他在選天生的理科料子,文科生滴不要。另聘了三個在京多年會說京話的洋人教代數、幾何、化學,又有位性子活潑的先生請來教詩詞,一位武師教騎射,賈赦自己教物理。
因賈赦胸無點墨,又不便讓黛玉的字跡四處挂着,學校中許多對聯都是齊周所題。門口的影壁前被他毫不客氣的安置了一塊大石頭,上頭刻了“動手動腦”四個大字,讓姜武嫌棄得每回見了都皺眉,賈赦則直罵姜武沒眼光。
頭一批挑了十八個孩子,大的十七歲,小的才十歲,那十歲的便是賈赦的親侄子賈環;另有二十幾個姜武手下的“政委”常常過來。學校是開放式的,歡迎孩子和大人來蹭課。不多時賈赦便在常來蹭課的旁聽生中找到了男裝的彭潤,也不點破。橫豎彭潤的嗓子為中低音區,又不愛說話,不容易暴露性別。
過了一陣子,賈赦開始讓學生們民主選舉班幹部,沒事還時常撿些歌詞不粗俗的後世歌曲教他們唱,很有些未來風格。
黛玉尤其覺得這個有趣,同賈赦商議了,有時悄悄藏在教室隔間的屏風那頭聽課,從後門進出。後來把姜皎也帶了去。姜文原先不同意,因賈赦安排得隐秘,對外只說屏風那頭是另一間屋子,姜皎又委實喜歡這個,只得答應讓她偶爾聽兩堂。姜皎哪裏忍得住?常常借着尋黛玉頑先去了榮國府,兩個人又溜去聽課。因前頭迎春出過初戀的岔子,賈赦将她們盯得死死的,有些不明白的寧可自己親講給她們聽。幸而兩個姑娘天資聰穎,不曾占賈赦多少功夫。她兩個倒因“一起偷聽課”成了鐵杆閨蜜。
原先被賈赦寄予厚望的迎春對數理化不怎麽感興趣,弄的她爹連嘆“怎麽是個文科女”。
他這學堂早有人細細禀了聖人。聖人只當他頑鬧,全然不曾放在心上。
不多時,齊周終于直升戶部右侍郎。因向同僚道,前些日子老父游歷來京,才知他父親竟然做道士去了。雖今又已離京,卻賜下了字“行歸”。人皆道取自《詩經》“行歸于周”,內中意思唯有數人明了。
忠誠王爺随即蟄伏,交了許多明面上的位置出來,也學賈赦一般,招了許多大夫設立“五原醫學院”。這名字還是賈赦随口說着頑的,司徒塬竟然真的取了。對于有利于大衆的事情賈赦還是比較大方的,與他資源共享了許多辦校經驗和後世的醫學常識。
朝堂大定,聖人至少明面上已經坐穩江山了。
賈赦已經過得不記得原著了,每日除了教書便是帶孩子,外帶着數日子盼孫子,偏這一日外頭有人來報,來了幾位親戚。
邢夫人之兄嫂帶了女兒邢岫煙、李纨之寡嫂帶了兩個女兒李紋李绮都來榮國府投親,原著中小女孩們最熱鬧的時節便是這一陣子。
賈母見賈家日漸興旺去了,自打王夫人住進佛堂,兩個兒子也和好了,高興得很。又恢複了不少從前的性子,見了小姑娘便想留下。既然不是騙子,賈赦自然不攔着。
倒是邢夫人來尋了賈赦兩回,想求他替兄長做些安置。賈赦固然與邢夫人沒什麽話題,親戚義務他倒是不吝盡一盡的。遂将邢忠請來聊了聊。此人倒是挺老實本分,雖不甚機敏,還算可靠。賈赦便将他安置到一家鋪子學管事去了,預備日後送他一個小産業。
保齡侯史鼐果然遷委了外省大員,不日要帶了家眷去上任,賈母又将史湘雲接了來,大觀園的一群姑娘們幾乎全了。從此日日一道上學、一道嬉戲,又是寫詩又是燒烤的,原本常陪着賈赦頑的迎春黛玉如今都顧不得他了,賈赦多少生出幾分怨念來,日日哭喪着臉朝賈琮抱怨“你爹失寵了。”賈琮安慰他:“我不嫌棄爹。”
所幸他并未無聊太久,不過半個來月,王熙鳳生了。
那會子臺球室被一群姑娘強征,賈赦只得同賈琮灰溜溜滾回書房頑軍棋。忽有個媳婦子慌忙來報,二奶奶要生了!
賈赦急的将棋子一丢,撒腿就跑。
何喜忙攔着他:“老爺老爺!您可別去!哪有兒媳婦生孩子公公去外頭等的。”
賈赦跺腳:“那孫子出來難道我最後一個看麽?”
何喜想了想:“橫豎不遠,讓我媳婦兒守着,孫少爺一出來就來回禀,您看可好?”
“哎呀快去快去!”
眼見賈母邢夫人李纨賈琏都過去了,唯有一家之主賈赦只能遠遠的在榮禧堂轉圈兒。賈琮溜過去拉拉哥哥的衣襟:“二哥哥,爹爹可憐見的,一個人在榮禧堂裏呢!讓小葉子去陪他可好?”
賈琏這才想起自己那個愛操心的老子,忙道:“琮兒想的周道。”
遂去屋裏将女兒抱出來,才要叮囑她幾句,賈琮先說話了。“小葉子,你弟弟要出來了,祖父怕你弟弟不喜歡他,小葉子同三叔一起去哄着祖父、莫讓他着急可好?”
賈琏好懸沒笑出聲來。“去去,少胡說!小葉子,你祖父擔心弟弟……”他忽然覺得賈琮說的半分不錯!改口道,“同三叔一道陪着祖父可好?”
小葉子忙點頭道:“爹爹放心,小葉子照顧祖父。”
賈琮也說:“二哥哥放心,琮兒會照顧爹爹的。”
院中下人們都笑了個仰倒。他倆一個五歲一個八歲,賈赦可四十好幾了。
賈琏因親将女兒弟弟送過去,見父親果然可憐,一個人在院中疾步走來走去。忙上來回道:“父親,只怕還得不少時辰呢,不如父親先回屋歇會子。”
賈赦脫口而出:“你們預備讓我最後一個看孫子麽?”
賈琮忙安慰道:“不會不會!我陪着爹爹。”
小葉子也說:“小葉子陪祖父,祖父莫怕,弟弟定然喜歡祖父的。”
賈赦見了她就把賈琏忘了,幾步搶過去接在懷內:“還是我孫女兒心疼祖父,祖父就指着你孝順了。”
賈琏早已熟視無睹,道:“兒子且去院子裏守着,待媳婦兒生了立時來回父親。”
賈赦本想揮揮手,偏他懷裏抱着小葉子,只得甩甩頭:“快去快去!”
賈琏一步作三步回院子去了。
有了小孫女和小兒子,賈赦心下安定多了。因将小葉子放在腿上,胳膊環着賈琮嘆道:“謝謝你們兩個,你們爹爹祖父還真是有些害怕的。”先不說原著中這孩子是小産的,古代婦産科不發達,鳳姐兒那丫頭都挺危險的。
兩個孩子頭碰頭一道寬慰了他半日,又說些童言童語,賈赦漸漸的好了許多。偏生孩子不是一時半會的事兒,等着等着他又急了。還是賈琮出了個主意:“爹給小侄子想好名字了麽?”
賈赦“哎”了一聲:他真将小孩子出生要取名字給忘了。
老少三人遂進了書房翻《說文解字》。
賈赦前輩子喜歡《指環王》,想在裏面尋個人物給孫子命名做紀念。偏這年頭還有“某字輩”一說。孫子恰是草字輩,自然而然先想到了精靈王子萊戈拉斯·綠葉。誰知一查書,“萊”的意思是野草和蘿蔔……只得放棄。
三個人一個個字商量來商量去沒個結果,只聽外頭有媳婦子趕過來報信:“恭喜老爺賀喜老爺!得了個大胖孫子!”
賈赦“哎呦”一聲抱起小葉子就跑,幸而還記得賈琮,喊了一聲“琮兒快來!”
賈琮可跑得比他快,幾步就蹿到前頭去了,口裏嚷着“看小侄子~~~”小葉子也跟着喊“看弟弟~~~”賈赦豈能落後,高喊一聲“看孫子!”
三個人前後腳到了賈琏院中,小包子已經在大紅襁褓中裹好了,奶嬷嬷正抱了給各位主子瞧呢。
賈琮一眼看見新侄子便說:“爹,真有些像猴子!”
賈赦怒道:“誰剛生下來都這樣!”因抱了小葉子湊上前去。
小小的孩子眯着眼睛,紅紅的、皺巴巴的、胎毛還濕濕的,并不漂亮,卻可愛得一塌糊塗。
賈赦腦中忽然響起很久很久以前自己小時候常唱的一首歌:少年、少年,祖國的春天。
當晚,賈赦給孫子定下了一個很有數百年後風格的名字:賈茁。順便取了個小名:壯壯。
榮國公的長孫洗三自然熱鬧非凡,賈赦不愛那些閑熱鬧,只愛白胖包子,沒事兒就溜達去孫子房裏瞧瞧,萬分後悔上輩子沒學素描。
忽然他想起來,京裏不是有些西洋人麽?或許有會畫的?立時讓人去打聽。不多時果然尋來了一個叫肖恩的法國人。賈赦樂颠颠請了他來,每隔一周便讓他替小孫子畫一張炭筆畫,還命賈琏帶一張在身上。
賈茁滿月不久便是新年了,這是賈赦在異世的第三個新年。各色酒宴的帖子鋪天蓋地般壓過了,賈赦統統懶得去,連感慨都沒了功夫。指揮人做搖籃、做學步車、做小推車、做各色頑器。賈琏不禁松了口氣:兒子出生後、他老子安生多了。
這一日姜武來忽然想起有日子沒見賈赦了,三味書屋又放了寒假,便自己拉了馬過榮國府來瞧瞧。
榮府的人早得了吩咐,姜大人來了直讓進去,也不通報,就讓他大步流星往賈赦屋子過來。
進門一看忍俊不禁。
賈赦抱了大孫子在炕上,兩個人臉對臉你“啊”一聲我“哦”一句,不知道人的在外頭聽着還以為他倆一般大。
見他進來,賈赦捏着孫子的小爪子揮了揮:“姜爺爺好~~~”
姜武好懸沒趔趄個跟頭。“賈恩侯你少膩味,聽着不舒坦。”
“沒眼光,我孫子多可愛。”賈赦不搭理他,又親了孫子一口。
姜武嘆了口氣,道:“過陣子……”
“……嗯?”賈赦只管颠着孫子頑兒。
“過陣子家兄許會來求你一件事。”
賈赦“刷”的轉過臉去:“姜隽之又要鬧什麽?”
“他跟聖人說你歪才盡有。”
“那又如何?”
“南安郡王算是再起不來了。西海沿子那頭缺将。”姜武瞥了他一眼,“大約會煩你勸降章石鹿。”
賈赦愣了半日,冒出了一句:“給錢麽?”
姜武聽了也愣了半日,道:“你自與聖人商議。”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去檢查,大夫說金子恢複得很好,提出表揚哇哈哈哈~~~心肌炎這玩意木有後遺症,好了就是好了!!!我們明天出去慶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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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一過,梅花先落、春雪未消,街面上仍有年節餘慶。三味書屋開學了。
開學第一日,姜武親挑杆子放了一串長長的鞭炮,全校師生簇擁着他們校長兼物理老師才進大門,忽聽街面上一陣大亂,有人喊:“龍辇來了~~~”
衆人忙退回門口跪倒相迎,遠遠的瞥見一片華光異彩緩緩挪過來。
聖人這回擡來了整幅龍辇,華蓋扇子密密麻麻的映的人滿眼金黃,從前頭的小太監到後頭的侍衛占了大半條街,相當給面子。賈赦心中長嘆,這皇帝不錯,當真愛才。若能多活幾十年自己就不用那麽費心留後路了。
衆人山呼萬歲,聖人下了辇車笑問:“賈卿,今日可上你的物理課?”
賈赦忙回道:“第一節便是。”
聖人點頭:“朕也聽聽。”
賈赦遂在前頭引着他先參觀了一回學校,細細指與他各處是做什麽用的,還打發學生演練了幾回雙杠。
聖人到了圖書館,見一架架的書立着排了,書架前都有索引,并許多簡單之極的大桌椅,連贊好法子。
賈赦趁勢回道:“聖人,臣還想建一座大的。”
聖人問他:“何為大的?”
賈赦笑道:“臣想依着這學校的圖書館模樣往大的做,人人都可進來讀書抄書,橫豎臣還有幾個小錢、養得起些書籍點心茶水。如此一兩年便可以在士林中得些口碑。臣女轉過年來要十六了,臣同親家賴皮賴得女兒晚兩年出嫁,明年還是得嫁去他們家。臣那親家是文人。來日臣将圖書館陪嫁給閨女,豈不比陪財物好些?”
聖人起先聽他說“在士林中得些口碑”略皺了皺眉,還沒來得及想他要這個作甚,便聽到給女兒陪嫁,不禁笑起來:“果然你唯有替兒女想時什麽主意都有!替朕想時卻不過爾爾。”
賈赦撇嘴道:“陛下有姜文那厮可盡夠了,臣讓他算計多少回了!”
聖人想了想,委實如此。一面笑,一面心中盤算着替莫瑜的哥哥換個位置。
終回到教室。聖人前排坐着,旁邊是他的太監侍衛,學生們倒是都在後頭。還有些來旁聽的也一個賽過一個興得滿面紅光。
皇帝來聽公開課,他可預備了好幾日的。先向聖人進上一本教科書,又講解了一番“動量守恒定律”,做了實驗。見那大理石臺子上頭跑小車子,聖人也覺得有意思。講完了學生自由提問辯論。其間參合不少小笑話,妙趣橫生歡快得很,一堂課飛快便沒了。聖人意猶未盡,贊道:“委實有趣。”
他是大忙人,聽完物理課便走了,衆人忙送到書屋門口,回了教室依然說個不停。
這廣告效應可不得了,三味書屋的旁聽生數日內飙升到教室快塞不下。莫瑜兄長莫瑾不日調往吏部,連升兩級。莫鲲特送了份厚禮來榮府、昌齡郡主也給迎春送來兩份頭面,以示知道這提升是怎麽來的。
賈赦見人家皇帝已先給了報酬,自然也收拾收拾拜訪章石鹿去。
章石鹿的宅子居然離大江胡同不遠,賈赦下了課連馬都沒備,背着胳膊領了兩個人走不過兩條街便到了。
何喜拍了拍門環,不多時出來一位老仆。賈赦因笑道:“煩勞告訴你們将軍,門外來了位查水表的。”
老仆一愣。“查水表是幹什麽的?”
賈赦笑道:“就是請他喝茶的。”
老仆愈發糊塗了。
賈赦道:“橫豎讓他見見我便明白了。”
不過一盞茶功夫,老仆果然領着他們進去。
章石鹿年逾半百,精神矍铄,眉宇間森森鎖着一片肅殺之氣。見賈赦進來問道:“來者何人。”
賈赦上來并不行禮,只笑道:“煩勞将軍忍我一會子,我坐坐就走。”
章石鹿全然不解。
賈赦解釋道:“是聖人遣我來勸将軍替朝廷效力的。”
章石鹿冷笑兩聲:“大人可看清楚聖旨了?”
賈赦點頭:“看清楚了。章老将軍,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我知道你不願降了聖人,我也不願意你降了聖人。不如這樣可好?咱們喝喝茶聊會子天氣論會子花花草草,尋思着時辰差不多了,我便氣沖沖的回去,你在後頭氣沖沖的罵幾句,咱倆唱一出戲把這事兒糊弄過去,豈不好?”
章石鹿原欲發怒,讓他一番話說得怒也不是不怒也不是,沒好氣道:“我家沒些許茶與你喝。”
賈赦瞞怨道:“真小氣,茶都不給喝。那咱們聊聊天氣混過去時辰罷了。約莫一個時辰大約夠了罷。”
章石鹿見此人進來不曾行禮、也不曾通名報姓,言語果然全無規勸之意,只冷笑看他耍的什麽花招。賈赦只聊起外頭的梅花、屋裏的盆景兒、何時會倒春寒雲雲,還時常看他屋裏的大西洋座鐘。忽然又興致勃勃說起他的座鐘來。什麽鐘擺理論、能量守恒的,章石鹿反倒有些詫異。後來見他越說越開心,幹脆請人拿了紙筆來與他畫圖講解。章石鹿雖老了,也覺得有趣,倒也聽他說了一大通。
終于說完了,賈赦看看時辰:“差不多了?多謝将軍聽我呱噪,我走了。你來門口送送我,罵幾句讓許多人聽見。”
章石鹿終是耐不住了,問他:“你為何不願我降了聖人?”
賈赦心說,好家夥,可算問出來了。乃笑道:“将軍看着,這天下是哪家之天下,天子當姓什麽?”
章石鹿哼道:“天下固然是司徒家之天下,然禮不可廢。先太子為長子……”
賈赦連連擺手:“非也非也,這天下乃是夏天子之天下。天子當姓夏。”
章石鹿稍稍愣了一會子,旋明白他的意思。道:“朝代更疊自有天命。”
“卻又來!”賈赦兩手一攤,“既然天命,自然誰在上頭誰得天命,你還想不聽天命不成?”
章石鹿啞然。
賈赦乃道:“我本凡人,不耐煩管天子是誰、怎麽上臺的,只要日子過得好便是了。唐太宗李世民是如何上臺的?明成祖朱棣又是如何上臺的?此二位皆為千古一帝。天子是哥哥還是弟弟、是叔叔還是侄子與我何幹。故此聖人命我來勸降将軍,我不可抗旨,但也不願當真勸降。只因将軍與我不同,将軍愛管天子是如何上臺的、而非天子治下可好不好。聖人欲将西海沿子交與将軍,我極不贊成。那裏乃是對戰外族之所,重中之重。西海沿子若給了你這本末倒置的,引外族入侵也未可知。”
章石鹿前頭聽着還好,聽到最後一句不禁勃然大怒:“豎子安敢污我!章某于邊關四十載,刀下異族首級可堆山填海!”
賈赦點頭:“我信。然若說有一日樂善郡王與你去信,讓你引兵殺入京城,将軍可會置之不理?只怕難上難。将軍的刀本該護着同袍,你卻為了一文不名的由頭将欲刀向着同袍。聖人居然舍不得殺你!他若不是聖人,必定腦子進水了。”
章石鹿忽而想笑忽而又想怒。他這分明是說聖人腦子進了水,偏他以為聖人腦子進水乃因聖人不殺自己。
“若現在上頭那位是樂善郡王,我便勸姜武投降了他。因姜武與章将軍不同,他不是冥頑不通之人。要換皇帝便要死許多兵士,不換皇帝他們便可以不用死、或是死在與外族之戰場上。我與那些兵士們無冤無仇,不高興見他們死在同族手中,太憋屈。”賈赦拍了拍巴掌,“故此,我雖勸不下來聖人殺你,也決計不願聖人用你。”見章石鹿若有所思,賈赦竟打斷他,“喂,來送我到門口罵幾聲,我回去好交差啊!”
章石鹿看了看他:“你真不是來勸我的?”
賈赦擺手:“不是。因你年紀大了,上了年紀的人固執得很,我不信你真的肯投聖人。縱然一時肯投了他,保不齊樂善郡王哭兩下子你便心軟了。如此不好麽?你得了清白名聲、我省了口舌、聖人可徹底死心、舉國不用憂心內戰。”忽然他又道,“尚有一事相求。如有人問将軍我可勸過你,萬勿說實話,幫我圓個謊兒,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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