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薔薇花

艾克爾看着他駕馬直行。

半長的黑發被發帶松松紮在腦後，些微淩亂，落了些散發在鬓角，柔和了刀削般俊美的輪廓。

白金長袍纏卷着風，路易斯目不斜視，眼眸中盡是凜冽與暗沉。

他似有所覺，側目望了眼，身旁是如往常一樣的景色。

路易斯收回視線，他從艾克爾的眼前駕馬而過，往遠處飛馳。

艾克爾松了口氣。

他暫時不想被教廷發現，不想跟教廷對上。

他跟這個男人單獨對視的那一眼，就覺得這個人類的眼神甚是恐怖，就好像沒有什麽能在他面前僞裝完美。

艾克爾下定決心，以後看見教廷的人，尤其是這個男人，他一定要躲着走，露餡了就不好了。

艾克爾跨出門檻，走出店門投下的陰影之下。

他終于有空好好去看這個對于他而言，完全陌生卻又絢麗無比的世界。

人聲鼎沸，馬匹絡繹。

寬闊幹淨、四通八達的青石道路兩旁是高大冷硬的人類建築。

繁星般的溫柔花叢透出建築修飾了這一份冷硬，色澤的絢麗是艾克爾從未見過的。

這座城邦很美。

陽光也特別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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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克爾一身黑色鬥篷走進了人群之中。

他罩在黑色之下，仿若與周遭一切的絢彩隔離。

外來客。

縮在他寬大鬥篷之下的穆圖舔了舔艾克爾冰涼的指間。

溫熱的裹腹拉回了艾克爾的神智，他低聲說：“怎麽了？”

穆圖仿佛真的變成狼崽子，他的叫聲又輕又奶，不想引起人類的注意：“先找個地方落腳吧。”

“等一會兒。”艾克爾小半張臉被鬥篷帽罩住，露出的大半張臉也因背光行走落下的陰影蓋住。

旁人一眼注意到的只有陰影之外的精致下巴與粉嫩雙唇。

沒有人注意到，這個他們眼中好像巫師打扮的青澀少年，其實張着眼，新奇驚嘆的四處看着。

眼前是與衆不同的另外一個世界，鼻間是從未嗅到過的食物香氣。

這對于長久生活在暗無天日、日日喝露水吃果子的小精靈來說，沖擊力實在太大了。

沿路的木架攤子上是各種各樣艾克爾沒見過的果子，兜着鮮花籃賣着不同花的小姑娘們，鎖在玻璃櫥窗裏精致又漂亮的食物……

艾克爾見那白金袍男人的馬匹徹底看不見了，才摘下兜帽，不讓視線受阻。

他将穆圖從長袖裏拿出，抱在懷裏，心滿意足地撸着毛。

艾克爾慢慢地走了很久，才讓自己的雙腿适應行走，步伐加快了起來。

他鼓起勇氣，走到沿路的一個木架車前。

他沒有注意到有很多人類在偷偷瞧着這個長得很漂亮的少年。

眨着靈動的雙眼，四處好奇看過去的小精靈，輕而易舉吸引了衆多人類的目光。

黑鬥篷映得他露出的膚色比雪還白，抱着白色小狗兒的指尖卻泛着粉。

是揪穆圖的毛，被穆圖生氣磨牙磨出來的。

艾克爾笑着問：“你好？我想買最甜的果子。”

注意少年很久的攤主非常熱情地給艾克爾挑了一個又大又圓色澤漂亮的紅蘋果。

艾克爾輕聲詢問：“需要多少錢幣？”

他張開手，手心裏是僅有的十幾枚錢幣。

逛了這麽一會兒，艾克爾已經知道人類世界裏買東西需要用這些玩意兒購買。

他很乖覺地遵守着規矩。

即使他的錢幣并不多。

攤主看着清瘦的少年手中少得可憐的老舊銅幣，視線落在對方茫然的神情上。

攤主爽朗一笑：“不用錢，我想把它送給你。”

他把果子用幹淨的布擦了擦遞給艾克爾。

艾克爾怔了下，愣愣地重複：“送……給我？”

而在他懷裏小小一只的穆圖，則快速扒拉着爪子将紅蘋果抱在懷裏。

這是這麽久以來艾克爾第一次受到這麽純粹的善意。

十幾年來的，第一次。

艾克爾在暗精靈們的冷眼跟斥罵中度過了很久。

他一直被排斥，冷暴力是家常便飯。

除卻森林裏的植物跟沒有神智的小動物會因為他天生的親和力跟他一起玩之外。

其他的，都被暗精靈們威脅遠離艾克爾。

他一直游離在暗之森之外，即使他身處當中已久。

這是第一次，純粹的，不要求回報的，陌生人對他散發善意。

即使這個果子，在別人眼中廉價無比。

艾克爾卻很動容。

他深吸了一口氣，沒有去問為什麽。

只是露出一個笑：“謝謝。”

攤主樂呵呵地擺擺手：“不用謝不用謝。”

“對了？這是剛出生的小狗吧？品種真奇特，看着還挺聰明的。”攤主稱奇。

雪白色的，稀奇。

路過的賣花小姑娘好奇地看了眼：“确實很奇特呢，跟主教大人說要搜得那只小狗一樣的顏色。”

小姑娘臉側分布着不少的雀斑，提着花籃的手有着厚厚的繭，她看起來很瘦弱，即使她已接近成年。

她還聽說上報一條信息就能得到五十銀幣的報酬，這足以抵得過她們家一年的生活所需費用。

而且，對母親的病也有很大的幫助。

五十銀幣啊。

要是她能知道一條信息就好了。

艾克爾看過去，他的感激消失，心裏生起不好的預感：“什麽？”

攤主還是樂呵呵：“這個啊，我也聽到消息了，士兵們在搜查一個剛進城的少年，教廷的騎士都出動了。”

小姑娘說：“對，也跟你一樣抱着白色的小狗。”

“唔，好像是黑色長頭發的。”

半頭長發全在黑鬥篷底下的艾克爾：“！”

小姑娘腼腆的笑了下：“不用緊張，被搜查的人穿着白色的衣服。”

黑鬥篷底下就是白色長袍的艾克爾：“！！”

小姑娘繼續說：“他穿着的是走起來聲音很大的木屐。”

前不久才把木屐換了的艾克爾：“！

小姑娘掀起蓋着薄布的花籃：“您看看我的薔薇，我敢保證沒有其他姑娘比我的薔薇更鮮豔了。”

“您要買一朵薔薇花嗎？只需要一銅幣哦。”

壓下驚駭的艾克爾用一銅幣買了一朵沾着露珠，飽滿豔紅的薔薇。

他獨自走在街上，兜帽又把他半張臉罩住，穆圖重新縮在鬥篷底下。

唯一露出的白嫩指間拈着朵鮮豔的薔薇花。

為什麽要搜查他？

他引起那群騎士的注意了嗎？

可是他們剛剛分明一個照面都沒打過，他躲在草叢裏的時候，那個男人也沒有發現他。

他們怎麽會知道自己進了城？或者怎麽會認識自己？

知道暗之森的一個暗精靈偷溜進了城邦。

艾克爾心裏很是慌亂。

對了！他們就是知道他這個暗精靈進了城邦才要搜查的。

那個白金袍男人一定察覺不對，折返之後看見他逃跑的痕跡了，由此推測他來到了附近唯一的也就是這座人類城邦。

信息也是那個衛兵提供的，他太顯眼了。

可是……

可是他們怎麽知道是一只暗精靈離開暗之森，而不是其他的什麽？

難不成是被他綁在樹上的那些暗精靈說的？那這些暗精靈被進入暗之森的騎士們撞見豈不是危險至極？！

艾克爾腳步一頓，瞳孔緊縮。

随後安慰自己，不會的不會的，還有老師在呢。

那現在只有一個疑惑了。

教廷的人為什麽要匆匆趕去暗之森？

艾克爾想了許久也想不通，索性不想了。

現在他要小心掩蓋蹤跡，絕對絕對不能被發現了。

他實力減弱，對上恨暗精靈入骨的教廷根本毫無勝算。

艾克爾正想着。

他下一刻卻猛地被大力一拉。

還未驚呼出聲，就被一張大手捂住了嘴。

“唔唔！”

艾克爾手中的薔薇花掉落在地，發出輕微地“啪嗒”一聲響。

花瓣摔得散亂，染上灰塵的薔薇不再明豔。

艾克爾慌張蹬腿，他掐着這個人的手，十指緊攥的青筋露出，指尖泛白。

他被拖入正路過的一個巷口。

巷子窄小，昏暗無比。

耳邊是近在咫尺的低沉男音：“噓，別出聲。”

“路易斯主教，有民衆上報了一些信息。”騎士半跪。

路易斯微眯眸，嗓音低沉：“說。”

“城門口的一家成衣店說看見了那個少年，他買了一身黑鬥篷跟布靴，将白袍跟木屐遺留了下來。”

騎士将東西獻上：“消息更新之後，有一個賣花的小姑娘說她看見過那個少年，他買了一朵薔薇花。”

“而一名清潔工人在不遠處的巷口地上發現了一支薔薇花。”

薔薇花是薔薇王國的國花。

民衆敬仰國王，熱愛他們的國花，一般沒有人會将買到手不久的薔薇花丢棄到地上。

路易斯站起身：“将報酬給他們。”

他大步走出門外，利落上馬，對着跟在他身後的騎士說：“帶路。”

他親自去那個巷口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