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枯樹先生

路易斯呼吸不穩,他喘着氣，笑了聲：“哭什麽？小傷。”

“你別管，會弄髒手。”

其實不是小傷,因為是光明元素所導致的重創，又是人類身軀，即使路易斯身為黑暗神,也不能用神力輕易将在體內肆虐的光明元素驅逐。

他要忍到元素消散，才能開始療傷。

不然剛愈合的傷口就會反反複複地撕裂。

艾克爾被拒絕了,有些無措。

很小聲,又很慌亂地說：“不髒的，你一直在流血，不處理的話，會……”

剩下的話，他啞了聲，說不出口。

路易斯定定看了他一會兒，才問：“你不是很讨厭嗎？”

艾克爾：“讨厭？”

讨厭什麽？

路易斯沙啞着嗓音：“讨厭血，讨厭殺戮。”

也讨厭他。

艾克爾沉默下來，他确實是讨厭路易斯的,可是經過剛才的事，路易斯不顧自己受傷也要救他。

他就發現以前的自己可能對路易斯是有些誤解的。

他的心裏只剩下不解。

Advertisement

艾克爾問：“那你呢？你不是也讨厭我嗎？為什麽還要救我？”

路易斯是半跪着的,艾克爾蹲在他面前。

他擡手按住精靈的後腦勺，壓向自己，堪堪碰上時,又停住了。

路易斯喘了口氣,一字一句地說：“我說過無數次，我不會像其他暗精靈一樣讨厭你。”

艾克爾沒有反應過來，他眼前就是路易斯深邃無光的黑眸,那道赤/裸裸的視線看得他頭皮發麻。

無數次？什麽無數次？

還有暗精靈。

為什麽會提到暗精靈，為什麽路易斯會知道其他暗精靈都排擠他的事？

而且只有一個人無數次地對他說過自己不會像其他暗精靈一樣讨厭他。

指示性太強，艾克爾不敢去想。

路易斯低聲再問：“你還讨厭我嗎？”

他的眼神藏着隐晦的希冀。

艾克爾猶豫了下，才搖頭：“不讨厭了。”

路易斯啞聲笑着：“我也不讨厭，不管是認出你之前，還是認出你之後。”

“我永遠不會讨厭艾克爾。”

路易斯是低着聲說的，嗓音輕輕地，似有若無地笑意含在裏面，卻不會讓人感覺到輕佻。

而是鄭重的。

因為艾克爾清晰地看見，那雙黑漆漆的黑眸裏現在只倒映着他一個身影。

眼神格外的專注。

他們又靠得很近。

艾克爾只覺這輕輕一句話鑽進了他的耳朵裏。

酥酥麻麻的癢，格外撓人。

他怔住。

整個腦袋都混混的，呆呆地看着路易斯。

好一會兒，才試探地問：“你是，你是，路易斯？”

他緊張得手指都蜷縮起來，繃着神經，小口吸着氣。

他們的氣息親密地交融，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感覺到路易斯靠得更近了。

現在……他只要往前輕輕一碰，就能碰到路易斯的唇。

想後退，卻被制住了後脖頸。

對方不容他有半分撤離，強勢地按着他的頸骨，鐵了心要直面這件事。

路易斯微點下頭。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他的唇恰恰好在低頭的一瞬間與艾克爾的唇離得只剩一層薄薄的空氣層。

“我是你的路易斯。”路易斯說。

這句話不是他刻意這麽說出口的。

在暗之森，只有他一個朋友的艾克爾，在得知路易斯也只有他一個朋友時，就這麽約定好了。

不會再有其他人。

路易斯不想再無效的等待下去。

艾克爾背着他，讓凱森送離教廷，這件事讓路易斯明白他們的矛盾不是輕易可以化解的。

至少，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退讓是行不通的，只會讓膽大的小精靈幾次三番地得寸進尺。

于是，路易斯微眯起了狹長的眼眸。

獵人終于下定決心，開始捕獵。

艾克爾被那個眼神擒住，後脖頸的手危險地摩挲着他突出的頸骨。

他怎麽覺得路易斯想咬自己？

艾克爾被自己的臆想吓了一跳，混亂的腦子也清醒了，喃喃地反問自己：“我的……路易斯？”

他垂下眸，意識被拉進了記憶的深海。

今天的暗之森依舊昏暗無光。

小艾克爾在悄悄摸摸跟着老師。

老師跟他說，今天要祭祀黑暗神，不能陪他玩。

但是老師一走，小艾克爾就會知道那群暗精靈就會湧上來欺負他。

會捏他的臉，故意抱着他四處飛。

他被捏的很疼，也被速度極快的飛行弄得害怕不已，把自己弄哭了，他們就會很高興的圍觀自己。

久而久之，小艾克爾就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不掉眼淚了。

他也不想再被欺負。

只能偷偷跟着老師來到這裏。

小艾克爾藏在樹後，偷偷看着前方的一彎湖。

老師跳下去了。

老師不見了。

小艾克爾：呆。

老師去哪了？

他走到岸邊，望着平靜無波的水面。

琉璃瞳裏全是好奇。

小艾克爾等啊等，終于等到清澈的水底有了一小部分的陰影。

他連忙跑走，眼睜睜看着老師從水裏鑽了出來。

水汽一蒸發，老師就扇着翅膀走了。

他回到岸邊，鼓着氣給自己加油。

“噗通”跳下了水。

精靈第一次下水，水中的阻力讓小艾克爾薄如蝶翼的翅膀扇都扇不動。

差點被淹死。

小艾克爾沉了下去，迷迷糊糊被水流沖進了一個山洞裏。

山洞很黑，又長。

他往裏走了很久，才看到一點光亮。

那是一顆枯樹，瘋長的枝桠仿佛要頂穿洞頂。

地上鋪滿了黑色的花，花蕊閃着細碎的光，照亮了這個小山洞。

小艾克爾忍不住發出驚呼：“好漂亮。”

枯樹：“你是誰？”

小艾克爾：“！”

“誰，誰在說話？！”

枯樹低低笑了一聲。

小艾克爾把視線移到那棵樹上。

它它它會說話？！

這棵樹不是枯樹嗎？！怎麽成精了！

他有些好奇地，一步兩步……走到了枯樹面前。

背着小手，仰頭望着這棵樹。

頭發還是濕漉漉的，滴着水。

一雙眼也被水汽浸得濕潤。

小艾克爾的聲音聽着特別乖，甜甜地問：“你好？”

“我叫艾克爾，是一只暗精靈。”

他又小聲嘀咕：“枯樹也會說話的嘛？”

而且聲音聽起來也不真實，好像隔着層厚厚的東西，聽不太真切。

像是假的。

“枯樹？”枯樹說。

沒想到這麽低的聲音也會被抓包，小艾克爾心虛地眨了眨眼：“對啊。”

枯樹玩味地說：“你說我是一顆樹？還是枯樹？”

小艾克爾點頭，又疑惑：“嗯嗯，難道不是嗎？”

枯樹沉默了一會兒，才說：“不是。”

小艾克爾歪頭，不解。

枯樹學着他說話：“我叫路易斯，不是暗精靈。”

小艾克爾重複了一遍：“路易斯？”

小艾克爾笑起來，嘴角露出了兩個小窩：“你名字真好聽。”

老師說，不要吝啬對別人的誇贊。

枯樹又沉默了很久，久到艾克爾以為它不會再跟自己說話了，枯樹才開口：“謝謝。”

“你是第一個，誇我名字好聽的。”

也是第一個，自諸神黃昏之後，在他被囚幾萬年後，聽到的第一個聲音。

雖然有點蠢就是了，不過聽着聲音，似乎還是個幼崽，路易斯想，他會把這個小笨蛋養聰明的。

他們聊了很久的天。

直到小艾克爾要離開的時候，話題才被依依不舍地結束。

“艾克爾？”路易斯低聲喊，将這個名字在嗓子裏滾了又滾，印在了心底：“你明天還會來嗎？”

小艾克爾有些猶豫，因為他不會游泳。

不過枯樹先生自己一個人待了這麽久，一定特別需要別人來陪伴，就像他被排擠了這麽久一樣。

于是他點點頭：“會來的。”

枯樹先生。

枯樹：“每天都會來嗎？”

小艾克爾糾結了好一會兒：“每天都會。”

枯樹嗓音帶笑：“好，我等你。”

漸漸地，小艾克爾有了第一個朋友。

他每天都會去那個秘密山洞，跟路易斯說自己生活一切的事。

比如，

今天的夜光蝴蝶粉也好貴呀。

老師教的控制元素的方法太難了。

晚上的時候，發現這裏的月亮特別好看！

發現蝙蝠是吊着睡覺的！

暗精靈們真的太讨厭了！

……

小艾克爾一天天地長大，跟路易斯也越來越親密。

越來越想去見見路易斯。

路易斯也向他承諾，說自己會去找他，只不過要在很久之後。

所以艾克爾一直以為，自己跟路易斯的見面是早有預謀，一切都籌備好的。

會美好的自己一生也忘不了。

他們會在湖邊相遇，會一起在枯樹下相伴而坐，看那些會發光的黑色的花。

但艾克爾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他跟路易斯的第一次見面，會是這麽的陰差陽錯。

第一次錯過，第二次錯過，第三第四……

即使相識，也在很久之後才相認。

艾克爾眼眶控制不住地發紅，咬着牙：“你才不是我的路易斯！”

“他說過，他看見我的第一眼，就一定會認出我是艾克爾。”

路易斯張了張，想說些什麽。

又被艾克爾打斷。

艾克爾的心情亂七八糟，他有些慌亂，接受不了：“你怎麽會是路易斯？”

“你怎麽會是路易斯呢？”

他的路易斯明明是一個很溫柔很溫柔的人，他會特別的關心自己，尊重自己的一切想法。

溫和又随意地跟着聊着天。

可是面前的路易斯。

他的手沾滿血腥，鐘愛殺戮，反複無常。

他怎麽可能是自己的路易斯？

路易斯不是這樣的。

他不會認出了自己，還一句話都不說，還瞞着自己那麽久。

艾克爾有些語無倫次：“你為什麽不一開始就說？”

“一開始，認出了我的時候，就說自己是路易斯？”

小精靈的眼尾紅得厲害，特別倔地抿緊了嘴。

一下又一下地吸着氣。

好一會兒，才悶悶地說：“我不信。”

我不信你是路易斯。

作者有話要說：啊終于要完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