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綁在一起
源時豐壽宴,延壽君随便穿了身衣裳就出門了。她本來在鏡子前考慮了一會兒,後來想到自己又不是什麽“壽星”,那麽鄭重做什麽?倘若源時豐真想見她,大概也不會在意這個。
估摸着時間快到了,延壽君獨自出了門,結果在門外撞見了榮寧一。榮寧一的樣子顯然是在外邊徘徊了許久,至今未能作出決定。
“大人。”榮寧一看到延壽君,便迎了上來,道:“我想着要不要去府上打擾,又怕大人從後門出去了,橫豎見不到人,白操心一場。”
延壽君聽着這話覺得好笑,便問:“你這是打定主意要一起?”
榮寧一當然不會阻止延壽君赴宴,那麽她的目的顯然是想要跟着延壽君一起去。之前住在一起也沒什麽要緊,反正不會傳到大部分勳舊耳朵裏,就算真到了那個地步,也能辯白一番。而要是榮寧一跟随延壽君一起出現在源時豐的壽宴上,日後不管發生什麽,榮寧一都再難撇清自己。
“大人不信?”
“怎麽會?”
延壽君怎麽能懷疑榮寧一的誠意呢?昨天才說的話,今日還在耳邊環繞。
“大人出門,怎麽連個随從也不帶?”榮寧一瞧了瞧延壽君身後,除了延壽君的影子,什麽也沒有。盡管她知道延壽君習慣獨自一人出門,到此時仍忍不住說上幾句。
只是是關于延壽君的事,都想說上幾句。
延壽君笑了,“哪裏沒有?眼下不是有一個?”
榮寧一聽了不怒反喜,喜悅過後又有深深的不安。她當然沒有對延壽君明說,她的父母昨晚認真探讨了延壽君的事,總結起來有兩個結論:第一,決定在延壽君身上下注;第二,不反對榮寧一和延壽君往來。結論是這麽個結論,卻不是整個家族都表态,僅僅是派出榮寧一繼續接近延壽君,好像榮寧一九四那誘餌。
無論是誰,被如此對待都不可能高興。榮寧一嘴上不曾說什麽,不痛快都藏在心裏,她又不是三歲小孩子,神都城裏的勳舊見慣了将兒女出賣的父母,倒不至于為這種事鬧個天翻地覆。只是再看延壽君時,莫名多了幾分愧疚。
因榮寧一沉思不語,延壽君以為是自己言語失當,趕緊賠了個不是。榮寧一只是笑道:“大人若是不嫌棄,我倒是願意為大人鞍前馬後。”
話是這麽說,延壽君到底将府裏的馬車叫了出來,她可以随意在大街上醉倒,榮寧一可不行,人家究竟還是沒丢過臉的姑娘。
源時豐的壽宴辦的比說的大,門前烏壓壓一片車轎,神族勳舊和他們帶來的随從将一條街都塞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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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壽君再怎麽不受待見,也是主上親自冊封的鄉君,名分在那裏。且源時豐府上的下人最會做人,不至于怠慢貴客,也不會刁難延壽君這樣的“生客”。總之,步入源時豐的府邸,延壽君心情還是不錯。
汜留的心情也不錯,她叫上裔昭,二人隐了身,站在人群裏看着人世百态。大貓如今縮在裔昭的袖子裏——裔昭的袖子獨有乾坤,足夠大貓玩累了睡死,是以汜留不用辛辛苦苦地抱着大貓看熱鬧了。
裔昭的目光在榮寧一身上停留片刻,道:“這倒是下了決心。”
汜留表示贊同。
作為當事人的榮寧一并不知道自己已經得到了兩位神的評價,她只是試圖表現地更自然些。延壽君的座位被安排在角落裏,不會被太多人看見,只是延壽君太過顯眼,和她一同出現的榮寧一自然變得紮眼。
不少人已經看到這情形,只是礙于忌諱,誰也不敢上前多說什麽,就連背後的竊竊私語都是躲藏起來,不敢叫人聽見。
這人不包括院子裏的兩尊神。
汜留聽的明白,榮寧一自然是被人認出來了,不過延壽君曾待在她那小院數日的事尚不為人所知,所以議論的方向有些偏。偏了些也好,好過知道真相。
“你笑什麽?”裔昭淡淡地掃了汜留一眼。
汜留沒想到引起了裔昭的注意,又想着好不容易維持的緩和不容易,趕緊解釋道:“我笑這些人什麽都不知道,卻以為自己無所不知無所不能。”
這話聽起來總有些諷刺的意思,汜留說罷,自己品了品,覺得味道也有些不對,正想着對策的時候,裔昭已經認可了她的解釋。不過,裔昭又來了這麽一句:“你也是,別想着旁人什麽也不知道。”
汜留只覺得頭重千鈞,她這是做錯了什麽?
就在兩尊神再次陷入無話可說境地的時候,人群起了輕微的騷動——循德侯夫婦來了。
循德侯夫婦是頤陽君親生父母,在神族中地位算不得顯赫,爵位亦只是侯爵,只因這夫妻倆生了個頤陽君。為了頤陽君,神都城裏的神族勳舊多半會給循德侯夫婦超乎尋常的禮遇。這次,連源時豐也不例外。
源時豐親自到大門外迎接,這就很妙了。
從地位來說,源時豐有着神熇師兄的名分,是從大祭司之位退下來的大巫,自己也有爵位,再加上那年歲,無論如何都不必到門外迎接。這是第一點。
第二點,也是要緊的一點。就是源時豐此前一直支持頤陽君的競争者永平君,如今頤陽君因為有孕而處于不利境地,永平君領兵出征風頭正盛,他卻突然改了主意,這暗示着什麽?
在場諸人紛紛開始了自己的想象。
其實循德侯夫妻倆也很納悶,不過是禮節性地來拜個壽,誰知道會有這樣的禮遇?且考慮到時局,不禁多了幾分憂慮。
循德侯世子、頤陽君的長兄瞻演也來了,他素來支持妹妹争奪神女之位,出面聯絡同盟不在話下,此刻也犯了難。
源時豐的殷勤與循德侯一家的憂慮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這毫不掩飾的算計,倒算是奇觀。
榮寧一瞧着好笑,她悄悄對延壽君道:“倘若源時豐将循德侯一家轟了出去,只怕他們一家還好受些。”
延壽君笑罵道:“胡說八道什麽呢?”
說歸說,延壽君自己也掂量着這事,源時豐如此不顧忌諱,是欺負永平君如今不在神都城裏,沒法殺過來嗎?
就算永平君在又如何?源時豐等人定了的事,豈是一個永平君可以改變的?腦海裏忽然出現頤陽君挺着大肚子的情形,延壽君吓了一跳,自頤陽君宣稱有孕,基本上沒怎麽出門,自然不可能被她瞧見。那麽,延壽君又是出于什麽,竟然會想到這個?
延壽君連着喝了幾杯酒,試圖讓自己清醒些,然而,她還是覺得頤陽君挺着大肚子的模樣不太安全。她無法阻止自己去想,幸好這時候轉移注意力的東西來了。
循德侯那一家子因為頤陽君,自然是萬衆矚目。這萬衆矚目相對的,就是一個衆神族勳舊雖瞧着不痛快,卻時不時還要見上幾面的人。
安原侯察刊來了。
源時豐請了他,所以他就來了。
他是一個人來的,因為他的夫人就是延壽君的生母——楓城君嘉虞。
他是延壽君的生父。
為着當年的事,察刊與嘉虞的夫妻關系終止,延壽君随了母親的姓,永遠是神族澹臺家的人。沒有人敢貪圖察刊的富貴,他再未續娶。
他在神都城裏是個不受歡迎的人。
他今天出現在源時豐的壽宴上,只是按照普通的侯爵對待,好奇的人可能會多看他一眼,厭惡的人目光決不會落在他身上。
倒是活出了可憐人的模樣。
榮寧一聽過察刊的事,又見延壽君已經一副借酒消愁的模樣,不由蹙眉。
據說,當年楓城君嘉虞之所以會死、延壽君之所以淪落到無人管教的地步,都是因為察刊的明哲保身。事發時,察刊及時擺脫了幹系,手段極妙,不但成功保住了自己和爵位,還得到了神熇“既往不咎”的承諾。
話是這麽說,可從來沒有得到證實。當年的事發生在昭明神宮裏,雖然傳的很廣,尋常人卻不可能知道更多的細節。就算是榮寧一這樣的人,混跡在神族勳舊中,聽到的傳言也就那麽多。如此遮遮掩掩,只怕不是外邊說的那樣。
延壽君已經有些醉意了,只聽她慢吞吞地說道:“當年的事,安原侯是首告。因着這份功勞,察家人榮華富貴到了今天。”
榮寧一手上的葡萄險些掉下去,她瞧了瞧前後左右,好在這位置極偏,剛才的話又小聲,不至于被隔牆之耳聽了去。
只是聽了這話,榮寧一反而更加疑惑。若是像延壽君說的那樣,為什麽外邊會一點消息都沒有?瞞的這樣好,只怕當年的事還有更多不能言說的秘密。
這麽一想,她反而對安原侯察刊這人産生了興趣。于是,她驚訝地發現察刊同樣被安置在角落裏,且那角落非常妙,隔着人群能瞧見延壽君這邊,反之亦然。遠遠相看,聲音卻不能傳過來,也不知安排座位的人居心何在?
如此安排,自然要發生點什麽的。
榮寧一心裏忽然亂了起來,她瞧着身邊即将醉去的延壽君,有些後悔。
這時候,忽然起了一個聲音,
“主上駕到。”
神熇來了。
那個讓延壽君痛苦的始作俑者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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