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倒像是帶孩子
女孩頭發上濃烈的蜜桃味一瞬間占滿鼻腔,徐晉知似乎有點晃神。身側的手下意識地擡起來扶住她,待她站穩後又微微蜷曲起來,收回去。
整個過程,眼底一抹幽微的光,若有似無地輕顫。
最後他斂了神色,垂眸望着她圓圓的頭頂:“就這麽點兒膽子?”
沈棠心猛回過神來,臉頰一熱,趕緊跳出他的懷抱。
而與此同時,門口傳來一聲清咳。
兩人一個懶散地轉過頭,一個終于越過男人瘦高的身影擡眼。
沈棠心忍不住吸了口氣。
只見門口站着個穿煙灰色西裝的年輕女人,西裝質感上乘,皮鞋锃亮,一頭利落的齊肩發,桃花眼漂亮卻銳利。
“沒打擾吧?”女人把包放在旁邊的桌子上,輕笑着走過來,看了眼沈棠心,再揶揄地望向徐晉知,“打擾到也對不起二位了,我趕飛機。”
說完,她自顧自躺上治療椅。
沈棠心又窘迫又懵逼,直挺挺地立在桌子旁邊。
徐晉知卻只有那轉瞬即逝的倉促,很快鎮定下來,利索地做完準備工作,開始問女人一些問題。
沈棠心整理好心情,也走了過去。
她本來以為會是什麽疑難病例,結果只是個牙齒矯正複查。但她還是很認真地盯着徐晉知手裏的操作。
無論他做什麽,那雙手看在眼裏都是無比享受的,讓人挪不開目光。
這女人似乎是個老油條了,也似乎和他很熟,調整的間隙還開口說話:“我最近總是夜裏肝疼,你說我要不要去內科檢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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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肝在哪兒嗎?”徐晉知扯了扯唇,“別動。”
他把鉗子伸進去前,女人摸了摸自己肚子左邊,“這兒。”
“這是胃。”男人淡漠地回。
“……”
“少喝酒,少熬夜,飲食健康規律,有時間讓老黃給你約個全身檢查。”徐晉知邊調整邊對她說,“否則你早晚有一天,五髒六腑都爛了。”
“你們醫院體檢太貴了,比一醫院貴了幾百塊,又沒有家屬優惠。”女人哼了聲,卷着舌頭含糊不清地說,“你就是想坑我錢是不是?”
徐晉知涼飕飕地扯唇:“我是怕你以後治不起。”
沈棠心忍不住也一本正經地開了口:“是呀,徐主任說得對,身體上的問題越早發現越好。我們醫院的體檢雖然貴,但絕對是物有所值。”
女人斜眼睨了睨她,繼續卷着舌頭含糊不清地說:“小姑娘,你這是無腦吹你家醫院呢,還是喜歡我們老徐啊?”
語氣裏不乏善意的調笑。
“……”沈棠心咬了下唇,“我不喜歡他。”
男人眸子微微一眯,唇角也不動聲色地扯了扯。
沈棠心卻沒發現,自顧自地繼續道:“說真的,每年最好做一次體檢,還有牙齒檢查。”
“好了。”鉗子暫時被拿出來,她終于能捋直舌頭,“小姑娘說話我愛聽,不像某個人不會說人話。就聽你的好了,不過姐姐趕着出差,下次回來再約體檢。”
許久後,徐晉知收拾着器械盤。
女人自己利索地坐了起來,然後走到鏡子旁照牙齒,補妝。
全部弄好之後,對着鏡子側了側身,表情十分滿意。
她回頭看向正在洗手的徐晉知:“別光說我,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有機會可以談個戀愛。”
說着,睨了睨專心寫筆記的小姑娘。
“你不趕飛機嗎?”徐晉知波瀾不驚地開口,“兩點了。”
“……”女人一個激靈,踩着高跟鞋溜得飛快。
沈棠心寫完筆記,擡頭看了眼正在整理白大褂的徐晉知:“徐主任。”
徐晉知側了側頭:“嗯。”
沈棠心十分虛心地望着他:“那個車禍的傷患……你能不能再給我講講?”
男人唇角微勾:“不怕了?”
“我不怕。”沈棠心一本正經道,“就是剛剛沒做好心理準備。”
事實上,那畫面到現在依舊讓她毛骨悚然。
一張臉都快斷成幾截了,甚至有的地方她無法确定,是不是還連着。難以想象徐晉知是什麽樣的心理素質,才能鎮定自若地做完那臺手術。
“臨床可沒時間給你做心理準備。”男人毫不留情地開口。
“……”
他看了眼外面,淡淡地說:“這個晚點再講。”
外面已經開始傳來喧鬧聲,應該是分診臺的醫生上班了,一會兒就會有病人進來。
沈棠心乖巧地點頭:“好。”
***
沈棠心在診室裏待了一整個下午,收獲頗豐。
快到六點的時候,黃旭天過來找徐晉知:“晚上一起吃飯,老晏說請客。”
“我有事,你們去吧。”徐晉知站在窗戶邊,把用完的一次性.器械扔進專用的垃圾桶裏。
“你什麽事兒?醫學會也準備好了,今天住院部也有人值班。”黃旭天走過去要勾他肩膀,“走走走,甭矯情。”
“昨天那臺手術,院裏叫我再寫一版詳細報告。”徐晉知攔住他胳膊,把桌上的筆卡在白大褂兜裏,看了眼沈棠心,“你去我辦公室等着,我有點事情和黃主任說。”
沈棠心乖巧地應了一聲,轉身出去。
小姑娘還給貼心地關上了門。
黃旭天回頭,笑了笑,沖他咋舌:“你到底怎麽想的?”
“什麽怎麽想的?”徐晉知在文件盒裏找東西,漫不經心地反問。
黃旭天低下身子,屁股靠在桌沿上,側過頭打量着他:“以前你那些實習生,不是被訓得哭爹喊娘就是提前滾蛋,到現在留下來的就時露一個。不過這次感覺不太一樣啊。”
徐晉知扯了扯唇,語氣波瀾不驚:“怎麽不一樣?”
“單說你徐大主任,什麽時候親自教過基礎操作?”黃旭天吸了口氣,吊着聲道,“我看你這不像是帶學生,倒像是帶孩子。”
“……”徐晉知無語了兩秒,眸中微光一閃而過,把找到的文件袋塞他手裏,“拿着你老婆的片子滾蛋。”
黃旭天:“……”
徐晉知走到門口,又回頭瞥他一眼:“叫她以後別在我學生面前胡說八道。”
“你好像對我老婆意見很大?”黃旭天挑眉。
徐晉知沒再理他,默不作聲地走出去。
“我告訴你,你可以對我有意見,不可以對我老婆有意見。”黃旭天對着空氣嚷道,“你聽見沒?”
回答他的,依舊是一團空氣。
***
“其實這種病例算不上特殊,120接到最嚴重的患者,百分之九十,最終都會送到這邊來。”
徐晉知神色淡淡地說着,把手機和會議室大屏幕連接起來。
打開視頻之前,他回頭看了眼沈棠心。
小姑娘背脊僵直,脖子也梗得直直的,唇縫抿成一條直線,兩只手緊緊攥着筆。
“看多了就習慣了。”男人嗓音壓低,語氣也輕緩了些,帶着不太明顯的安撫,“既然選擇做醫生,就要随時準備好面對這種情況,你永遠不知道下一個出現在你面前的患者是什麽樣子。”
“我知道。”沈棠心咬了咬牙,把手指揣進兜裏藏起來,捏成拳頭,“我沒有怕。”
徐晉知略帶玩味地睨着她,揚了揚手機。
沈棠心神色緊繃地點點頭:“你放吧。”
雖然她正式開始學口腔之前,已經學過三年的大臨床,也沒少在實驗室和大體老師和各種器官骨頭們混在一起,但太過血淋淋的場面還是很少見,更何況這種四分五裂的血淋淋。
沈棠心甩了甩腦袋,強迫自己沉下心來,認真盯着屏幕,聽他講述患者情況。
“正常情況的下颌骨折,沒有開放性創口,應該怎麽做?”
男人猝不及防發問,沈棠心愣了一下,才遲疑地回答:“口腔內手術切口。”
徐晉知雙手扶在桌沿上,微微傾身,盯着她,慢條斯理地問:“手術嗎?”
沈棠心臉頰一熱。
都怪這滿眼的手術畫面,她現在腦子裏都是手術。
對上男人微冷的眼神,忙不疊搖頭:“判斷是否需要手術。”
徐晉知神色緩和些:“怎麽判斷?”
“下颌骨有明顯錯位……”沈棠心用筆帽在紙上劃着,見男人目光灼灼,就不等他再問,繼續說,“如果是普通骨折,只需要補充鈣質,可以口服鈣片,和三七接骨等藥物。戒煙酒和生冷辛辣,靜養休息即可。”
徐晉知始終面色平靜,也瞧不出滿意不滿意,淡淡地垂下目光:“手術準備。”
“一般需要插管全麻。”沈棠心抿了抿唇,雙手交握,腦子裏飛速地轉着,“術前根據骨折斷端情況,選擇需要的钛板……”
這些都是基礎知識,要背出來不難,徐晉知聽完點了下頭,重新回到屏幕界面:“但是這位患者,口底組織與下颌骨完全離斷……”
講了三個多小時,結束的時候,外面夜色已深。
沈棠心摸了摸肚子,才想起來沒吃晚飯,空蕩蕩的胃也好像突然反應過來,開始咕咕地叫。
剛脫下白大褂的徐晉知偏過頭,看了一眼。
沈棠心覺得有點囧,倉促地垂下目光:“徐主任,那我先回去了,謝謝你給我上課。”
男人忙了一天,襯衫西褲卻依舊齊整,領口的溫莎結也還是端正水平。他微勾着唇角,眸底幽深的樣子,看上去有點像個斯文敗類。
然而一開口,就全都成為錯覺。
“不用謝,應該的。”他語調偏冷,正經得不能再正經,“太晚了我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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