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一個世界(2)
第一個世界(2)
“你這話是聽誰說的?”這回,村支書是不能不放聲了,他雖然也是覺得把金寶給金秋她爹金大民做兒子是個好事兒,但是畢竟金秋才是金大民親生的,要是因為過繼來的兒子來把親生女兒給作踐了,那才真的是讓英雄寒心的大事兒呢。
支書跟村長是不一樣的。
村長與村子裏的人尤其是跟金家是有親戚關系且挂着面子的,但是這村支書卻不是。
這也是金秋敢跟村長叫板的原因。
現在他們村子裏的村支書是由着一個下鄉的知青擔任的。
因為這個知青是回不去城裏了才被選做村支書的。一來,他年紀也大,在村子裏也算是落地生根,也結婚生子了;二來,他爸就是村子裏走出去的工人,他再回來,又決定留下,就顯得村子裏能留住人了;三來,他還是個高中生,選他做村支書這事兒就顯得又對知青好,又對組織信任,還算是給村子裏結交了城裏人。
更別說原來的老支書還是這個小支書的二爺爺,所以,村支書的地位就非常超然。
至少,村支書說的話,肯定比村長的好聽,也讓人信服。
在這個時代,人們既不喜歡一副高高在上的“秀才”嘴臉的讀書人,又對讀書人十分信服。
所以,當村支書問金秋這話是怎麽來的時候,旁人也就閉了嘴,只有急匆匆趕過來的金家老少是真的氣急敗壞的,金爺爺急忙道:“沒人說!沒人說!這孩子是過傻了,指不定是做夢夢到的!誰會把她嫁到靠山村那邊呢!”
“你們啊!”金秋這話說得是半真半假,但就因為是半真半假才最容易讓人相信,再者,她也不知道這時候的金家是不是有兩年後那麽喪心病狂——上輩子就是她滿十八歲的第二天,他們就把她捆起來送到了靠山村的老光棍謝賴子家的,而現在距離那天,還有兩年呢。
“我半夜起夜的時候都聽到了,你們商量說現在先不讓我嫁人,讓我在家裏再給你們幹兩年活兒的,你們也能落個好名聲,等再過兩年就把我嫁到靠山村去,半夜裏偷偷綁過去,找個年紀老的人品差的光棍兒,到時候盯我盯得緊呢!等天亮了就跟人說是我私奔了,就算我跑回來,那時候也是我跟人過起了日子,就是再不好也沒辦法了,所有人都會勸我繼續過下去,到時候我就是我爹的恥辱,提起來我爹的孩子,那就只有金寶一個,他就是烈士遺孤,還是大學生,以後就管路暢通,我就是絆腳石,能給他換個百八十斤糧食也好的!”這些話當然是假的,但是這些卻是金秋上輩子實實在在的經歷。
這時候的金家大約也還算憐惜金秋,大約也沒有那麽惡毒的想法,有這惡毒想法的時候,應該是金寶到了京城之後的事兒了。所以說,金秋這算是扣給了金家一口巨大的黑鍋——但雖然這是黑鍋,就她這有理有據的說話,說得跟機關木倉一樣突突突的,別人都搶不上嘴來,再加上說得又十分又邏輯,村子裏的人也親眼見着金家是怎麽區別對待金寶跟金秋這倆堂兄妹的,所以,她說了,別人就信了。
甚至于根本還沒有做這個打算的金家爺爺都信了。
金爺爺畢竟只是個普通老人,他所有的心思都浪費在了活下去這件事上,所以當金秋說這些話的時候,他不但信了,還相信是自己大兒子金大田跟孫子金寶說的,所以眼神兒就控制不住地往這父子倆的身上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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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飄過去的眼神兒就跟一把砍刀一樣,直接剁開了金寶那一臉的焦急與憤怒。
金寶扯着嗓子大吼:“你瞎呲呲什麽玩意兒呢!我告訴你,金秋,我這是為了你好!”
金秋一手摟着裝着自己家當的盒子,一手掐着腰,冷冷地看他:“那你拿走我爹的軍功章,還有我的糧食關系幹什麽?”
這一下,圍觀看熱鬧的人都震驚了。從原本的零星幾個人的議論,瞬間就變成了大家亂哄哄的熱議。
就算是金寶過繼給金大民,那金大民犧牲換來的軍功章,也輪不到金寶現在就拿到手的。
何況,這是金大民的軍功章,就退一萬步說,他們要拿出去換錢,也得是金爺爺拿,怎麽也是輪不到金寶手上的。
這金寶要拿走軍功章就罷了,那要拿走金秋的糧食關系,這事兒就太沒道理可講了。
糧食關系一拿走,金秋可就只能吃自己家院子裏種的那點兒菜了,正經糧食是吃不上多少了,哪有說給人當兒子就要人家閨女去死的?說不過去,怎麽也說不過去!
更別說,金秋才是正經八百人家的親生閨女呢,金寶還有親爹媽呢!
大家都是一個村子裏住着,又都是有點兒沾親帶故的,誰不知道誰什麽樣兒呢。
金秋雖然現在看起來不好看,也不可人疼,但是她爹媽還在的時候,她也是村子裏手拿把掐的小姑娘,人勤快,收拾得幹淨理整,雖然也說不上多漂亮,但人也大方開朗,這爹死了兩年,親媽才走不到半年,她就被折騰得變了個樣兒,再加上她說的這些話,那就不是這麽簡單的事兒了。
圍觀的村民本來是覺得這些事兒沒啥大不了的,也不覺得金家讓金寶過繼給金大民有什麽問題,但是金秋不樂意了,何況金大民犧牲之後,他媳婦兒,金秋的媽,也是硬壓着一年半多的時候不讓金寶過繼過來呢!
再加上過繼金寶可以,但是苛待金秋卻不行。
就算是說破天去,金秋才是親生的,金寶頂多就是給摔個盆兒,那一個烈士,又救了好多的人,樂意給他摔盆兒的人可多了去了,只是金寶血緣關系近才輪得到他,他也得到了好處去上大學,又哪裏論得到他要虐待人家金秋了?
這時候的村民們固然是還擺脫不了封建的腦袋,仍舊認為男人才是傳宗接代的根兒,但是他們也有一個很大的好處,那就是本分。
人,得了好處就得了,但是得守着本分。
那不守本分的,就不那麽受人待見了。
至于說金秋這麽鬧原本也是“不守本分”的,但是因為她是個十六歲的姑娘,再有沒幾年就要嫁人了的,村子裏的女孩子外嫁就算了,但是要是被嫁給那最窮的靠山村,就是親爹這樣做,女孩兒也要扯拜扯拜的,何況還不是親生的不說,還占了她家的便宜。
一時間,所有圍觀的人心裏都有了偏向。
金爺爺到底是老的,雖然沒什麽大算計,卻有鎮場子的本事:“瞎說!我能讓他們幹這事兒?!金秋,你給我回去!”
金秋卻是不願意:“我不跟你回去,也不把上學的機會讓給金寶——咱們村子裏上手數一數,夠資格去上大學的,肯定不是金寶!”她心裏已經有了計較,“我也不把我爹的功勞算給金家,我就自己拿着,你們也不用管我!”
“你這是說的什麽屁話!”金寶的爸爸金大田大聲罵了起來,“你爹是我弟弟,是你爺爺的兒子,是我兒子的……”
“對啊,金寶是你兒子,我是我爹的女兒,主席說過,婦女能頂半邊天,你們非要讓金寶過繼過來這事兒就是封建是落後,是違背主席的意思!”金秋嘴皮子可比上輩子利索得多了,她說着看向村支書,“支書,你是讀過書的,有文化,你說,我講得對不對,主席是不是說過婦女跟男人一樣,能頂半邊天!”說着,她還專門做了一個頂天立地的姿勢。
現在這話都已經說到這份兒上了,要是再非要讓金寶給金大民當“兒子”,那就真的是跟主席對着幹的意思了,是反·動派了。
村支書馬上點頭,不敢說不是。
确實,主席就是這樣說過。
他不知道金秋是哪兒來的這麽個想法,也不知道金秋啥時候練就了這樣的嘴皮子,更不知道金秋為啥就知道這些還能講出來,一點兒不像是一個村子裏長大的野丫頭,但是,她說得對,而且非常對。
所以他當然就得點頭支持。
“金秋,你別這樣!”村長出來打圓場了,“你也知道,你爹娘都沒了,你爺爺還在,要是你這樣鬧,那你就得給你爺爺養老。”
村支書都被村長這話給驚到目瞪口呆了。
“我大爺還在呢,我爺爺那心肝寶貝的親孫子金寶還在呢,咋輪得到我這個當孫女的養老了?”金秋冷冷一笑,手拍在大腿上,“要是我爺爺對我有對金寶的一半好,我也養他——村長,你可別欺負我什麽都不知道,我爹犧牲的時候,國家給了撫恤金了,礦上也給了錢,我媽說了,她都給我爺爺了,咋的,什麽老頭兒用得上五百塊錢養老?”
說着,她又問:“對了,我還沒成年呢,礦上每個月還給我撫養費的,我媽跟我可從來沒見着,村長,是在你那兒還是在我爺爺那兒?部隊也給我爺爺贍養費啊,咋的,還用我養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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