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回到現實世界的時候, 東京也下了雨。

六月的确是容易下雨的季節，明明在操場上被山本老師拽着訓練的時候還晴空萬裏，剛剛走到目的地卻突然下起了瓢潑大雨。

該說她是幸運還是不幸呢？

不過, 原本和她約定好在波洛見面的小蘭和園子卻被困在了學校。

本來是打算她們三個一起走的, 但是由喜子要先回家喂布丁，所以這才導致她們三個沒能一起行動，而此時她也只能望着窗外的雨嘆氣了。

“今井小姐, 你的芝士蛋糕好了。”

“啊，多謝了, 安室先生。”

大雨下了有一會兒了, 或許正是因為這個原因, 咖啡廳裏的顧客只有零星的幾個。

由喜子回頭看了一眼。

好吧，是只有她一個才是。

毛利大叔去見委托人了, 柯南他們在阿笠博士家，小蘭園子還在學校, 現在這裏真的只有她一個人了。

現實生活中的雨不比橫濱的那麽溫柔, 豆大的雨珠像是洩憤般狠狠的砸在地面所有物品上，發出接連不斷的巨響。

路上沒有行人, 原本熱鬧的街道此時冷寂的讓人也感到寂寞。

用勺子輕輕攪拌着粉紅色的冰沙, 由喜子撐着下巴, 看着窗外的雨幕陷入了沉思。

大雨, 能沖刷掉這座城市中的罪惡嗎？能洗幹淨這個世界的髒污嗎？又能、洗幹淨那個世界的嗎？

那個世界巷子裏的鮮血和斷肢是不是會随着地上的積水流淌出來，走過大街小巷流向河流, 最終彙入大海？

Advertisement

那一點血腥會被磅礴的海吞噬的一幹二淨, 最終蒸發成雨，降臨在這世間。

所有人都在為這罪惡歡呼，所有人都在為這髒污慶祝。

雨傘能擋住雨水, 卻擋不住能沒入身體的黑暗。

那些畫面、那些聲音、那些氣味，如同陰魂不散的惡鬼纏繞在她身後，滲進她的靈魂，最後化為肮髒的鮮血從她的每一個毛孔中滴落到地上，開出一朵朵罪惡之花。

根本不能獨善其身，她還是被黑暗蠶食的一幹二淨，甚至沒留下一絲殘骸。

她當然知道如果她不殺了他們，他們就會殺了她。

她當然知道野格作惡多端、罪孽深重、死不足惜。

她當然知道身為港口黑手黨的首領必須要熟悉甚至習慣這些事情。

她當然知道她沒有別的選擇。

可是……

她無法說服自己，她更無法忘記，無法若無其事。

那真的是一場夢嗎？夢中的世界都那麽殘酷嗎？

似乎她一閉上眼睛，那些畫面就會在她眼前重新上演。

‘【羅生門、叢】。’

港口黑手黨。

今井由喜子。

她究竟是誰？那個世界的‘今井由喜子’真的是她嗎？

她本該經歷這些事情嗎？

她還能……像是只做了一場噩夢一樣，坦蕩的在屬于她的世界中繼續生活下去嗎？

由喜子有些崩潰的将頭埋進掌心裏，艱難而痛苦的喘息着。

“今井小姐，你看起來狀态不是很好？要注意一下嗎？反正店裏也沒什麽人，在沙發上躺一會也是沒關系的。”

“安室先生。”

一旦安靜下來，所有慘叫、哀嚎、痛呼；所有鮮血、斷肢、殘骸都會齊齊的湧上腦海。

她好像又發起了高燒。

茶色的眸裏此時布滿了血紅，她有些怔怔的擡頭看向面前的男人。

“人一旦堕入黑暗，還能再走向光明嗎？”

安室透一愣。

這不也正是困擾了他無數個日夜的問題嗎？

一旦雙手沾染了鮮血，他還能坦然的接受褒獎嗎？

但是……

“當然能的，今井小姐。”

安室透輕輕拉開椅子在她對面坐了下來，被烏雲遮擋住的陽光似乎是落進了他灰藍色的眼睛裏。

由喜子想成為警察這件事他是知道的，他很看好這個早慧又堅定的女孩。

更何況，作為手冢前輩的外孫女，由喜子也算得上是根正苗紅。

或許有一天，她也能成為非常不得了的後輩呢。

“無論是處在光明還是黑暗之中，那都并不重要。”安室透漫不經心的整理着桌子上擺放着的紙巾和花朵，可眼中卻似乎沾染了些許什麽不一樣的色彩：“重要的是，你心裏的信仰是什麽。”

心中的信仰？

“如果你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成就光明的話，那麽沾染鮮血、堕入黑暗也沒有什麽的，畢竟有些事情必須要有人來做，有些事情也不能是別人、只能是你。”

有些事情無法拒絕、必須發生。

必須有人為了光明而堕入黑暗。

無論是他、還是她。

“比起這個世界，只有你一個人被弄髒，這不是筆很劃算的交易嗎？”

是啊。

非常劃算。

由喜子微微閉了閉眼，腦海裏是無盡的噩夢。

只要她一直奔赴光明，那麽她就不曾墜入過黑暗吧？

“……我知道了。”

在很多時候，很多事情都欲說還休。

但是一旦堅定了心中的所想，那麽腳下的路便也清晰無比。

“那麽今井小姐，要嘗嘗我最新研究出來的菜品嗎？”

“嗯？什麽菜品？”

由喜子勉強打起精神來看向面前的人，舀起一勺冰沙放進嘴裏。

草莓的香甜與冰沙的爽口一同在口腔裏炸開，她眯了眯眼。

好吃。

“是黑椒牛肉三明治哦，我請客，就當……慶祝你看清了眼前的路吧。”

她感激的朝着安室透笑了笑。

“那麽我就不客氣了~”

男人笑着走向了廚房，由喜子卻若有所思的盯着他的背影。

她總感覺，安室透剛剛那番話似乎不僅僅是說給她聽的，更像是說給自己聽的、努力說服自己的說辭。

他又好像感同身受、似乎他也曾經歷過一模一樣的事情。

可是，一個普通的咖啡廳的服務生為什麽會有這樣深沉的感慨呢？

就算他還有着一層偵探的身份也……

由喜子有些頭痛的捏了捏眉心。

不能再思考下去了。

原本就昏沉的大腦又因為剛剛的沉思而感到一陣悶痛，她撫了撫臉頰。

好累，反正三明治應該要一會兒才能好，小蘭和園子一時半會也趕不過來，那麽就先……休息一下吧。

依偎在臂彎間，由喜子難得的感受到了一絲真實感。

在光明與黑暗中不停跳躍、在高中生和黑手黨首領的身份間來回轉換。

她究竟屬于哪一方？又……到底是誰呢？

不過至少現在，她只是待在波洛咖啡廳、等待着三明治和友人來到她面前的，平凡的今井由喜子吧？

輕輕閉上眼睛，那些畫面便消失殆盡不再閃現，只有柔和而溫柔的黑暗。

那麽，休息、休息一下吧。

安室透端着三明治走向桌邊時，少女已經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的睡着了，身體似乎還在因為從窗外傳來的大雨的冷意而微微顫抖。

他忍不住嘆了口氣。

防備心還是太弱了啊。

小心翼翼的抽掉對方手裏的手帕，安室透将她攔腰抱起輕輕放在了咖啡廳的沙發上，又從員工的更衣室裏翻出自己的外套蓋在了她身上。

“唔……”

“今井小姐？”

沒有反應，但是……

安室透低頭看了一眼緊抓住他袖口的那只小小的手。

好像被纏上了啊。

一旦試圖拿開那只手，沙發上的少女便會皺起眉頭如同剛出生的奶貓一樣嗚咽。

反正咖啡廳現在也沒什麽客人，那麽陪她坐在這裏休息一會兒應該也沒什麽的吧？

這麽想着，安室透在少女的身側坐了下來。

“唔……”

非常自覺地把自己的頭挪到了他的腿上，緊皺的眉頭也因為突然舒适起來的姿勢而緩緩舒展開來。

茶褐色的柔軟長發順着身體的弧度微微滑落，被緊握住袖口的手也被迫搭在了少女的肩上。

的确是能夠讓人感受到溫暖、舒适與安全感的姿勢。

就連他也因為腿上突然多出來的柔軟和溫暖而放松了身體。

安室透失聲輕笑。

“還真會找地方啊。”

不過正好，最近他因為組織裏的事情忙的焦頭爛額，也的确沒有好好休息一下了。

那麽就趁現在稍微睡一小會兒吧。

雨天是個适合睡眠的好天氣。

所有冰冷、潮濕與吵雜都被隔絕在緊閉的窗戶和大門外，封閉屋子裏的空氣也彌漫着咖啡與蛋糕的香氣，依偎在一起的兩個人從彼此身上汲取着溫度，咖啡廳內只能聽見咖啡機和冰箱運作時發出的聲響和由喜子逐漸平穩悠長起來的呼吸。

安室透微微仰起頭，後腦勺很快便枕在了沙發柔軟的靠背上，窗外的雨聲居然成了最好的催眠曲，眼皮也因為這安谧寧靜的氛圍逐漸變得沉重起來。

他不知道由喜子究竟經歷了什麽才會有這樣的困擾與感慨，但他明白，在這個複雜的世界之中，每個人都有祂無法訴說的秘密。

無論他是誰、無論她是誰。

無論他屬于哪方、無論她屬于哪方。

至少現在，他們都屬于波洛吧？

屬于這個在冰冷的雨幕中能夠給予他們一絲溫暖與慰藉的小小天地。

孤獨的旅人也需要找個客棧歇腳，好夢之後才能繼續以後的行程。

好好休息一下，用甜美的夢境洗滌困擾，讓他們兩個在夢中重回光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