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宅于心計(一)

明秀和沈明嫣乘車回了沈府,沈明嫣原本還不覺得有什麽,可等下車時才注意到,相比與她這邊兒孤單單的一輛馬車,身邊兒也就司琴一個丫鬟,明秀那邊兒顯然更熱鬧些。

不說前來迎接的沈府的下人,就是陸府那邊押車的婆子丫鬟打眼看過去也有五六個,車裏除了給沈府各個主子的拜禮,其餘的都是這些日子明秀玩的穿的用的,零零總總也用了兩大紅木箱子裝着。

沈明嫣見此越發不平和不甘,明秀張揚得意的笑臉在她看來越發的可憎,不平和不甘衍生的嫉妒像是有毒的花朵在心中蔓延。

而這種情緒在一路走來非但沒有緩和,卻更加重了,明秀燦爛的笑就像是小刺兒一樣,總在膈應她。等到了榮禧院,沈母照舊慈愛的把明秀拉到身邊揉搓一通,沈明嫣晾在下邊兒,甚至覺得屋子頭的那些下人看她的眼神裏都帶了些異樣。

明秀嘴巴甜會說話,一會兒就哄得沈母笑的一臉菊花燦爛,“你在你舅舅家呆了七八天,可是住上瘾了,都不知道回家了?”

明秀嘟嘴無辜道:“祖母這可不能全賴我呀,原本我第二天就要回家來的,哪裏想到二姐扭到了腳,這不七八天才算好全乎,我怎麽也不能留二姐一個人在舅舅府上嘛。這不,我可是眼巴巴的等着二姐的腳好了,二話不說立馬就回來了麽。”

沈母淡淡的瞧了一眼站在下邊的沈明嫣,道:“這事雖情有可原,但絕不能姑息,主子思慮不周,做奴才的還能不懂?這次就不罰你了,你且下去,明兒開始教養嬷嬷會開始教導你們幾個規矩。”

沈明嫣的自作聰明讓她扭到了腳,身邊人一個不落的全都挨了責罰。

明秀回到自己院子,坐下來好奇道:“怎麽瞧着,院子裏好些個面生的婆子丫鬟?”

繡鸾殷切的端了茶來,笑道:“姑娘不在的這幾日不知道,如今姑娘的身份不同往日,份例要往上升一等,三等丫鬟和粗使婆子各多了兩個,如今姑娘可是要訓話?”說完餘光瞥了一眼站在繡鳳身後錯半步的面生丫鬟,瞧着打扮皆與沈府下人不同,難不成是……

“也好。”

屋裏,明秀花開富貴紅木椅上端坐,一溜的奴才前腳跟後腳的來到明秀跟前,按規矩不錯分毫的給明秀請安。

如今明秀身邊大丫鬟四人,二等丫鬟四人,三等丫鬟六人,若幹無等的粗使婆子小丫鬟。幾乎像身為嫡女的沈明雅看齊了,這就是身份轉換帶來的福利。

除了這些,明秀屋子的裝飾擺設也高級起來,陸舅舅暴發戶似的擡來的那幾箱東西可不是拿到庫房裏發黴的。明秀渾然不在意別人怎麽看,她怎麽高興怎麽來,文王鼎,匙箸香盒,汝窯美人觚……還有兩邊的一對高幾上,茗碗瓶花具是鳥槍換炮,無一不精巧,無一不珍貴,比起之前‘寒酸’的擺設不可同日而語。

舅舅果然是親舅舅。

一溜的奴才唱名請安,明秀居高臨下的看着她們,別說來這麽久了,她除了四個大丫鬟面熟些,其餘都是對不上的。心道:四個大丫鬟裏,除了繡鳳,彩雲和彩霞背後有人,至于繡鸾,原本‘沈明秀’屋子的頭一等得意人,只不過面上憨厚罷了。大丫鬟都如此了,剩下的這些小喽啰就更不用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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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明秀初來乍到時,院裏的奴才就想另謀出路,調換來的都是沒門路可走的,可哪裏想到三姑娘竟然撞了大運,傍上了那麽大的靠山,沒看到人家珠寶珍玩一箱箱的往院子搬麽?轉眼還成了嫡女,那些使了銀錢找了管事調走的,可悔的不輕。

繡鳳和拂柳心照不宣的對視一眼,一切盡在不言中。

繡鸾心裏咯噔一聲,斂下心神,往前走了小半步道:“姑娘,可是倦怠了?是了,姑娘坐了那麽長時間的馬車想來有些精神不濟,對她們訓兩句立立規矩罷,瞧着她們也不敢有二心。”說着體貼的上前拿起銀紅色金錢蟒引枕墊在明秀腰後靠着,行動中何嘗沒有向其餘人示威的意思。

明秀懶洋洋的靠着,對繡鸾示威的動作看在眼裏,卻是沒放在心上,聽着這該是奴才說的話麽?懶懶的掃過還跪在地上已有幾炷香功夫的奴才,擺足了主子譜,方才示意拂柳近前來。

“這是拂柳,往後你們叫她拂柳姑姑便是了。”拂柳是大表哥指派來的,管家理事的好手,幼時從做大夫的父親那裏學了一些藥理醫理,只後來遭遇變故,被大表哥順手救了下來,如今自願梳了發做起了嬷嬷,就跟在明秀身邊了。

繡鸾這才注意到,拂柳是梳了婦人發髻的,看着面色稚嫩,怎一來就做了管事嬷嬷?

“繡鳳。”

“姑娘,喚奴婢可是有事?”

倚在引枕,明秀一努嘴,“你且同她們講講,省的日後沒了規矩,我向來不耐煩這些的。”

繡鳳在心裏點頭,這話不假姑娘向來不管事,往常才會被奴大欺主,如今不同往日,前有老太太照看,後有舅老爺舅少爺撐腰,誰還敢欺了姑娘去。同時心裏喜意上湧,繡鸾示威又如何,不要以為那點子小動作沒誰知道,姑娘這是放權給自己和拂柳姑姑呢。

上前一步脆聲道:“姑娘的意思是在這個院裏,各位只管各司其職,盡忠職守便是了,另外絕對的賞罰分明。若是哪裏出了纰漏,誰犯了錯處,自是絕不姑息,盡管舀了家規罰了去。做的好的,根據各自等級優良,自有不同的賞賜,姑娘絕不吝啬這些個賞賜的。”

跪在地上的下人神色一凜,皆諾諾稱是。

拂柳得到明秀的授意後道:“今兒姑娘高興,便有賞賜給你們。”拿了預備好的銀子分派下去,就是粗使婆子得的也有一兩,趕上她們好幾個月的月錢了,衆人個個喜笑顏開,感恩戴德不說。

‘打一巴掌給個甜棗’這招明秀手到拈來。

掃了一眼笑得依舊一臉憨厚,恭順謙卑的繡鸾,明秀懶懶笑了。

後幾日繡鸾伺候起明秀來比往日更添幾分仔細妥帖,對上對上依舊是笑臉相迎,繡鸾是從沈母房裏出來的,旁人都要擡舉她三分的,往常那些同在沈母房裏伺候的丫鬟俱與她交好,彼時更沒少了走動。當年沈母不也是覺得她是個老實可靠的,才将她給了‘沈明秀’做了大丫鬟的。

只有明秀才知道她這個‘賢名’在外的大丫鬟到底有多‘老實’。

如今院子裏的奴才皆由拂柳拉出來調教,明秀房裏的事基本上都由繡鳳打理,明秀就清閑了下來。不過她院裏是清閑了,府中管家之事還在等着她。

說來也是因為沈夫人懷了孕,以不宜太過操勞為由,提議讓府中幾個姑娘管理府中中饋事務,有什麽她們處理不來的再來找沈夫人或是沈母解決。

廚房、采買這繁雜事務沒等其他人說,沈夫人就提了讓沈明雅來管理,說是她有經驗,性子又穩重,廚房采買這塊兒繁瑣交給旁人她不放心。沈母點頭同意了,沈明嫣斂下眸謙讓道:“明秀年紀尚幼,素來沒接觸過管家事務,往常我也随姨娘幫着管賬的,不若這公中賬簿由我來管,再者交際應酬怕是明秀不耐煩這些個,我也一并接過來罷。”

明秀搖着團扇,道:“二姐把我要說的都說了,罷了,那些我還真不懂,不如我給大姐打打下手,大姐可得耐心教我才是。”

沈明雅笑着點頭,道:“也好,左右還有嬷嬷們幫襯呢。”

泾渭分明。

廚房采買這塊兒本來是重中之重,所以沈夫人才将這塊兒交給沈明雅來管理,本來還不悅明秀來參一腳,可看明秀平常只是點個卯,跟在沈明雅跟前并不插手,反倒是放下心來。

學習管家的同時,教導規矩禮儀的事也提上了日程。

沈府這次請來了兩位素有名聲的教養嬷嬷,一位姓古,一位姓陳,都極是嚴厲重規矩的,教導姑娘們規矩時也毫不手軟。

古嬷嬷原就是陸旭堯通過氣的,到明秀這裏不僅教導她規矩禮儀,順帶也将拂柳和繡鳳回爐重造,就連明秀大肆将院子改成了練武場,射箭練劍這種離經叛道的事,古嬷嬷都能給解決了。也不知道她同沈母私下裏說了些什麽,沈母就不幹涉了。

深宮老嬷果然是居家旅行必備良品。

沈明嫣受了不少苦,古嬷嬷和陳嬷嬷攜了沈母的尚方寶劍,教導起來嚴苛不說,她的不少言行舉止都被訓斥,簡直是苦不堪言。饒是如此,才管起家來不到十日,府裏就傳出二姑娘待下寬厚、馭下有術的賢名兒。

沈明雅用眼睛的餘光掃了擱在桌角上的賬冊,眉頭微挑,笑道:“且不說這賢名兒是否屬實,單說明嫣想出來的這般新穎的記賬方式也省了賬房不少精力呢。聽說還弄了個勞什子訪客登記表,門房記錄客人什麽時辰來,什麽時辰走等等的,聞所未聞,倒覺得十分新奇。”

明秀鼓着雙頰,不滿的道:“其他的我是不清楚,單說這登記表,那門房不還得認字,咱們府裏好多仆役都是不識字的,照她這麽一整頓,好些個仆役都得要識字才行。原本有條不紊的,讓她這麽一弄事倍功半不說,還差些亂了章程。真是不明白都這般了,二姐怎麽還得了待下寬厚、馭下有術的賢名兒來,難道那些奴才眼睛都被屎糊了不成?”

沈明雅抿嘴笑道:“明嫣慣是為人寬厚,會做人,如今她又管着公中賬簿、銀錢發放,左右底下人也不會開罪于她,府中最不缺的就是那看風使向的小人,給她做起臉來也無可厚非。”

明秀眨巴着她的大眼睛,長長的睫毛随着眼睛的眨動忽閃忽閃的,手托腮道:“大姐說的頗有道理,那起子小人最會随風使舵,那會兒我院裏的奴才眼不錯都找不着人,恨不得攀了高枝離了去,如今後悔了吧。”冷哼一聲,“我還真不明白了,我才跟着大姐你管家幾天,就有些奴才私下裏編排說我尖刻小性兒,往前說我嚣張跋扈,如今倒改了詞了。”

沈明雅皺眉,伸手點上明秀的腦袋,道:“還有這事?怎的你還不在意?我看府裏的奴才該管教了,沒得讓外人說咱們沈府的奴才是非不分了。”

明秀笑眯眯的從沈明雅那裏回院子,繡鳳掀起簾子進來,氣的臉發白,跺腳道:“真是太氣人了,那起子小人最會嚼舌頭,憑的說姑娘和陸表少爺過往甚密,行為不端,沒個分寸禮節,這不是诋毀姑娘的閨譽德行麽!簡直是豬油蒙了黑心了,就是沒什麽還要謅出些什麽,也不怕舌頭生了蛆去。”

明秀攥着帕子,‘刺啦’一聲,好好的錦帕被撕成了半截,不怒反笑:“原本說我刻薄小性兒也就罷了,如今倒蹬鼻子上臉了,當真覺得我是好欺負的不成?原大姐說查出來是誰招搖滋事就打板子,我看這樣黑心奴才就該一個不留賣到黑煤窯裏做苦工才行。”

“拂柳。”

“姑娘?”

“這等子事我也不好麻煩舅舅,可大表哥在京城呢,大姐若是查不精心,左右大表哥有那等本事,我倒要看看誰敢背後編排。”

“是。”

偏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翌日拂柳出門一趟帶了些姑娘家的小玩意兒并一匣首飾回來,回沈府時才進了角門,竟就見到趙林家的在那裏站着了。

拂柳眉頭一皺,趙林家的道:“雖說拂柳姑姑是三姑娘跟前的管事娘子,可咱們這家的規矩也是要守的,今兒撞見了,就到二姑娘那裏說去!”說着上前就要拿拂柳手裏的東西。

拂柳避開,冷笑道:“姑娘的東西也是你能碰的?”

趙林家的是趙姨娘哥哥家的,趙姨娘這些年得寵,她一家子也跟着雞犬升天,趙林家的跟着做了管事嬷嬷,平日多有幾分體面。如今被拂柳這麽一搶白,恨得咬着牙根,叫人把拂柳押到沈明嫣房中,可不巧沈明嫣不在。

趙林家的道:“私自出門,私相傳遞東西,這可是不能有的罪名兒,拂柳你可知罪?”

拂柳瞥她一眼,冷道:“真是好笑,不說這罪名莫須有,單說你不過也是個奴才,憑的也敢來治我的罪。這些日子多聽二姑娘待下寬厚的,不成想這待下寬厚竟是讓個奴才越過主子耀武揚威來了?再者說了,即便二姑娘如今分擔着管家,也是不夠有這麽資格來治我罪的,怎的也該到夫人或是老夫人那裏,來審問我這可是有什麽私相傳遞這麽大的罪名?”

趙林家的沒想到拂柳竟如此牙尖嘴利,一時卻愣住了,但是終究把柄在自己這邊,便指着拂柳手裏的大包小包道:“如今夫人勞累不得,沒的去叨擾夫人的道理。那些歪理我不和你理論,但且你手裏這些個都打開來看看是什麽東西,這私相傳遞的罪名兒還能假了不成?”

拂柳冷冷地道:“我倒是不知道趙姐姐何時竟也成了主子了?我們姑娘的東西也是你個奴婢能搜檢的?還是說是趙姐姐狗仗人勢,假借二姑娘的勢來找我們姑娘的岔?”

“你——”

“怎的,何不等二姑娘回來,咱們一塊兒到老夫人那裏評評理去。”

“哼——不管你是做什麽的,規矩都是要有的,你這私自出門,私相傳遞竟還有理了不成?你這般藏着掖着,難不成還真有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

“姑娘的東西也是你能置喙的,亂嚼舌根子也不怕舌頭生了蛆去。我這就去老夫人那裏,讓老夫人也見識見識趙姐姐這等子規矩,正巧這兩日阖府都在查哪個不開眼的背後編排我們姑娘,得巧趙姐姐這般當着我的面都能出口不經意就要污了我們姑娘去,背後可不知怎麽胡說八道呢,平白污我們姑娘清清白白的名聲!”

衆人都是一愣,正不知道如何下來,就聽到沈明嫣嬌柔軟糯的聲音道:“好端端的,又怎麽着了?”一面說一面進來,瞧見拂柳眼中精光一閃,才笑道:“在外面兒都聽到什麽名聲什麽編排的,拂柳可是明秀跟前的大姐兒,怎的說出這般詞話來了?裏頭可有什麽誤會?”

趙林家的忙道:“姑娘不知道,這拂柳竟私自出門私相傳遞,這在咱們家可是不能容的事情,若是別人知道了,豈不是也如此争相效仿?奴婢正說着搜檢一二,她竟是千般推脫的,豈不是更惹人懷疑?這可不是一般的罪名兒了。”

沈明嫣聽了,淺笑道:“本來呢我才第一回兒管家,竟是碰到這樣的事兒,我看不如拂柳你把東西亮出來,也好讓大家看個明白,按理說不管如何,私相傳遞東西總是要沒收的,總不能因為你是明秀跟前的管事姑姑就壞了規矩不是?不然我可是不好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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