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宅于心計(四)

翌日,明秀前去同沈母請安,沈母見她一雙眼睛哭的通紅,腫的桃子一般,許是覺得難堪了,将頭低了下去,越發顯得可憐了些。

沈母愛憐地拉着明秀的手,嘆了口氣:“好孩子,快別傷心了,祖母知道你受委屈了,天可憐的,這可是哭了一宿,你們怎麽伺候的?”又一疊聲的叫人拿了冰袋來敷。

明秀垂下眼簾,咬着嘴唇,看着甚是可憐,猶豫了一下,輕聲開口:“不管她們的事,我只是睡不着罷,不用勞煩祖母了,呆會兒我自個兒敷敷吧。這會子想起來,是我逾矩了,不該那般同父親頂嘴,只是……一時受不了罷,反正……也該習慣的。”

這話說的讓人心酸。

屋裏的丫鬟婆子聽見,又見明秀眼角緋紅,不免心下有些同情。

沈母愛憐地替她把鬓角的碎發別了上去,慈愛道:“我的兒,放寬心,左右有我替你做主呢。回頭好好睡一覺,醒來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別憑的讓人笑話了去,啊?”

明秀勉強對沈母笑了一下,低聲道:“讓祖母操心了,我就覺得心裏頭難受,想去莊子上納涼,也省的……省的為那兩盆子冰惹得大家都不愉快。反正管家上的事也有大姐攬着,我……”

沈母雖覺得有些不妥當,可瞧着明秀低垂着頭蔫了吧唧的模樣,心也軟了幾分。再加上如今陸舅舅随軍出征,可是封了個副撫遠大将軍的名號,将來有了軍功,可是了不得,少不得再更進一步,斷然也不能讓他知道明秀受了委屈。想想道:“前幾日陸家哥兒說要帶你去莊子上納涼,得好明天便去吧,住上幾日散散心也好。”

——以退為進,正中紅心。

明秀展顏,抿嘴笑道:“還是祖母疼我。”

出去時,恰好碰到娉婷而來的沈明嫣,欲語還休。

明秀扭過頭去,別別扭扭的假裝沒看到,潇灑走了。——如今她算和沈明嫣撕破了臉皮,相見生厭,也不用假裝姐妹親熱了——明明沒多少姐妹情誼的——看到她假裝親熱也覺得夠了。

料沈明嫣也沒厚臉皮到再假裝什麽都沒發生。

……

打從上次衆目睽睽之下嚎啕大哭後,明秀又再次見到了大表哥。

——尼瑪,上次可沒少被逮到機會的大表哥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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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旭堯面色微沉:“陸家的表小姐可不是這麽被旁人欺負的?”——啊喂,大表哥這輕飄飄的一句親爹親姐姐就成了旁人了?

明秀一改在沈府時的頹勢,親自倒了茶來,一盞給陸旭堯,一盞握在手裏,笑盈盈道:“反正都那樣了,只不過掉幾滴眼淚,我這不是因禍得福麽?在府裏憋悶死了,哪裏比得了在表哥這裏輕松自在。拂柳都快成你的耳報神了,我就不信她沒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和你說?表哥還在這裏唬人。”

陸旭堯眼中厲色一閃,恰好拂柳擡了擡眼,忙又低下頭去,身子也微微僵住。——少爺你這麽看着我,我也是被逼無奈啊,誰知道姑娘她說風就是雨,先斬後奏的,悲催的我只是個聽命行事的小人物啊。

明秀眼神漂移了下,“表哥,舅舅那邊怎麽樣了?是不是平安?有沒有受傷?仗什麽時候才能打完?”

陸旭堯将青瓷小杯握在手裏轉了兩圈,才開口道:“父親一切安好,你就不用哭鼻子啦,寄了平安信回來,我拿給你看。”

“這——”明秀瞪了陸旭堯一眼,将信折疊好遞給陸旭堯,以眼神示意‘表哥你要害死表妹麽,這哪是舅舅寫的信。’

偌大張白紙就四個力透紙背的字——平安,勿念。字體很工整,噗……有點像初學者練書法時描紅的大字,橫平豎直,看得出來主人寫字時很認真,全神貫注,生怕字缺了筆畫。感覺就像是小學生寫的格子字,明秀忍不住笑出來,落差太大了。

陸旭堯無視明秀殺必死視線,氣定神閑的将‘家書’收起來,道:“不是說要去莊子上麽?得巧我這會兒有空,我送你過去。”

“咦,表哥你不陪着我啊?——實在是太好啦!”

陸旭堯:“……”見過過河拆橋的,沒見過河還沒過,就要拆橋的。偏他拿明秀沒有半點辦法,要是明秀少一根汗毛,不說那誰誰,就是父親那關他都過不了。

……

“我打量着姑娘身條抽長了幾寸呢,這不這夏季的衣裳穿着都有些短了。”

明秀平時注重養生,鍛煉又有規劃,再者本來也又才十三歲,身量抽長是正常的,平日裏看不出來,這和以往一比就能看得出來,短短兩個月竟長高了兩寸多。

海棠紅薄紗斜襟褶子,白色紗裙,水紅長宮縧壓裙,梳着彎月髻,覆額的劉海,鬓邊的兩縷頭發于耳畔紮緊,紮成了麻花辮,幹淨利落之餘帶着緊致精巧,越顯得腰肢纖袅,體态輕盈,纖腰如峰,明豔大方。

哪裏還有半分之前‘沈明秀’的畏縮之氣,眉宇間的張揚仍在,不同的是‘沈明秀’是色厲內荏,明秀則是從骨子裏透露出來的高傲。她的出身,她的經歷,漸漸的融入到‘沈明秀’身上,将原本那股明麗鮮豔綻放出來。

“姑娘,過幾日就是七夕乞巧節,往常乞巧節都是皇家來辦的,只今年皇上禦駕親征,便沒得辦了。不過奴婢聽說沒得宮裏辦的乞巧會,也有個幾家商會聯合辦的鵲橋會,熱鬧的緊。姑娘來莊子上也有小半個月了,也不嫌悶得慌,不如去瞧瞧熱鬧?這鵲橋會就是個給千金小姐玩耍的地方,規矩禮儀也沒那麽拘束的。”

“鵲橋會?”明秀拿筆的手一頓,慢慢的笑了。

繡鳳不禁一哆嗦,姑娘這又是想到什麽了?

“去,怎麽不去——”明秀将畫筆放下,看着畫上的一池荷花,撇撇嘴,好久沒動筆了都覺得生疏了,她還是擅長畫人物畫啊,可惜沒那個機會。“等過了七夕,也該回府了。”

明秀到陸府的莊子上哪是一味游玩納涼的,比起沈府的莊子,這裏馬場比武場一應俱全,鍛煉起來也得心應手。再者沒那麽蠍蠍螫螫,也不用顧忌暗處投來的不明視線,那匹小母馬從上次來騎馬後就一直養在莊子上。

想起世子爺捎帶回來的‘家書’,明秀心裏酸酸漲漲的。可她不是真?十三歲?會情窦初開的小女孩,芯子裏是高傲又自信的沈上校,這場穿越不是她想要的。

‘既來之,則安之’的矯情話就不必說,她的高傲也不允許她随波逐流,就那麽渾渾噩噩的做個安分守己的大家閨秀——選秀不過就嫁個門當戶對的男人,然後困守在後院的那一畝三分地搞宅鬥——這樣的生活從來不是她想要的。

世子爺的出現讓明秀心動了。

命運啊,從來都是握在自己手心裏的,明秀從來都這樣堅信。

沒有困難創造困難也要上,比如鍛煉身體。明秀折騰出來這麽多事,除了宣告她不是個任人随意揉捏的軟柿子外,就是想方設法的轉移視線,讓她在衆目睽睽之下做她想做的事,或者是遠離那些無處不在的視線,暫時自在些。

顯然,效果不錯。

“哎——”感覺老了。

“姑娘?”繡鳳出聲提醒。

明秀低頭一看,原本畫上該題詞的空白處被她不知不覺的寫了四個字,眼神虛瞟,孩子氣的鼓了鼓臉頰,略一思索又寫了一行詩——‘銀鞍照白馬,飒沓如流星。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想想後面的詩,都不是什麽吉利的寓意,再加上有幾句她記得實在模糊哈。

——這點就比不上沈明嫣,唐詩宋詞手到拈來,記憶力相當不錯。

——不過,一池荷花邊上題了這麽兩句詩,真的合适嗎?

在繡鳳的注視下,明秀詭異的升起了那麽一點點羞澀,“咳咳,怎麽了?”然後若無其事的将畫兒收起來,耳朵尖兒卻紅了。

……

陸旭堯得知明秀要去鵲橋會,表情有些不自然,對上明秀清澈的目光,笑的溫和帶了揶揄道:“也好,不過明秀你穿針乞巧時可別穿不過去哦。”

明秀黑線,撇嘴道:“表哥,針我還是會穿的。”對上陸旭堯明顯不信的目光,炸毛:“沒想到表哥對乞巧節上的女兒家的事很了解嘛。”

陸旭堯笑眯眯道:“博聞強識罷了。”

明秀斜了他一眼,真不知道這有什麽好得瑟的,“我是去玩耍,表哥你可要去?鵲橋會上怕有好些個閨秀碧玉,如今表哥還是孤家寡人的,說不定會來個金風玉露一相逢呢。”

陸旭堯摸摸鼻子,“不急不急,我聽說這次鵲橋會辦的雖不如往年盛大,可也有些趣味的。多帶幾個丫鬟婆子,好好玩争取丢巧針乞得巧。”

明秀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默默的笑了。“既然表哥這麽在行,不如陪表妹我一塊兒去啊。”黑溜溜笑彎了的眼睛裏滿是威脅‘敢不去’。

陸旭堯:“……”他這是招誰惹誰了。

七夕,商樓前買賣乞巧物。自七月一日,車馬嗔咽,至七夕前三日,車馬不通行,相次壅遏,不複得出,至夜方散。

鵲橋會也辦的盛大,似乎漠北戰事也沒能影響到人們過乞巧節的喜悅。

陸旭堯和明秀表兄妹,眉宇間有幾分相似,走在一起不知道的都當是親兄妹。

繡鳳歡快道:“姑娘快去,前頭兒有丢巧針的呢,好些個閨秀都在那兒争相投針,都在評閱誰的水底針影好看精巧呢。”

明秀在陸旭堯打趣的目光中硬着頭皮過去,使了巧勁丢針過去,繡針浮在水面上,看水底針影漸漸成型。瞪大眼睛,哪有這麽巧的事?

陸旭堯打趣道:“怎麽瞧着像匹馬呢?我看着挺有意思的。”

明秀臉頰微微泛起了一絲絲的紅暈,扇風,哎呀天太熱了。

陸旭堯笑而不語,也不戳破,笑着和明秀往前走去。

“這個好看。”在賣‘磨喝樂’的鋪子前停下來,陸旭堯笑道:“這些都是小孩子的玩意兒。”言下之意明秀你不是小孩子了。

明秀低着頭挑了個以彩繪木雕為欄座的‘磨喝樂’,有巴掌大,小巧精致。聽了這話,順嘴答道:“我以前沒見過這個,就不許我瞧瞧新鮮——還是說表哥你沒帶錢袋出來?”

“多買幾個,拿着玩。”大表哥立馬表忠心,暴發戶似的指了一對象牙镂刻的‘磨喝樂’讓掌櫃的包起來,掌櫃的笑的見牙不見眼的,大顧客啊!

忽然聽到一陣嬌軟清嫩的聲音道:“這不是表哥和明秀麽?沒想到在這裏遇到呢。”

明秀聽到沈明嫣的聲音恍若未聞,又拿了一個用紅砂碧籠當罩子的‘磨喝樂’在手中把玩。

沈明嫣帶着司琴迎面過來,除了臉上的面紗,眉蹙春山,眼含春水,唇瓣嬌媚點點,許是走的急了如春花般嬌嫩的臉頰紅潤,仿佛桃花盛開,嬌嫩中帶着七分妩媚,又有一種柔弱的姿态,楚楚盈盈,我見猶憐,整個人嬌弱袅娜,別樣的風情引得過路人紛紛矚目。

見明秀不理會她倒也不生氣,只先和陸旭堯笑道:“沒想到在這裏碰到表哥和明秀,可巧呢。”轉而對明秀軟言道:“明秀還在生我的氣麽?”盈盈楚楚,帶着三分祈求,任誰都不舍得讓這等美人受委屈。

明秀笑嘻嘻的讓掌櫃的将‘磨喝樂’都包起來,嘟着嘴一派嬌憨:“二姐哪裏看出來我生氣啦?”長沒長眼啊。

未盡的話在場的都心裏清楚。

沈明嫣只假裝不知,眼神微閃爍,道:“也有些時日沒見到妹妹了,怎麽今兒出來反而不帶面紗了?咱們這樣人家的姑娘,可不能随意露出容貌的,不然別人會當是輕慢無禮了。”一派知心大姐姐的模樣。

這話一出,連陸旭堯臉色也沉了沉。

明秀笑着指着不遠處的一些閨秀,她們也沒戴面紗,“那些個姑娘都沒戴面紗,大大方方給人瞧,何必小氣帶上面紗,跟見不得人似的。”

陸旭堯也笑道:“今兒這個鵲橋會不過就是給閨秀千金玩耍的地方,沒有那般拘束的,明嫣姿容秀麗,何必妄自菲薄。如今這般巧合碰到了,不如一起逛鵲橋會。”

大表哥暗自思忖:他們表兄妹不過感情好就被沈府的下人拿來說嘴,如今沈明嫣見到他和明秀一起逛鵲橋會,回去指不定會傳出些什麽呢。如今拉上她,就是編排時也少不得她了。

沈明嫣臉上染上一層緋紅,不知是羞的還是惱的。

明秀微微一怔,狐疑的看了一眼大表哥,見他面上不見怒色,聲音卻冷冷淡淡,跟說出來的暧昧不清的話根本不搭,轉眼一想就明白其中的溝壑,也不反駁,站在一旁冷眼看沈明嫣嬌羞不勝風情的姿容。

真說起來,幾個姐妹中,沈明嫣的容貌風姿獨占鳌頭,沈明雅是秀麗清雅,明秀是清麗嬌憨,唯獨沈明嫣清純與妩媚并存,又帶一股嬌弱美,當真我見猶憐,男人瞧見了立馬升起一股保護欲和占有欲,恨不得把她推倒狠狠蹂躏,讓她狠狠哭求( ̄_, ̄)

咳咳,明秀撇過頭去,打住腦海裏香豔的畫面。

三人行必有我妹。

沈明嫣沒再矯情的将面紗帶上,如春花般嬌嫩的容顏早已引來不少的視線。

前頭有詩會,沈明嫣早有些心不在焉,明秀等得就是這時候,對着陸旭堯道:“表哥,我有些累了,咱們找家茶館歇歇吧。二姐呢?”

沈明嫣淺笑道:“我倒不累,想再看看景兒,不如表哥陪明秀去吧,我沒事的。”

等他們歇了一盞茶的時間,就聽得那邊沈明嫣以一首意境新穎設想奇巧又婉約蘊藉餘味隽永的《鵲橋仙》博得鵲橋詞的頭籌。

陸旭堯聽聞了幾句內容,面色有些不自然,朝往旁邊挪動的明秀道:“金風玉露一相逢,我怎麽聽得這麽耳熟?”

沉着淡定,無辜嬌憨。“我也覺得,二姐的詩詞向來富有詩情畫意。”

陸旭堯只當沈明嫣那首《鵲橋仙》是早早作好的,被明秀聽了去,如今拿到這鵲橋會上來展露。只是未免太孟浪了些,姑娘家的筆墨豈能展露人前,惹得衆人皆知。若有所思後,同明秀道:“你不喜歡她倒是對的,明日我去了拜帖,留你多住些日子,讓古嬷嬷一并過來教你規矩罷。”

明秀乖巧的點頭,她才不去參合沈府裏的腥風血雨呢。

《庶女奮鬥記》裏女主在鵲橋會上大放異彩,獨出機杼。‘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這一驚世駭俗、振聾發聩之筆,也昭顯了女主歌頌的是天長地久的忠貞愛情,獨樹一幟,引來八方矚目。讓一些男配只覺得不能給這般奇特才華橫溢的女子以忠貞的愛情,黯然神傷,甘願守候。

↓↓↓秦觀會哭的。

牛郎和織女會哭的。

明秀陰測測的笑了。

我得意的笑又得意的笑,沈明嫣啊沈明嫣,你準備好了嗎?讓暴風雨來的更猛烈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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