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攻城略地(四)

魏芷蘭神色一變,随即對娜仁淺笑道:“郡主莫要同我開玩笑了。”

娜仁聽了,沉着臉道:“我們蒙古人都是馬背上長大的,自然精通騎馬射箭,怎麽難道你還想讓我學你念幾首酸酸唧唧的詩來不成?那不是強人所難嗎?原來我就是不想來的,誰讓你當着太後的面抹眼淚,哭哭啼啼的讓人好生為難,我才勉為其難的過來,真是一點都不好玩。算了,我看天色也不早了,我要回宮了。”

娜仁威武!

一席話絲毫沒有拐彎抹角卻把魏芷蘭的裏子面子都扒拉了下來,偏偏魏芷蘭卻不敢拿娜仁怎麽樣,面色讪讪的,只能看着娜仁郡主掀開簾子,走了。

衆人面面相觑,竊竊私語讓魏芷蘭好生尴尬,面子有些下不來,依舊端莊沉穩,只說讓大家繼續賞景。

不時有丫鬟送來熱茶,小丫鬟托盤托着茶壺,袅袅熱氣從壺嘴兒冒出來。不知怎麽回事,那丫鬟忽然身子一歪,茶壺直歪向了沈明嫣身上,本來就是剛沏出的熱茶,取的就是熱氣,自然是滾燙的,若是潑到人身上,自然是很嚴重的事。

眼見那壺蓋滑落,壺裏的熱茶就要潑灑到沈明嫣身上,衆人都是驚呼出聲。沈明嫣卻是不管什麽優雅不優雅了,甩開袖子側過身去退了兩步,好險那熱茶也有一些濺到她的衣袖上。

滿亭子的人都是唬了一跳,魏芷蘭又急又氣,一面疊聲地叫人拿消腫祛疤膏來,一面罵跪倒在地的丫鬟,“怎麽回事?可是瞎了眼驚擾了貴客!”

沈明嫣阖下眼簾,眸底全是寒光,臉色蒼白,弱不勝衣:“我沒事,幸虧躲得快,那熱水只是濺到袖子上罷。”

“萬幸,快些進偏廳讓丫鬟瞧瞧,若有些什麽差池,我還不得愧疚死。”魏芷蘭松了一口氣,面帶擔憂的差了丫鬟過來領沈明嫣去偏廳,又一疊聲的叫了嬷嬷進來,把惹事的小丫鬟捆起來要發賣了去。

本來娜仁郡主拆了那麽一回臺,衆人興致已壞,也無心再留。這會子又出了這樣的事,賞景會便冷場了,漸漸有閨秀起身說要告辭了,沈明雅和明秀去看了沈明嫣,收拾齊整後,便和沈月茹一起向魏芷蘭請辭。

沈月茹家世和魏芷蘭伯仲之間,更何況人家還有個皇子王妃的嫡親姐姐,魏芷蘭上前拉起了沈月茹的手,款款柔和地親熱道:“今兒敗了興致,改明兒咱們另聚罷。”

又滿懷愧疚的對沈明嫣誠懇道:“那莽撞的小丫頭我已經責罰了,今日千錯萬錯都是我的疏忽,我這兒啊給你賠個不是,你呀別因為這事兒惱了我,我可是覺得和你相投呢。我聽小丫頭說你胳膊紅了一片,那瓶花容膏帶回去罷,效果很好呢。”

牡丹花一臉誠懇,白蓮花一臉翔,白蓮花PK牡丹花,占‘地利’的牡丹花勝。

只不過這麽明目張膽的‘破相門’真的好嗎?還是說就是因為女主太美好了,引得女配太嫉妒。明秀可是注意到了其餘閨秀們深思的表情,還有灑落在氈毯上的茶水……其實沒有那麽多。

雖然是一霎那的事,可茶水卻是直直潑向沈明嫣的,即使她躲得快,但不可避免的一部分茶水濺到她胳膊上,然而袖子濕的卻只有一點痕跡,那熱水被引到她手腕上帶的碧綠手镯裏了。

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這日,正是沈母的壽辰,沈厚德自诩孝子,雖說不是整生日,只請了合族老幼大小和至親好友,又請了京城的同喜班來唱戲,張燈結彩的好不熱鬧。

沈厚德也算揚眉吐氣了,不但封了爵,還多了個正一品手握重權的姻親,就連本族的嫡支也主動示好,長子中了舉人,賢妻美妾好不快哉。卻不知道內院的尴尬,說起來沈夫人娘家才是沈家正經姻親,可娘家官位不高,等排座位時,身為一品诰命的陸夫人自然坐在上首,一桌子女眷中就屬陸夫人品級最高,就連沈母都是比不過的。

陸夫人侯府出身,再加上在太皇太後面前渡過金,如今在太後面前都是極有臉面的,巴結她的人多了,沈夫人那邊未免有些冷落。

沈夫人有苦難言,好在高聳的肚子給她底氣,只管和娘家嫂子賠了罪,招呼其他女眷來了。

明秀知道陸夫人這是來給她撐腰來了,十分感激,瞧着故态萌發的沈明嫣也比以前順眼些,笑嘻嘻道:“二姐,勇武伯府的嫡小姐又邀你去游玩啦,你們可真是情投意合呢。”

沈明嫣面色一窒,軟軟笑道:“沒什麽,只是在詩詞一道上探讨一二罷。她還問起你來,素來你懶散不願意出門子,知道了才沒邀你一塊兒,若你也想一塊兒聚會兒,我回頭和她說呢。”

明秀搖頭,喝了一盅酒,“這倒不用,往日其他姑娘們送來的帖子摞了一沓,天寒地凍我不愛去,不像二姐身體弱,還強撐着過去,二姐也得愛惜身體才是。我聽你屋子丫鬟說起你晚上睡眠不好,現在可好了?”

“她們竟是大驚小怪的,只是有兩日覺少罷。”沈明嫣身體僵硬,再看明秀笑意盈盈,直笑的她頭皮發麻,脊背發冷,心裏咬牙,臉上卻不露聲色,只又和旁邊的姑娘說起了話。

明秀低頭好胃口的喝了小半碗筍尖櫻桃斑鸠湯。

宴席後,又開鑼唱戲,因沈母是老壽星,這第一出戲自然是她來點,老人家嘛總喜歡熱熱鬧鬧的戲,明秀最不喜歡聽這些哇哇咿咿的戲,吵得慌,和沈明雅說了一聲,就半途離席了。走了老遠,還能聽見老旦哇哈哈的笑聲。

明秀滿頭黑線,擡頭看了看天,陰陰的,只怕要下雪了。

繡鳳上前給明秀披上大紅鬥篷道:“這天陰陰的,只怕要下雪了,還是回屋吧。那邊兒宴席散還得好一會子呢,左右還有大姑娘撐着,姑娘晚會子回去也無妨的。”

明秀就順坡下驢了,哪裏都不如自己屋子暖香,丫頭端上解酒去惡氣的柚子蜜茶來。明秀擺手道:“我歇會兒,你們去湊熱鬧吧。”

明秀掏出一本地理雜記翻閱,忽然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漸近,裏間門口的桃紅綢子繡梅花的軟簾被掀開,冷風夾雜着濃重的血腥氣撲面而來。

明秀大吃一驚,趕緊從暖炕上跳下來,鞋子都來不及穿,把門關上落了鎖,扶着世子爺坐下,只見葉子睿左臂血跡斑斑,身上還有不少擦傷和刀痕,忙端了溫水來,拿了手巾替他清理傷口,面上一派鎮定,只是臉色不大好看。

只是世子爺捂着的左臂不敢動,看來那裏傷的比較重,擡頭對上世子爺的雙眸:“讓我瞧瞧傷口,怎麽回事?”

葉子睿雙眼凜冽,硬是一聲不吭,“來京的途中遇到了刺客,離這裏近,我就按着記憶暫且躲到這裏了。”

“幕後人是熟人?”明秀問完,寒氣更厚了,她就知道是猜對了。

利落的劃開世子爺的衣袖,他的臉青一片紅一片的,明秀沒注意,看到傷口倒吸了一口氣,十幾厘米的傷口,深可見骨,血跡将外頭的棉袍都浸的透透的,還不斷流血出來。

緊了緊手指,鎮定自若道:“再狠一些,你就成獨臂大俠了。”

“我這兒沒有烈酒,你且忍着點,給傷口消毒若是感染就不好了。”

“你要是疼,就咬這個。”說着把枕頭遞到世子爺嘴邊,她承認此刻她有些惡趣味了。

就算世子爺傷殘了,可殺傷力也不是明秀可比的,人家很淡定的抓過明秀的手腕咬了一口,然後以眼神示意明秀可以了。

明秀咬牙:“要不是看在你是傷患的份上,我就……”

“秀秀就如何?”

“都說了不要這麽叫我。”明秀深吸一口氣,“閉嘴。”

葉子睿望着她因為怒氣而晶亮的眸子,再看她嬌豔的小臉,氣鼓鼓的樣兒,怎麽看怎麽像一只被抓到了痛腳的波斯貓,小模樣說不出來的可愛有趣。只不過,再怎麽覺得有趣,該痛還是會痛的,更何況是用酒清洗傷口,世子爺單拳緊握,額頭上的青筋微凸,悶聲不吭。

真漢子,我的,明秀突然覺得自豪極了。

安慰似的拍拍世子爺的臉,其實她想拍頭來着,可惜沒那個膽子,不過光是拍臉頰這個類似調戲的動作就讓明秀夠得瑟了,好在她還記得正事,不理世子爺沉下來的臉。

然後在世子爺詫異中,飛針走線将世子爺的傷口縫合了,并且又在塗抹了金瘡藥,撕了棉布利落的包紮好傷口,還順手打了個蝴蝶結。

“噗……”一切弄妥了,明秀總算松了一口氣,癱坐在暖炕上,再去瞧世子爺的胳膊,忍俊不禁。

世子爺的身材很不錯,肌肉緊致,寬肩窄臀,蜂腰猿臂,還有着長期練武留下的八塊兒腹肌,矯健柔韌,蘊含着勃勃欲發的力量。這些明秀都是清楚的,如今其他地方的衣服雖不說齊整但至少還挂在身上,偏袖子被明秀(用匕首)撕開了,露出蜜色的肌膚,然後上面用桃紅色的棉布打了個蝴蝶結,怎麽看怎麽……喜感。

世子爺臉黑的都能浸出墨來,這個沒心沒肺的姑娘,“你很熟練?”

明秀嘟嘟嘴,眼神飄忽:“哦。”沒下文了。

世子爺深吸了一口氣,“你得負責。”

明秀無語,幹嘛說得那麽暧昧,把戰場收拾了一下,沾了血的袖子還有帕子全丢進炭盆裏,血水倒了,只是染了血的被褥不好收拾,開玩笑:“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們倆幹了什麽呢。”

“快了。”

倆人詭異的搭上了話,明秀耳朵紅了,瞪了葉子睿一眼,“啊我忘了,把你的袖子燒了,怎麽辦?”翻箱倒櫃的找出一件大毛黑鼠裏子的褂子來給他。

暧昧的氣氛霎時就沒了,世子爺哭笑不得伸手捏了捏她臉頰,“傻姑娘,我得走了。”

明秀望進他深邃的眸子裏,偏過頭認真的把注意事項說清楚,最後突然踮起腳尖親了他一下,“小心,平安。”

還沒等退開,就被世子爺伸手摟過她的小腰兒,明秀被迫揚起臉來,世子爺底下頭往她嘴邊湊,迫着明秀張開嘴把那舌尖兒勾起來磨了半日,直磨得明秀紅着臉眯起眼睛喘氣才放開她。

明秀羞展鳳眼嬌睐,一雙桃花眼波光粼粼地望着他,嫩嫩的唇瓣,透着一股子晶晶亮兒的濕意,小臉紅豔豔的,紅得誘人,世子爺到底沒忍住,又兜頭吻上她的唇,明秀顧忌他受傷也不敢掙紮,舌頭被含住嘬了一會兒,狂熱得要卷起她的神智。

等世子爺裹着明秀的褂子走遠了,明秀忍不住捂着臉埋到被子裏,滿臉紅暈。又拱了拱身子,傻傻的笑了。

——當然沒忘點了熏香将屋子裏頭的血腥味熏了,瞧了瞧帶血的衣櫃,就當大姨媽來了不小心沾染上的呗,然後塞進櫃子裏,自力更生的重新換了一床新的。

明秀方來得及換了新衣裳,就聽到一陣急速的腳步聲傳來,皺了皺眉,掃了一眼屋子,發覺沒什麽可被懷疑的地方,就窩在暖炕上,但見這回兒來的不止繡鳳幾個,還有沈明嫣和幾個粗壯婆子。

幾個粗壯婆子正要往裏間瞧,拂柳冷冷道:“姑娘的屋子,也是你們能随便闖進來的?”

明秀懶洋洋的聲音從裏間傳來:“怎麽了?”

沈明嫣掀開軟簾進去,眼光掃過了屋子,方才軟軟地笑着,語氣溫文,關切道:“妹妹不知,竟有下人說有賊人闖進了後院,祖母怕驚擾了客人,就讓我們來看看,妹妹有沒有受到驚吓?”

明秀趿拉着白狐毛面拖鞋從暖炕上下來,驚詫道:“這可是奇了,我沒聽到動靜,哪裏來的驚吓,可正奇怪,我就離席了那麽一會兒就出現什麽賊人了,別是下人們看花眼,誤把什麽鬼影子看成了賊人了吧,這天可陰沉下來了呢,二姐都不怕,我怕什麽。”

又瞧了那幾個粗壯婆子,挑眉:“怎麽?看這架勢,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是那賊人呢,好大的架勢。”又問道:“你們都搜檢過誰的院子了?”

粗壯婆子忙賠笑道:“才查看到三姑娘這裏。”

沈明嫣忙道:“我這不是擔心明秀你一個人在屋子裏,也沒個丫頭守着,萬一受了驚吓,适才挂念,才往這邊兒來的。既然妹妹沒事,我也就放心了,回頭回了祖母,也別讓祖母她老人家跟着挂念,畢竟今日是祖母的生日,本該和和樂樂的。”

“那倒也是,你們啊趕緊去其他地方搜查搜查,別讓那賊人做了壞事才是,我去榮禧院瞧祖母去。”繡鳳拿了鬥篷給明秀穿上,大紅套金卷須連枝花卉紋蜀錦緞面緞面,火狐的內裏,雪貂皮滾毛,華貴精細中顯着富貴大氣。又從箱籠裏把兜帽找出來,可拆卸的兜帽和鬥篷用料也一模一樣。“外頭下雪了,姑娘戴上兜帽。”

沈明嫣卻留心明秀新換了衣裳,“怎麽一會子功夫,明秀就換了身衣裳?怎麽,原來那身衣裳不好看麽?”

明秀嘟嘴:“二姐有功夫關心我換不換衣裳,還不如去查看那還沒找着鬼影的賊人,萬一驚擾了祖母和母親,還有來祝壽的客人,那就不好了。”明秀還就在‘鬼’字上杠上了,三番兩次的拿這個梗來吓唬沈明嫣,沈明嫣面色微微有些僵,看在明秀眼裏,那叫一個大快人心。

幾個粗壯婆子心裏嘔死了,這好處沒撈着一星半點,反而得罪三姑娘,轉身要往潇湘館去,沈明嫣卻是不願這些粗使婆子髒了她的屋子,偏明秀在一旁看着,沒法子只能過去了。

明秀冷笑道:“想往我身上潑髒水,也得看我同不同意。”心裏得瑟死了,反偵察的功夫姑娘我手到擒來,證據什麽的全都消滅啦。再說哪來的賊人,賊人早就頂着蝴蝶結用毛大衣包裹着裸露的胳膊走啦。

世子爺的新造型差點沒把陸旭堯樂死,拍着桌子哈哈大笑,“誰這般有才?”

等世子爺解開蝴蝶結,那蜈蚣爬似的傷口又差點沒把陸旭堯吓死,一驚一乍的好半天才緩過來:“這,好……”好了半天也沒詞了,“我趕緊找個大夫來。”

被世子爺阻止了,并沒有告訴陸旭堯這是明秀的傑作,語氣森然:“不必打草驚蛇。”

陸旭堯收起他吊兒郎當的樣子,“後續收尾我幫你處理了,不過這件事你打算怎麽辦?”

葉子睿扯出個笑,差點沒把陸旭堯吓尿了,平時不常笑的人突然笑了,而且還那麽猙獰,真心消化不良。想想明秀還真是敏銳,他只是簡單的一句話她就一針見血的點出事實,還真是熟人,竟然在京城郊外才開始動手,只可惜他帶過來的那幾個奴隸,不知道背後是誰的人。

“引蛇出洞。”聲音冷的跟冰碴子似的,擲地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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