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入夜了,夏元淩已經睡過去了。

梅小姐安排的房間确實不錯,只不過因為兩個人舟車勞頓,只做了一次就上床休息了。

尚川披了件睡衣起身,走到了窗邊。

通過這裏,能看到遠方的海。

或許是海吧,那在黑夜裏湧動的,起伏的,與呼吸頻次一致的潮起潮落。

背後傳來了一陣吐泡泡的聲音,也不知道夏元淩是做了什麽夢,哼哼唧唧的。

尚川被他的聲音逗樂了,笑了一聲之後,轉又看着窗外的海。

在這個靜谧的夜裏,他不可控制地想到了那個從未看過海的女孩。

尚淼。

尚川伸手碰到了窗戶的玻璃,像是要把窗外的景色盡收掌心。

他想起剛才夏元淩圈住自己,媚眼如絲地喊他尚老師。

他到底是回不去當老師了,也不可能重拾書本和教案。

其實前段時間扇子給他發了消息,說找到了工作,在本市一所普通大學裏講大學語文。他問尚川是否有興趣,可以安排尚川去做一次講座。

尚川拒絕了。

不為什麽,他這輩子都不會再當老師,也不會再喜歡文學了。

只因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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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傲慢和自負逼死了他唯一的妹妹。

他要永遠背着這樣的懲罰,直到他被黃土永遠掩蓋的那一天。

尚川和夏元淩出去旅游,這對羅飛鸾來說又是個絕佳的撿漏機會。

這段時間安潛也算是難得有空休息了一下,他把自己,夏元淩和安悠悠注冊的工作室所要的手續跑了個大概,然後把幾個剛雇傭的員工的勞務合同簽了一下。雖然手續看起來是挺多的,但每天跑一次就夠了,比起跟着夏元淩拍戲來說,要輕松不少。

羅飛鸾這段時間要幫有個做音樂的朋友拍MV,不過工作量也還好。這邊一收工,他就屁颠屁颠地跑去找安潛。

他最近在某個社交平臺種草了一家烤鴨店,記得之前安潛提過一次喜歡吃烤鴨,羅飛鸾就想帶着他去嘗嘗鮮。

安潛這次被他約出來也是莫名其妙的,說是要喊幾個導演一起吃飯,結果到了發現又只有自己一個人。安潛對羅飛鸾自然是沒什麽警戒心的,但是羅飛鸾這段時間一而再再而三地單獨約自己,也讓安潛心裏起了嘀咕。

他本就是心思敏感細膩的人,一旦抓住了不對勁的點,就會開始瘋狂聯想。

“你嘗嘗看這家店味道怎麽樣?”羅飛鸾哄着安潛嘗嘗看最嫩的那幾片鴨皮,趁着安潛不注意,又順手給他用荷葉餅包了鴨肉黃瓜和蔥絲,遞給了安潛。

他熱情的行為沒有引起安潛的好感,反倒是讓安潛的疑惑又上了一個等級。

“不是說還有別人嗎?怎麽就我一個?”

“啊他們都沒時間,放我鴿子了,”羅飛鸾扯得謊言漏洞百出,或許是最近和安潛出來的次數多了,他也就懶得下心思去敷衍,“你也知道我們這個行業時間就是不太好安排的。”

安潛放下了手裏的筷子。

如果這種謊話他都識別不出來的話,他還真的不用去當夏元淩的經紀人了。

“你是影帝啊,別人怎麽好拂了你的面子?”安潛把手收到桌子底下。

羅飛鸾繼續編着假話:“那不一定啊——”

“別騙我了好嗎?”安潛的頭又低了下去。

“你別說騙這個字,沒那麽嚴重,我就是想單獨約你出來吃飯。”

“為什麽?”

安潛側過頭去看羅飛鸾。

他不明白自己身上有什麽值得羅飛鸾注意的。

羅飛鸾也側過頭去安潛。

已經出來這麽多次了,羅飛鸾心裏泛着嘀咕,要不就告訴他。

告訴他自己認出了筆記,告訴他自己喜歡着他?

只是——

羅飛鸾低估了安潛對他的了解。

他側過頭來看安潛的眼神,安潛太熟悉了。

他追了羅飛鸾很多年,知道他笑是什麽樣,哭是什麽樣,委屈是什麽樣,他的表情,安潛了如指掌。

這幅表情——

安潛吓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他踉跄的,慌亂的步伐,讓椅子被迫移動發出與地板摩擦的哀鳴。

“我,我覺得我喜歡——”

表露愛意的話還沒說出來,就被安潛以尖叫聲阻止。

“不可以!”安潛往後退了好幾步,“不可以——”

羅飛鸾不能理解:“為什麽?”

為什麽……

你問我為什麽啊?

因為那個那個晚上,在酒味升騰的房間裏,我的身體給另一個人殘忍的撕開。

因為從那個瞬間開始,我所有關于愛的,性的美好幻想,迅速破碎消亡。

“因為——”

安潛緩緩地低下了頭,他沒哭,只是顫抖地聲音回答了羅飛鸾的答案:“我髒啊。”

對他而言,羅飛鸾永遠都是天空中的星星。

美好,璀璨,卻遙不可及。

他給自己方向,他給自己漫漫長夜掌燈。

能夠借助夏元淩的面子偶爾拿眼神瞥一眼星星對他來說都已經是恩賜了,他如何能獨占星辰的美麗?

以這幅身體。

以這樣肮髒醜陋的靈魂。

可聽了安潛的話,羅飛鸾卻露出了難以理解的表情:“你在說什麽啊?”

安潛鼓起了勇氣,厲聲将自己心裏最痛的,剛剛結疤的傷痕全部扯開,露出裏面血淋淋的骨肉。

“我被人強奸了!我被人操過了!我不配得到你的喜歡,羅飛鸾你聽到了沒有!”

羅飛鸾完全不能理解,成年人了誰沒和誰上過床啊,再說了安潛是被迫的,這點警方都能證明,為什麽要背上這麽嚴重的心理負擔?

“你又沒錯——”

“別再和我說這些了,我聽厭了!”

每個人都在和我說沒錯。

可為什麽,為什麽我還是沒有辦法從這件事裏走出來。

每個人都對我很寬容。

可我還是覺得無法擡起頭走在陽光之下。

安潛拿着手機,從餐廳裏跑了出去。

羅飛鸾也跟着追了出去,但剛到門口,就被認出自己的粉絲給攔了下來。

他只能放任安潛跑進黑夜,然後消失不見。

他們之間隔着人群。

明明那麽近。

卻又那麽遙遠。

他永遠都是星星。

而他永遠都是在溝渠裏,凝望星星的野草。

安潛跑回了家,他沒敢進門,就在門口站了好久,收拾好了心情才敢走進家門。母親出來跟他打招呼,安潛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跟母親說自己今天很忙,在外面有事。

母親能感受到他情緒的不對勁,但也不清楚發生了什麽,就安慰他注意休息,工作不要那麽辛苦。

安潛打哈哈說自己沒事,進了浴室洗澡。

他坐在浴缸裏,嘩啦啦地水聲掩蓋了啜泣。

冰冷的水讓他的情緒平靜下來。

在這個黑夜裏。

他好想對着自己的手腕劃一刀。

他配不上羅飛鸾的。

安潛沒有告訴任何人,在辛翰強奸他的時候,他産生了感覺。

明明靈魂那麽抗拒,但身體卻給出了最誠實的反應。

他好讨厭自己。

明明那麽恨那個人,這個身體卻那麽下賤。明明事後想起這件事就會作嘔,但那個瞬間的自己卻沒能有力氣推開作惡的人。

安潛咬着自己的手臂,好像真的希望能夠咬出血來。

他感受不到疼痛了,只是肆意地發洩着自己對這個身體的恨。

如同殺紅了眼的野獸。

不過,說起來——

羅飛鸾的話并沒有說完。

對啊,自己是不是搞錯了什麽,這麽短的時間裏,羅飛鸾怎麽可能喜歡自己?

就算是喜歡夏元淩都比喜歡自己看起來合理吧。

對啊,說不準羅飛鸾喜歡的人是夏元淩,自己是夏元淩的表哥,說不準羅飛鸾只是想拿自己當夏元淩的替代品而已。

安潛側過頭,鏡子裏的自己看起來和夏元淩還真的有點相似。

又或許,羅飛鸾只是覺得自己便宜,想找個上床的情人而已。他的交際圈子挺窄的,估計也找不到什麽合心意的情人吧,而且那麽多人都知道自己髒了。

羅飛鸾那麽完美,如果說他和一個肮髒的人交往,沒有人會信的。

他或許只是想宣洩欲望。

安潛松了口,手臂上被自己咬出青紫的痕跡。

他從浴缸裏站起,看着鏡子裏自己的身體。

這是他從出生以來,第一次這麽直視自己的身體。

如果已經髒了,那麽也就不用擔心再髒一遍。

只要自己變得淫亂,濫交,就不會有人用同情和心疼的眼光打量自己。

只要這樣——

他擦幹了身體,換上睡衣,回到房間裏重啓手機。

有三十多通未接來電,全部都來自羅飛鸾。

安潛深吸了一口氣,接通了電話。

“安潛!你去哪兒了!”

“我到家了。”

羅飛鸾松了口氣,他剛才就差直接打警察電話幫忙找人了。

“對不起我今天晚上不該——”

“明天我們找個時間談談吧,我什麽時間都可以。”

“好,”羅飛鸾回答,“明天上午十點,我去你家樓下接你?”

“不用,我去你家吧,”安潛打量着手臂上的咬痕,在暖黃色的燈光下,青紫的痕跡都有些看不清晰,“你把地址發給我,今天已經晚了,我想睡了,晚安。”

“嗯,晚安。”

作者有話說:

首先,尚淼的死和尚川無關,尚川一直搞錯了,具體的我就不劇透了。

其次就是,羅飛鸾确實不夠成熟,他低估了這件事給安潛造成的心理壓力,他以為自己表白能夠讓安潛早點從過去的事情中走出來,卻沒有想到安潛的性格很容易走極端。

如果沒有強奸這件事,羅飛鸾告白之後,安潛大概會糾結兩天,然後就天不怕地不怕地跟羅飛鸾甜甜蜜蜜了吧。

可惜,沒有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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