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尚川沒想到，夏元淩會這麽回答自己。

是啊，當初所有人都反對的時候，是自己站在了夏元淩的身後，說願意支持他的夢想，願意陪他走到最後。

只因為自己的夢想曾經被無情地粉碎過一次。

只因為，他在夏元淩的身上也寄托着，自己未能完成的遺憾。

望見了夏元淩紅着的眼，尚川的心被狠狠地刺了一下。

他到底是不能狠心将人帶走，也不願用這個世上最惡毒的語言傷害自己深愛的人。沉默許久才組織好語言，問出了相同的話：“夏元淩，我不明白，為什麽演戲非要以你的精神健康為代價？”

因為——

夏元淩擡起頭，淚水從眼眶掉落，他的視線稍微清明。

目光卻并未落在尚川身上，而是落在了站在角落的羅飛鸾那裏。

20多歲的影帝。

如今又是國內最掙錢的男演員。

他奔波勞累許久的東西，對羅飛鸾來說，不過是囊中取物。

夏元淩将視線移到了尚川身上，苦笑着承認了一個事實：“因為我不夠聰明啊，尚先生。”

盡管曾經因《苦夏》一炮而紅，但是他和現在的羅飛鸾比，差遠了。

因為不夠聰明啊，所以每一步都得把自己折磨瘋了，把自己的精神抽離幹淨，然後完全融入角色所在的環境裏，我才能演得好。

他不像羅飛鸾，盡管張老師一再批評羅飛鸾演戲匠氣很重，但是羅飛鸾就是能做到演什麽是什麽，演什麽什麽拿獎。

Advertisement

他比自己聰明太多了，有天賦太多了。

對于你們這些天才來說，普通的每一步都需要凡人耗盡所有才能走到。

尚先生啊。

你能明白嗎？

一路順風順水保研讀博，甚至連做生意都那麽有頭腦的你，能知道，什麽是平庸之罪嗎？

夏元淩這句“不夠聰明”的回答，對尚川來說，卻好似在他的心髒上開了一槍。

——“你為什麽要熬夜到那麽晚學習？”

——“我沒有哥哥你那麽聰明啊。”

——“以後我養你就行了，我們家的小公主不用吃那麽多的苦。”

然後呢？

然後他心愛的小公主抱着自己送給她的玫瑰花，在那個滂沱大雨的夜裏穿着紅色高跟鞋和黑裙子跳進了湍急的河水裏，從此再也沒有爬起來過。

他翻看了尚淼生前所有的日記和信件，每一個字都在控訴自己這個“完美的哥哥”給她帶來了多少的痛苦。

為什麽你能那麽快記住課文？

為什麽你無論哪一科成績都好？

為什麽連跳舞，你都學得那麽快？

為什麽爸爸媽媽已經有了那麽優秀的你，卻還要生下這麽平庸的我？

尚川松開了抓住夏元淩的手。

他怕了。

他當然害怕，畢竟他已經失去了一位骨肉血親。

他捧在手心的公主，如同玫瑰随風凋零。留下的每一個字，都如同控訴自己的罪狀。

如果當初他沒有說那句“我養你”，如果他當初沒有早點離開家，如果他能更快一點發現異常，尚淼是不是就不會死？

如今他刻在骨裏的愛人，卻又對他說了同樣的話。

“尚先生，你讓我拍戲好嗎？我求求你，就這一次，我已經準備這麽多了，我不想失去這次機會。尚先生，我以後都聽你的話，你就讓我好好地把這部戲拍完好嗎？”

他伸手抱住了尚川，或許是激烈的吵架之後，夏元淩開始想念起那些過去的溫存。他知道尚川是對自己好，但是機會難得，錯過了難以重來，他不得不對自己下狠手，才能抓住蜀湮這個人物的精髓。

不瘋魔，不成活。

他已經瘋了，就讓他好好地，演完這部戲吧。

“拍完這部我就再也不接這個類型的了，我們去旅游好嗎？不會有問題的。”

另一方面他知曉尚川的實力，如果尚先生真的從中作梗，想要毀掉一部電影真的是太容易了。

他如果真的和尚川硬碰硬地吵，尚川說不準會真的想辦法讓他不能參演。

但是眼前的夏元淩，低聲下氣地求着自己，尚川的心反倒軟了。

尚川當然知道，這一路走來，夏元淩到底有多不容易。

你要如何責怪一個追夢的人。

他明明什麽都沒有做錯。

尚川的到底是受不住他這樣的軟磨硬泡。

他聲音放軟，哄着夏元淩先離開這個鬼地方：“你先跟我回去，後面的事情我們再商量，你看可以嗎？”

“嗯好，我都聽您的。”

夏元淩抓住了尚先生的手。

只是在兩個人掌心相貼的瞬間，夏元淩愣了一下。

原來那裏，

沒有玫瑰花啊。

辭別了安潛和羅飛鸾，回到家的夏元淩似乎沒有什麽異常。

他照例嬉皮笑臉地給尚川賠罪，給他倒水泡茶，還把尚先生摁在沙發上給他敲肩膀。

“你別給我獻殷勤了，”尚川拽着人胳膊，讓他坐在了自己身邊，“夏元淩，你這次做事太過分了！你有沒有考慮到後果！”

夏元淩低着頭，玩着自己的手指：“我知道，但是尚先生，我太想拿獎了。”

這段時間，夏元淩的欲望也被随之而來的鮮花和掌聲吹捧大了。

他不止想賺錢，想火，他還想拿獎。

像羅飛鸾一樣，像所有他尊重的老前輩一樣。

蘇慎言能帶給他票房，但認可和實力，只有蜀湮能夠帶給他。

電影評獎偏愛文藝片，文藝片又格外偏愛個人傳記。

更何況，這次的劇本又是張老師撰寫的。

再此之前，國內所有的最佳劇本獎都被張老師拿了個遍，更何況《畫魔》又是張老師格外用心的作品，每一句臺詞每一個動作都經過了反複的斟酌考量。

尚川也能明白夏元淩的想法，當初他趕論文呢的時候也是一周每天只睡一兩個小時，差點被扇子他們送了急救。

只是這次，夏元淩這種做法太讓人擔心了。

“你還年輕，還有很多機會，別那麽急好嗎？”

“可是這次就是一個很好的機會啊，”夏元淩将頭放在尚川的肩膀上，“尚先生，你之前寫論文的時候也知道，一個好的論點有多重要，又有多難得。”

夏元淩說的東西，他都能理解。

他也曾有過想要實現的夢想，也曾經為此付出過巨大的代價。

他到底是不忍心去把夏元淩死死地扣在自己身邊。

就像他曾經念到的童話故事裏，冰雪王子死死握在手裏的蝴蝶。

如果緊握，反倒會給蝴蝶帶來傷害。

更何況，演戲本就是夏元淩的自由。

尚川伸手将小夏拉到自己懷裏：“我同意你去演戲，但是二十多天的封閉已經夠了，你不許再回那個出租屋了，聽到了嗎？”

“嗯嗯好。”

“拍戲的時候，要和我保持聯絡。”

“嗯，尚先生最好了！”

他嬉皮笑臉地，尚川沒忍住在他的臉上親了一口，然後抵着夏元淩的腦袋：“你要記住一點，你不是蜀湮，不是蘇慎言，你是我的夏元淩。”

兩個人各退一步，這事也算有了個好的結局。

那是個尚且有點燥熱的夏末，陽光透過淡綠色的紗簾灑進客廳，在白色大理石地面上，畫出了光斑。

許久未見太陽。

今日得見，格外嬌豔。

另一邊，安潛和羅飛鸾坐在車裏。

安潛問起了今天為什麽羅飛鸾會出現在藍心珠寶，又是怎麽和尚先生有聯系的。

羅飛鸾把一直捏在手裏的紙袋子交給了安潛，他不敢明說是自己找藍心珠寶定制的，只能扯了個謊：“有個投資人拖尚先生送給我的，想讓我去演他的電影。目前還沒考慮好，但是禮物我先拿過來了，挺一般的鏈子，送給你了。”

不能說是自己找人精心設計的，不能說是自己花了大價錢買來的。

只能用這樣敷衍、厭惡、嫌棄的方式，來換安潛的一絲心安。

“那也很貴吧。”

“我家裏這樣的鏈子很多，你拿着吧。”

安潛只好收下。

兩個人在路上，不免聊起剛才夏元淩和尚川之間的矛盾。

安潛自然心疼夏元淩，他不明白為什麽拍個戲要鬧成這樣。

“小夏他——”羅飛鸾提起這個，眼神裏也是一陣落寞，“他豁得出去啊。”

正因為沒有自己身上背負的這些虛名，夏元淩才能放手一搏。

也正是因為這股子能拼的精神氣，張老師才會把《畫魔》的劇本交給夏元淩吧。如果交給自己會是怎麽樣，說不準不過是另一個套着蜀湮皮的江天仁罷了。

張老師不傻，他自然知道夏元淩是遠比自己更好的選擇。

羅飛鸾也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問題，他被太多演戲之外的事情困擾，要忙着綜藝，忙着出名，忙着賺錢，忙着鞏固自己的圈子，永遠用着那一套演戲，早已經失去了原本的靈氣。

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會被觀衆抛棄。

時代在變，他卻追不上時代了。

現在的羅飛鸾已經不敢接戲了，他生怕，演多了，就會露出馬腳。

世人功名多累我。

他反倒羨慕夏元淩不被這些浮躁飄渺的東西困着，活得自在利落。

“回我家吧。”

“嗯，好。”

作者有話說：

今天更新有點晚了，國慶節快樂！

這個月還是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