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誰也不想留

無論是前世,還是現在,婵夏都想不明白阿爹因何而死。

前世,六月十六雲遮月,阿爹生辰,她煮了壽面,沒等到阿爹歸來。

只等來了衙役破門而入。

不僅帶來了阿爹已經被杖斃的噩耗,還将她捆入教坊司做苦役。

身為賤籍仵作之女,進了教坊司也沒資格做接客的女樂,只能在後廚做苦役,人下人中的下人。

跟阿爹有些交情的捕頭,趁着四下無人對她說了實話。

阿爹查案得罪了人,據說是位身份了不得的大人物。

原本沒想打死他,罰杖刑八十,不曾想陳四身子太虛,只受了一半便死了。

那大人物便把氣遷怒到阿爹唯一的親人婵夏身上,把年僅十四的婵夏送教坊司做勞逸。

幾年後,婵夏傍上督主,想重審阿爹的案子。

知府以及當年一衆知道內情的,要麽畏罪自盡要麽舉家搬走,案宗也離奇失蹤。

阿爹之死就成了懸案。

重生後,她時刻跟着阿爹,就想找出前世阿爹之死的真相。

可倆月過去了,阿爹事事謹小慎微,看不出得罪人的跡象。

昨日接到飛鴿傳書,婵夏本以為信中所書的“大人物”便是害死阿爹的真兇,忙頂替陳四過來。

結果趙義只是冒名頂替的“大人物”,誤會一場。

前世的殺父仇人還不曾登場,距離前世阿爹之死,只剩五天...

婵夏看着陳四,心下毒誓,無論如何,她都會護着阿爹周全,決不能讓前世的悲劇重演。

回到偏房,趙義已經醒來。

看到婵夏,噗通跪下。

“恩人在上,請受我一拜!”

婵夏不僅縫好了王二,還把王二周身上下收拾的利利索索,污漬泥垢擦拭幹淨,塗了些薄粉擦了口脂,看着沒那麽吓人。

那條忠心護主的犬,被套上了黃布,縫了個狗身形狀,盤扣充作狗眼,殘缺的一半以枯草填充。

趙義來時根本不敢奢望能修複的這般完整。

這般橫死無全屍的,普通縫屍匠是不敢接的,他只能冒名頂替廠衛,铤而走險。

不曾想遇到這天下第二仵作,施展神技,給他義弟哀榮...

被婵夏捉弄坑銀子的怨恨一掃而空。

婵夏趕緊扶他起來,唯恐這個憨憨再喊一嗓子把人都引來。

“趁着主官等人正迷糊着,速速帶你義弟出城厚葬,一會出去若主官問起,你便蠻橫斥他,讓他不該問的莫問,自可順利出城。”

“恩人對我猶如再生父母,還不知恩人尊姓大名?”

“我——”婵夏剛想說名字就不用記了,反正早晚都能再見着,畢竟以後大家都輔佐督主...

欠她那六兩銀子早晚都要還的。

“她叫陳婵夏——你到底是不是廠衛出來的?”陳四上上下下打量趙義,視線落在他的靴子上,出聲打斷。

趙義一驚,小公子的父親也是眼力過人吶。

“快點運你義弟出去,晚了來不及了。”婵夏怎會不知阿爹打的什麽算盤,忙打發趙義去忙。

陳四抻着脖子不死心地看趙義,這漢子不錯,膀大腰圓牙口好,看着就像是個壯勞力。

“閨女,你看他那腰...憑你阿爹我多年看死人的經驗,這一定是個能幹活的,咱家那二十畝農田正缺這樣的壯勞力...”

陳四壓低嗓音,用只有父女倆能聽到的聲音嘀咕。

婵夏無情拆穿:“阿爹,這番話,你昨日看趙屠戶也說了一遍。”

哪怕是頭豬,只要是公的,在阿爹眼裏都是清新俊逸,配她正好。

“人家趙屠戶能看上你嗎?這小子就不一樣了,冒充廠衛可是大罪,他有把柄落在我們手中——”陳四比了個殺的手勢。

一不做二不休,以此為把柄,要挾這壯漢娶了閨女吧。

趙義正好回頭,陳四忙化作揮手的動作,露出老泰山般慈祥的笑。

一口白牙晨光下熠熠生輝,吓得趙義一激靈扛起王二往外走。

陳四見此狀,眼裏流露出大喜的光芒。

忙推推閨女,你看看人家!

扛死人都這般輕松,有這等壯勞力,還愁以後驗屍沒人扛嗎?

婵夏拿起陳四帶過來油紙包,把涼透的蒸餅分陳四一半。

“吃你的餅吧,人家看不上我這種一頓能吃三餅的。”

趙義路過,只聽“一頓三餅”,忙駐足抱拳:

“小公子好胃口,看你個子不高,竟跟我一般飯量。”

如此真誠贊美,讓陳四的臉垮了下來:閨女距離嫁人又遠了一步,嘤!

一切皆如婵夏所料。

候在前廳的主官,守了一宿這會正是昏昏欲睡頭腦不清。

見趙義出來忙迎上前問,被趙義一聲斥責噎得不敢再問。

廠衛繡衣使本就是神出鬼沒,常做秘密任務。

主官昨晚與師爺合計,最後得出結論,這天降廠衛校尉,莫名其妙縫屍命令,大概是對地方執政水平的秘密考核。

趙義按婵夏所說,蠻橫訓斥,主官便更加堅信,自己這小小巡檢司,承受了次生死大考。

多虧青州來的仵作父子解了燃眉之急,等送走大人,必要好好“口頭”表揚一番。

來時的戰馬已被套了個板車,王二和忠犬一并放在上面,眼看趙義就要脫身。

“咚咚咚!”一陣急促的鼓聲響起。

“這...快去看看,何人擊鼓。”主官心裏好大一個啊呸。

怎出這種岔子?

大人看了,宛若他轄區治安多差似的。

“大人,長平縣一帶就屬這裏最太平,巡檢司最受百姓愛戴,至多不過是些雞毛蒜皮雞鳴狗盜的小事,不勞大人費心,莫要耽誤大人行程。”

婵夏機靈開口,贏得主官贊許一瞥。

不虧是團頭之子,有前途!

“也好。”趙義心比主官還慌,是非之地,他也不想多留哇。

“求大人給小民做主啊,出了人命吶!人命關天吶!”一聲聲哀嚎從外傳來,撕心裂肺的吼聲穿牆而入,“我是城東孫家娘子,我官人在廠衛當差,鬧出人命,廠衛絕不會坐視不理!”

主官、趙義、婵夏,同時一驚,思想神同步。

啖狗糞的,豈不是走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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