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蠢出新花樣
停屍廳在長廊盡頭。
新案尚未查明,死者孫虎便被送到了義莊,只等州府仵作複驗完畢,再擡回孫家收斂下葬。
停屍廳合着門,門上貼着黃符,請了供桌上着香,煙霧缭繞,陰森駭人。
門口站着的小吏正苦着臉守着,時不時還要念兩聲佛號。
見婵夏緩步進來,小吏忙迎了上來。
婵夏拱手道:“這位小哥,我是青州陳團頭派過來的,這是我的舉薦信——”
“可把你盼來了,死者就在裏面,你快點查驗,越快越好!”
小吏聽說是州府仵作,公文都不查驗,只催婵夏快些查驗。
婵夏掃過香案黃符,眉頭微皺。
驗官受驗屍公文後,不可與和尚道士接觸。
長平縣這是把陳三暈過去當做撞煞處理,視規矩不存在。
若她還是前世那般的身份,巡視發現這般壞了規矩的,必然要斥責幾句,眼下她身份尴尬,也只當看不見。
小吏再三催促婵夏驗屍,婵夏卻不急。
進了停屍廳環顧四周,又去隔壁看昏睡的三伯父。
陳三臉青嘴紫,躺在木板上閉着雙眼,時不時說上幾句胡話,乍一看真像是中了煞。
“你還是先把屍驗了吧,我也好回去交差。”小吏見她不慌不忙,忍不住催促。
“你不把昨晚發生的事講清楚,我貿然驗屍,若再有‘邪煞’,你就不是回不了家那麽簡單了。”
小吏只覺得眼前這個小仵作年紀不大,說話也是笑眼彎彎,卻頗有幾分威嚴,不敢怠慢,把案情講述一遍。
死者孫虎是孫家包子鋪的長子,其父孫大義在廠衛當差,常年不在家。
其母王氏蒸的一手好包子,在長平縣遠近聞名,靠着蒸包子起家,生意做得十分紅火,雇了些人擴大了規模。
王氏做了掌櫃不需事事親力親為,餘下精力照料獨子孫虎。
孫虎十六歲考中秀才,正為秋闱做準備。
昨日清晨,王氏見兒子讀書的書居虛掩,推開就見孫虎倒在血泊中,身亡有一段時間了。
王氏忙去巡檢司敲鼓鳴冤,巡檢司接到大案後不敢耽擱,第一時間送到縣衙。
知縣命人仔細查過孫家,孫虎書齋內無貴重物品,只是随身玉佩被拽走。
本縣仵作查過後,判定有賊人入室盜竊,被孫虎發現後,索性滅口。
州府派來的仵作,也就是陳三,查了一半還沒得出結論,便中了“邪煞”暈厥不醒,複驗暫未完成。
“哎,這案子怕是要成懸案了。”小吏煞有其事地搖頭。
“哦?”
“長平縣最近流寇猖獗,好幾家都被流寇洗劫過,想必孫秀才也是被這夥盜賊盯上了,流寇無人見過真容,又四處逃竄,到哪兒捉他們?只可憐王氏苦苦将兒子撫育長大,遭此橫禍,公堂上哭暈幾次,可憐人吶...”
不止小吏,長平縣上下都覺得這是個懸案。
找州府仵作複驗不過是走個流程,哪曾想陳三驗屍暈厥。
“小仵作,你說會不會是孫秀才冤魂未散,才害得那大仵作中煞?”小吏壓低聲音,唯恐沖撞亡者。
“昨晚仵作是怎麽暈過去的?”
“知縣大人帶着縣丞親臨義莊,帶着仵作查驗——”
“在哪兒驗的屍?”婵夏打斷。
“原是在義莊外的空地,後來起了風,燈火搖曳看不清,大人便命人擡回了大廳。查到一半,仵作突然倒地不起,知縣請了神婆做了法事,仵作這一睡便是一天。”
婵夏垂眸思索。
“當時大人站在什麽位置?”
“額...”小吏沒想到她會問這麽多,一時語凝,随手指了下,“就那裏...讓你查驗屍身,你問我這麽多做什麽?”小吏被她問煩了。
婵夏勾起嘴角,這一笑看得小吏恍惚。
雖知仵作是個男子,可笑起來竟如此好看...
“你撒謊。昨晚真實情況是,起風後,屍體擡回大廳,大人提前走了。”
《大燕律·刑部》規定,凡出命案,知縣要親往驗看。
長平縣知縣找神婆在先,私自離開在後,無視律法,小吏畏懼知縣,故意撒謊。
小吏驚慌失措,脫口而出:“你如何知道的?”
婵夏笑而不語。
如果按着小吏所說,知縣站的位置距離死者很近,知縣也得倒下,怎能只倒了陳三一個?
“小公子你莫要說出去,我上有高堂下有妻兒...”小吏連連求饒。
“此事與你無關,我不會說出去。你去禀大人,讓他派個書吏過來幫我記錄,對了,還要請小哥幫個忙。”
小吏被婵夏抓住了把柄,對她言聽計從。
“勞煩小哥先去外面的驢車內取些綠豆水過來,按着這個方子,幫我抓些藥來,藥費問外面那個叫福子的拿。”
婵夏轉了一圈,便猜到三伯父為何會昏迷不醒。
根本沒有什麽靈異撞煞。
三伯父這純粹是...蠢的。
夏日驗屍多選擇室外,縱有屍臭空氣流通,也不妨事。
若遇特殊情況挪到室內驗屍,必須開窗通氣,以防聞多了屍臭中毒。
她剛看過驗屍大廳,幾個窗戶都是關着的,僅留一扇天窗。
天窗她剛看了兩眼,僅留一絲縫隙,風吹不進來,室內屍氣濃度到達一定程度...
活活熏中毒。
不怪阿爹平日不敢委派大案給三伯父。
婵夏早就知道三伯水平不咋地,但沒想到他竟會蠢到這種地步。
常識都不懂,聞所未聞,足以記載仵作史冊的蠢。
陳家先祖若知後輩裏竟混進來這麽個蠢貨,不知會不會夢訓他。
小吏領了命往外跑,差點撞上黑衣人。
“你誰啊?”小吏問。
帶着帷帽的黑衣人掏出令牌。
小吏剛來沒幾天,不識字,也沒見過大人物,令牌認不大清,只當是縣衙派來的。
扭頭對着廳裏喊:
“小仵作,書吏來了——行,你趕緊進去吧,我還要忙着抓藥...”
轉身又朝着外跑去。
黑衣人低頭看了眼手裏的彎月梅花令牌,皺眉,書吏是個什麽鬼...?
長廊通向停屍廳,越往裏走,香味便越濃。
在滿是怪味的義莊,這股清香如一道驕陽劈開長空。
黑衣人駐足,神色略詫異,這個味道,不就是他在路上聞到的那個嗎?
婵夏清脆悅耳的聲音,透過長長的走廊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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