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輕輕擁抱

盛望舒盯着手機看了片刻, 給陵游回了個電話。

陵游很快接通。

盛望舒站在窗邊,望着窗外星點般的燈火笑了笑:“你是說讓我最近兩天過去嗎?”

“可以嗎?”陵游的聲音低低傳來,隐約能聽到背景裏有音樂聲。

“有點突然。”

盛望舒微垂下眼, 解釋說:“這周公司的事情比較多, 後面的工作都是已經定好的,我一個人變動就會影響一群人的安排。”

短暫的沉默, 陵游笑了聲:“是我提的太突然了。”

“如果你真的想讓我過去,我努力争取一下吧。”盛望舒指尖輕輕撫過額頭, 認真考量着:“我明天去公司做下調整,盡快把緊要的工作提前處理完,然後——”

她估算了下:“四天,給我四天時間應該差不多。”

陵游背後的音樂聲漸漸聽不到了,盛望舒聽到他深深的呼吸聲。

“陵游。”她叫了他一聲, “你在聽嗎?”

“我在聽。”陵游輕笑:“有點感動,沒想到你願意為了我這樣妥協。”

“你怎麽這麽容易感動, 我是你女朋友, 做這些都是應該的。”

盛望舒語氣一本正經的:“如果你需要我去, 我就努力排除困難過去就好啦。”

“這樣好像顯得我很不懂事。”陵游半開玩笑地說了句,又道:“好了,不為難你,我剛才只是突然想你,一時興起, 忘記你身後還有一大群人。”

“不用過來了月亮, 真的。”他溫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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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望舒指尖無意識地在窗戶上劃動:“真的?那你不會不開心吧?”

陵游:“我在你心裏就這麽小氣?”

“當然沒有。”盛望舒說:“我只是不想讓你受委屈。”

“再說下去我們兩個的角色真的要調換了。”陵游隔了半晌才悶悶笑了聲:“和你在一起之前,我真沒想過原來你這麽會寵人。”

“有嗎?”盛望舒不覺得:“我是第一次談戀愛,也在慢慢摸索。”

話題不覺中聊得有點深了,陵游沒再繼續, 輕咳了聲對盛望舒說了句抱歉,轉了話題,“難得最近大家都有時間,朋友們相約去西班牙旅行,我回國的時間可能要往後推遲了。”

“沒關系。”盛望舒想都沒想便點頭。

陵游幹笑:“我原本以為你會介意。”

“怎麽會?能有一群志同道合說走就走的朋友是一件幸福的事情。況且,到處旅行不是你每年都要做的事情嗎?”

最初認識陵游時,盛望舒便知道他生性自由,兩人一起旅行時他曾說過,自己每年都有至少一半的時間都在外面游蕩。

現在距離他上一次旅行已經是半年前的事情了。

盛望舒笑說:“你玩的開心點,記得幫我帶冰箱貼回來。”

“好。”陵游認真應道:“我會盡量趕回來陪你過情人節。”

那晚通話之後,隔一天,陵游就和朋友踏上了去西班牙的旅途。

他們喜歡自由行,四個人,租一輛越野車,走走停停。

盛望舒依然每天會給陵游發微信,會盡可能地照顧着他那邊的時差。

但兩人的通話頻率自然地降低了許多,他們之間隔了七八個小時的時差,往往一個有時間時,另一個在休息或者在忙。

陵游會不定期地給盛望舒分享他拍攝的照片,茂盛的黑松林,峭壁環繞的群山,綠成翡翠的海面,碧藍如洗的天空,一望無垠的金色海灘。

盛望舒每晚擠出時間來準備要送給陵游的西服,設計完成之後制版,從輔料到配件,每一個微小的細節都是她親手負責,哪怕一顆紐扣都是她精挑細選。

然而,時間精力有限,大概是過于認真,她沒能趕在情人節之前準備好這份禮物,而由于突發天氣等一系列外在原因,陵游也沒能趕在情人節那天回國。

情人節當天,兩人通電話,陵游誠懇地向她道歉,盛望舒笑笑,大度地說沒關系。

“送你的禮物我還沒準備好,剛好幫我拖延了時間。”

她反過來寬慰他:“情人節只是個噱頭而已,沒那麽重要的,只要我們高興,可以随便把哪一天定為我們兩個的情人節。”

聽筒裏山風呼嘯,陵游的喉頭仿佛被堵住,他輕吸口氣,竟一時間詞窮,“月亮,你怎麽這麽好。”

好得讓他幾乎難以承受。

“我哪有多好?”盛望舒覺得他未免誇張:“這些不都是理所當然的嗎?”

結束通話,盛望舒拉開書房的窗簾,意外地發現對面那戶業主又回來了。

房間裏亮起了耀眼的燈光,落地窗邊擺滿了鮮花,往房間中央幾乎蔓延成花海。

花上綴滿了燈串,星星似的閃爍着亮光,将鮮花的模樣照得更清楚了些。

盛望舒貼在玻璃上使勁睜大了眼睛,看清那是她喜歡的、各種品種的粉玫瑰。

她情不自禁地彎起了眼睛,借着那公寓女主人的光,感受到情人節最後幾個小時裏,絲絲殘存的浪漫。

陵游在情人節過去一周後回到A市。

他到達時已是深夜,沒提前聯系盛望舒,第二天給她打電話,約她晚上去看話劇。

那是某知名話劇團的周年巡演,那部話劇盛望舒讀大學時看過,很喜歡,話劇團已經好幾年沒再演過。

今年劇團二十周年慶,又重新開演。

話劇團一早就打出廣告,又讓圈裏知名藝人幫忙做宣傳,票很快售光,盛望舒知道時官網上已經沒票了,她懶得折騰找人拿票,想想也就作罷。

後來也只是在過年期間的某次電話裏和陵游提起過一次,當時陵游說要委托朋友幫忙拿票,被她拒絕。

“反正已經看過了,再看也不過是重溫一遍而已。”

陵游說:“你還沒和我一起看過。”

盛望舒當時笑了笑,說:“你不見得一定會喜歡。”

後來這個話題就這樣揭了過去。

話劇晚上七點鐘開始,下午五點半,陵游去盛世影業樓下接盛望舒。

盛望舒一打開車門就看到副駕駛上一束火紅的玫瑰花,她扶着車門愣了一下。

陵游欠身把花捧起:“補給你的情人節驚喜。”

盛望舒彎唇笑起來,先接過花束,才坐進副駕駛。

新鮮的玫瑰嬌豔欲滴,花束上有一張陵游的手寫卡片,卡片下方,還有一個小小的首飾盒,盒子上印着某品牌logo,裏面是一條細細的鉑金手鏈,是那個品牌的主打新品。

盛望舒把卡片和禮盒拿起來,笑眯眯地對陵游說了句謝謝。

“抱着不太方便,我先把花放在後排。”

陵游伸手:“我幫你放。”

盛望舒把花遞給他,把手寫卡片和首飾盒一起放進了包裏。

時間不夠充足,兩人找了家餐廳随便吃了頓簡餐,到達劇場檢票之前,陵游帶盛望舒走進一家奶茶店。

“來玩個游戲。”陵游說:“我們不看對方,分開去選,看會不會選到一樣的口味。”

盛望舒點頭:“好啊。”

盛望舒先選,她選了一杯七分糖的白桃烏龍奶蓋。

拿過小票之後,她藏在手心裏,示意陵游進去選。

兩分鐘後,陵游走出來,兩人站在路燈下分別亮出小票。

兩張小票并排放在一起,盛望舒瞟去一眼,掃見兩排相同的字樣——白桃烏龍奶蓋。

“哇,一模一樣!”她被一種不期然的驚喜擊中,仰頭看着他笑起來,眉眼彎彎,眼裏有細碎的光亮,很漂亮。

這一眼讓陵游想到她在堪培拉酒店外和他道別時的模樣,想到他帶她去看房,他們在小區門外看到對方拿着一模一樣的果茶時,她臉上生動明亮的笑意。

他被感染,也不由自主地露出笑意,順便把自己的小票揣進口袋裏。

沒提醒盛望舒,他那張小票後面的備注裏,寫的是半糖。

那場話劇是個喜淚參半的愛情主題,盛望舒捧着奶茶,全程都看得很安靜。

到一些令人捧腹的笑點,她也只是早有預知一般輕輕地笑兩聲。

整個演播廳裏的燈光都在舞臺上,觀衆席光線黯然,人的側臉都變得模糊。

盛望舒戴一頂羊毛呢貝雷帽,側臉被影影綽綽的光線暈上一層別樣的柔軟。

陵游的目光不時地從舞臺上飄下來,若有所思地落在她臉上。

話劇結束,燈光一霎間亮起,盛望舒偏眸,撞上陵游的視線。

演員集體上臺謝幕,陵游望着她笑了笑,收回了視線。

觀衆開始退場,陵游卻坐着沒動。

他們坐在VIP最中間的位置,他無動于衷地看着兩側的人離開。

盛望舒等了一會兒,問:“不走嗎?”

陵游牽住她的手,“再坐一會兒。”

“好吧。”反正不趕時間,盛望舒望着熱鬧散去的舞臺,陪着他靜坐。

她隐約察覺到,陵游似乎有什麽話要對她說。

直等到演播廳裏的觀衆散盡,只剩他們兩個人,陵游才終于低聲開口。

“月亮,今天是我們在一起的第四個月整,這四個月來,你開心嗎?”

盛望舒沒有遲疑:“我很開心。”

陵游偏頭看向她:“可是我開始變得不開心。”

盛望舒震了一瞬,聲音低下來:“為什麽?是我哪裏做的不夠好嗎?”

“不,是因為你太好。”

陵游輕抿了下嘴唇,眼神很深:“因為你太努力地為了我學做一個标準的模範女友。”

“是我心甘情願的,這樣不好嗎?”盛望舒臉上現出茫然的疑惑,“我說過,我是認真地想要和你在一起。”

“我明白,我從來沒懷疑過你的真心,也沒懷疑過你的喜歡。”

陵游垂眸看着她,嗓音微微有些啞了,像是艱難開口。

“可是健康的戀愛關系,不應該只有一味的認真和努力。”

“你會遷就我的工作習慣,深夜不辭辛苦地為我送夜宵,會尊重我的過往,寬容我和初戀女友繼續做朋友,也會體諒我的失約,不會因為我在節日的缺席而生氣,你努力改變自己,把最好的一切都給了我,除了愛。”

“或許是我貪心了些。”陵游垂眼,自嘲地笑笑,“我們當初只是說好試着在一起,而我現在竟然貪婪地想要你的愛。”

盛望舒的心裏像是攪翻了的湖,情緒翻湧四溢,茫然而無法自控。

她張了張嘴:“我……”

陵游苦笑着打斷,“別說你愛我,标準的模範女友可不會說謊。”

“你對我體貼,真誠,寬容,理解,但是沒有愛。愛是摻着苦的,摻着嫉妒、懷疑、自私、霸道和占有欲。愛人在一起不會有那麽分明的界限和分寸感,會忍不住想要踏足對方的領地。”

陵游擡手蹭了蹭她的側臉,“月亮,你對我有過這些嗎?”

盛望舒睜着迷茫的眼睛,片刻,睫毛輕輕向下垂落。

她突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只是心底裏湧起絲絲縷縷的疲憊和難過。

她已經把自己能給的都努力給他了,可是卻敗在了自己的努力上。

陵游說,真正相愛的情侶會在沖撞中相互磨合,而不是一方挖空心思地努力。

那樣的關系是不正常的,落腳點不對,搖搖欲墜。

“回來的時候,我在飛機上看了一部電影,有句臺詞,我覺得說的很對。”陵游輕哂:“如果兩個人在一起全部都是開心,不如做朋友。”

“月亮,你要不要好好想一想,是否和我做回朋友?”

“決定權在你,我只是希望能再給一次選擇的機會。”

“……”

盛望舒的視線落在舞臺上,那裏在不久前還充斥着笑和淚,現在只剩一片虛空的寂寥。

那種悵然若失的感覺讓她忽然覺得很無力。

陵游從頭到尾沒有提分手,他只是心平氣和地和她複盤他們之間的這段關系,可在他問出這句話時,盛望舒便知道,已經沒有意義了。

努力的堅持沒意義了,真心的嘗試也沒意義了。

或許是她的過分認真,搞砸了這份關系。

“啪”的一聲,燈光毫無預兆地全部滅掉。

兩人陷入沉默的黑暗之中。

盛望舒深吸口氣,轉頭,在一片昏昧之中望向陵游的眼睛。

她起身,朝他伸出手,“陪我走到外面吧。”

陵游輕抿唇角,牽住了她的手指,然後力道一寸寸收緊,把她的手指緊緊裹在掌心。

走出放映廳,沿着走廊左轉便能很快走出劇院,兩人卻心照不宣地向右,繞了一段最遠的路。

多花了五分鐘的時間走出劇院,帶着潮氣的冷風拂來,他們同時松開了手。

盛望舒忍住喉間澀意,主動朝陵游張開手臂,陵游俯身把她抱進了懷裏。

擁抱嚴絲合縫,兩人胸膛輕貼,心跳平和,被風聲掩去。

盛望舒在陵游耳邊輕輕說了句再見。

“和你在一起的這四個月,我每一天,都是真心的。”

“我也是。”

“再見。”

“再見。”

他們安靜地分開,下臺階,走向兩個不同的方向,再也沒有回頭。

劇場外人來人往,明亮又熱鬧,拖着手的情侶在身旁慢慢走過,糖炒栗子的香味淡淡撲入鼻中。

盛望舒沿着明煌煌的燈火漫無目的地往前走,不知道該走到哪裏,卻不想回家。

途經的幾家店鋪還殘留着情人節的氣息,鼎沸的人聲和車聲齊齊在耳邊過濾,她感應遲鈍,心底萦着淡淡的遺憾。

劇場對面是一棟商場,商場外是熙攘的步行街和熱鬧的廣場。

盛望舒麻木地穿過馬路,走到對面廣場去。

她站在亮起紅燈的人行通道邊,眼睛盯着倒計時的數字,沒留心到身後不遠處跟着的那道颀長的身影。

是她曾經偷偷看過無數遍的,言落的身影。

而今,他像是鬼魅的影子,在悄悄跟着她。

言落今晚是來看話劇的。

當初他陪盛望舒看過一次這場話劇,她意猶未盡,說再有演出還要來看。

可惜,他們看的太晚了,那場之後的幾年,這個劇目都沒有重演。

前不久在飯局上偶然間聽人提起這場話劇要巡演時,言落鬼使神差地讓林津幫他搶了張票。

普通觀衆票,座位随機,只有一張。

他知道盛望舒不會再和她一起來看了,卻還是想來重溫。

像是為了堵住心中的缺口一樣,做一些她看不到的,無意義的事情。

話劇演出中途,言落出去接了通電話,那通電話打了足有十分鐘,結束通話再入場時,他從側門經過,倏然間瞥見盛望舒和陵游。

他以為她不會再重溫了,原來她帶了陵游過來。

之後的半場,言落靠在座椅上,單手撐着下巴,看得意興闌珊。

話劇結束時,觀衆退場,他明明第一個走出去,卻又鬼迷心竅地折返回來,盯着前排他們所在的方向,自虐一般地看着。

陵游和盛望舒談話時,言落就坐在最後一排的角落。

明明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麽,他卻在那樣沉悶的氛圍中感知到什麽。

後來,他眼睜睜地看到盛望舒主動對陵游遞出手,看到他們牽手走出去,看到他們在劇院門口擁抱又分開。

他內心五味雜陳,有一種鈍刀磨肉的痛感,和無法忽視的心疼。

相比于看到盛望舒和別人在一起,他更不願意看她難過。

言落在廣場噴泉邊停下腳步。

隔着幾米的距離,他看到盛望舒低着頭,在路旁花壇邊坐下。

廣場斑斓的射燈不時在她臉上劃過,她低着頭,許久都沒動一下。

不時有踩着滑板的孩子從她身邊經過,吵鬧的動靜和她的沉默形成強烈的對比。

言落遠遠地望着她,眸色暗沉,像壓在深海下的黑岩。

他喉結輕輕滾動了下,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盛望舒低着頭在花壇邊坐了很久,目光落在地面上,卻沒有焦點。

直到,視野中出現一雙毛絨絨的腳。

她睫毛輕顫了一下,擡頭,一個戴着棕色小熊頭套的人扮玩偶在她面前半蹲下來。

盛望舒坐直,微微仰頭疑惑地看着玩偶,玩偶背在身後的那只手拿出來,遞給她一束向日葵。

盛望舒怔忡接過,玩偶站起身來,笨拙地對着她轉了一個圈。

又撓撓頭,兩只手僵硬地在胸前比劃了幾下。

盛望舒明白過來,它大概是看她一個人低頭坐在在這裏,想逗她開心。

看她始終無動于衷,玩偶傾身朝她伸出手。

盛望舒猶豫了一下,把手指放在它手上,玩偶輕輕把她拉了起來。

站在它對面,盛望舒才發現原來他個子那麽高。

她微仰着下巴,輕聲對玩偶說了句:“謝謝。”

玩偶站着沒動,片刻後,試探着朝她張開了手臂。

燈光忽而變幻了顏色,已經默默熄了半晌的噴泉在那一刻倏而噴湧出來。

一霎世界被點亮的錯覺,盛望舒腦子一熱,投進了玩偶的懷抱。

她被玩偶輕輕抱住,玩偶擡手,輕柔的、小心翼翼地拍了拍她的腦袋。

盛望舒被那陌生的善意和溫柔觸動,壓抑的難過和茫然不可自抑地爆發出來,竟一時間紅了眼眶。

那一聲微不可查的哽咽像細密無形的尖針,精準無誤地刺入玩偶服內、被重重的頭套悶出汗來的言落的心髒。

他喉間一緊,倏然間眼眶發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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