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傷憶

連日的疲累和精神恍惚使人入睡得非常容易。吃了一片安眠藥後,她以一種非常安詳的姿勢躺在床上等待入睡。

極淡的月光透過窗簾之間的縫隙均勻地撒開來,流瀉在白底綠紋的床單上,将女人略白的臉鍍上了一層柔美,可以看出女人睡得并不好,眉宇之間抹不散的愁雲慘淡,有晶瑩閃在眼角,她的胸膛時不時起伏得厲害。

“真是好笑,”女孩兒臉色蒼白,再不見往日裏的驕縱跋扈,神采飛揚,她眼神渙散,唇抖動得厲害,“每一次……每一次都是我,在你手底下慘敗而歸。”

她說不下去了,剩下的字堵在喉嚨口,怎麽都破不了前方的阻礙順利達到目的地。多一個字的表述,她都要被逼再去回憶一些不堪的畫面。她緊緊攥住床角的絲絨被套,死死咬住牙關,多餘的各種情緒交織,除此以外無處可洩。

對面的女孩兒亦是六神無主,這是她以往的二十年裏從未有過的叛離。在衆人看來,此舉無疑是一種另相的背叛,一種被道德譴責和世人所不齒的勾當。撇開衆口铄金,積毀銷骨的輿論,父母這一關也許就要用巨大的代價去搏。

她也不過二十歲,天人交織的心理戰早已把她擊得潰不成軍。

幾個小時前,自己的妹妹還雙目緊閉,躺在病床上,生命的跡象那麽薄弱,臉色慘白無血,她甚至看不見她胸膛的心跳起伏。她看着手術室外過道的天花板,面無表情,耳邊責罵聲不斷。

唐母恨鐵不成鋼地憤怒:“她是你妹妹!你親妹妹!玉琢是你妹夫!你怎麽能……你怎麽能做出這種道德淪喪,敗壞家門的事情來?”她欲伸手扇過去,手卻停在半空,人正在無力地蒼老,她十分地滄桑,“你妹妹只有那麽幾天可活了,你連這幾天都要跟她争……你是想讓她死啊!也是想我讓不好過啊……”

“媽……媽,”她跪着求她,哭得喘不上氣,“媽,我什麽都給她,什麽都給她好不好,我只要玉琢……我愛他啊……”

“啪!”

一記響亮的耳光。空氣微微震動。

真是突如其來的疼痛,她有些茫然,看着平日裏最疼愛她的父親,那一巴掌像使了他全身的力氣,以至手仍控制不住地猛顫,他怒目圓睜:“你有什麽能給你妹妹……啊?你有什麽能給你妹妹?她自小心疾纏身,你能替她痛嗎?你能替她面對死亡嗎?你怎麽還有臉說出這種話?我白養了你這麽個女兒……忘恩負義!不知廉恥!”

她頓時失控:“我也是你們的女兒,你們有沒有想過我?從小到大,我什麽都讓着她,我受夠了!我真的受夠了!我不放手……玉琢是我的,我死也不放手……”

唐家二老累極了,再指責不出任何犀利的言辭,老人家把這大半輩子的力氣都放在即将失去女兒的悲痛上。她從未覺得如此疲倦虛脫,整個人快倒了下去,一時間百味雜陳,有那麽一刻,她滿懷怨念,死亡看起來那麽誘惑,她快要忍不住。

女孩兒剛從昏迷中醒來,看着她的眼裏絕望多過憤怒,病床上的每一刻,她仍抵不過自尊的慫恿,習慣性強勢地掩飾脆弱,她沒見唐婉清回應,虛弱地笑笑:“本來我打定主意醒來的時候跟你讨個說法的,後來真到了這時候,想想事情都發生了問什麽都不頂用,姐,我喊你一聲姐,我只要你一句話,只要你不再見他,你就還是我姐姐。”

唐婉清終于擡起頭直視妹妹的眼睛,她聲音低柔,但堅定:“小兮,你恨我也好,怨我也好,巴不得我死也好,哪怕你不認我這個姐姐,我都無所謂,可是玉琢……我不會放手的,這些年來,我什麽都沒跟你争過,小兮,你放過他吧……”

她聲音極力掩飾的顫抖:“不是我不放過他!是他不放過我!是他不放過我!”她很快又鎮定下來,冷笑,“你倆夠狠的,連個快要死的人都不放過……”

“他不愛你……”

“那又怎麽樣?”她一字一句,垂眼看着雙手幾乎透明的白皙,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但唐婉清卻認得明白,“跟他有婚約的人是我,你們的事如果曝光了,爸媽,公司,社會,任何一方的壓力你們都逃不開……你們能承受這樣的後果嗎?”

她簡直不敢相信,失聲道:“你才19歲,你怎麽能有這樣的想法?”

“我為什麽不能?”她反問,笑出聲,“我的親姐姐都可以和我最喜歡的人在我生命中的最後一個生辰送我那麽大的一份禮,難道我不該好好回謝你們?”

她覺得很滿意,有一種同歸于盡的壯烈之感。

甚至有了俯瞰衆生的氣勢,笑得慈眉善目,言辭極盡諷刺。

唐婉清捂住臉,漫天的頹廢沮喪滲透皮膚的每一個毛孔,讓她沒辦法呼吸,她抽噎起來:“小兮,你別……你不要這樣,對不起……”有水珠沿着她手指縫隙中順流而下。她這樣無助地坐在這裏,把心裏的委屈,落寞,恐懼通過這樣的方式狠狠地發*來。

“唉……你別這樣,”她收起臉上的笑,怔怔地看着潔白的床單,聲音啞在喉嚨裏,像胸腔裏那顆跳動無力的心髒,喪失了它原本該有的功能,“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怎麽着你了……你看,”她攤開手,“你看,你總是這麽一副樣子,所以什麽事他都向着你這邊,他看見了你哭,卻看不見我的無助。我經常在想,如果我肯向他低頭,在他跟前哭上一哭,他是不是也會心軟,事情會不會就不會壞到這樣一個地步?可我每次看見他那副油鹽不進的樣子,我就忍不住地和他擰起來,我到底不如你會演戲……”

話沒說完,就是一陣止不住的咳。剛動過手術的心髒經不起這樣劇烈的情緒波動,她輕輕一咳就是撕心裂肺的疼痛,她不得不死命地壓下胸腔強烈的震動,一種欲罷不能的痛楚清晰地傳遍全身各處,她忍得大汗淋漓,一再地放輕呼吸。即便如此,它跳動的聲音像鼓聲震天,快速急促,她胸悶氣慌,只好閉着眼睛躺在床上靜靜地等着痛感過去。

她在心裏苦笑,是不是該立個遺囑什麽的。

聽起來真是滑稽。

唐婉清給她順着氣,一臉未幹的淚痕,在看到面前汗珠如雨,臉色病弱地連半分血色都沒有的女孩兒時,一切言語的辯解都顯得毫無說服力。

她嗡嗡地開口,聲音已低微到模糊不堪,唐婉清不得不湊耳細聽:“等我死了,你們再牽着手到我墓前炫耀吧。”

憔悴病弱的臉明明看起來不堪一擊,說出的話卻令人從腳底生出寒冷。

她跌跌撞撞地跑出病房,身體完全尋不到支點,是散了架跌落一地零零碎碎的碎片,纖細的身子負累重重,仿佛随時坍塌,她腦子裏不停地回想着一句話,怎麽辦……怎麽辦……沒有主意,沒有想法,無措,真是無措。

她還能做什麽?她答應了爸媽,要好好照應妹妹……她今天剛做的手術,醫生說随時可能有意外,對,沒錯……她完全被牽引,毫無意識地向病房走去。

她的警覺姍姍來遲,在麻木和空白占據大部分的思維時,這一攤鮮紅的血像半夜鳴響空中的警報,“咻”一聲竄上她的靈臺,她慌忙地跑上去,捂着唐婉兮冒着血的手腕,腥氣在最短的時間內充斥着整間病房,濃烈兇猛,她踢開腳邊血跡斑斑的水果刀,失聲尖叫。

“來人啊……”她按着牆上的呼救器,“醫生呢……”恐懼迅速占據心房,并有逐步擴大的趨勢,她已完全失控,“醫生在哪兒……救救我妹妹……”

救護車在黑暗中飛速而過的紅尾燈不停地在眼前亂晃,深夜裏循環的攪得人心煩的救護聲,女孩兒白得透明被疼痛折磨得冷汗直流的臉,手腕上茲茲湧着鮮血的割口,還有愛人在耳邊低語呢喃……種種畫面像由老照片播放的幻燈片,一張接着一張,不由分說地被無限放大,分不清白天與黑夜。

女人暮地睜開眼,眼底無神。

沉睡比清醒更加疲憊。

門外輕微轉動的門鎖聲,無聲而開,接着是牆頭開關的按鈕聲,皮鞋踩在羊絨地毯上的踱步聲,在死水靜的暗夜裏格外突兀,女人忙擰了床頭的臺燈。

“把你吵醒了?”男人難得的輕柔,面部的冷硬一時沒緩過來。他徑自走向卧房,“我回來拿點東西,不會很久,你先去睡吧。”

女人竟然也笑出來:“真是巧……我剛剛才夢見小兮,你就回來了。”

他動作一滞,接着過道的光勉強看清了唐婉清的面容,隔了一小會兒,才出聲:“好好睡吧,別想那麽多。”

類似的話她聽得太多,頻繁到她竟不知該如何回應,連帶動作也機械起來:“咱們走到這一步,你說我是該恨她還是恨我自己?”

“這跟她無關。”

“這真是我聽過最好笑的笑話,”她笑出聲來,面色平靜到無法讓人直視,“別自欺欺人了,咱們今天把話說清楚吧,這樣的日子,我一天也過不下去了……”

他明白過來:“你想離婚?”

“離婚?”她臉色大變,低低地重複,黑暗中直直地盯着他的眼,帶着不可置信的顫抖,“你想離婚?你竟然想離婚?”

這樣直接地被迫去正視心底最為忌諱的結果,此刻她心中只有排山倒海的譏諷。離婚,這兩個字她聽太多人說過,但只有這個男人不行。這是一記響亮的巴掌,比旁人涼薄的譏笑和那些報刊雜志上尖銳犀利令人發笑的報道更讓她絕望,狠狠地打在她臉上,她沒有任何時候像現在這個清醒,給她最大恥辱的從來就不是那些人譏诮輕蔑的眼神,而是面前這個男人。

心底狂狠地發笑,面上一如既往的平靜:“那麽多人說你無情,我一直不信,現在我總算明白,為什麽別人都說,最涼不過人心。”

他忖度良久,坐在她身邊:“你說什麽我都認了,當年的事是我一手造成的,有些話說太多遍也沒意思,也失去了它原本的意義。你是聰明人,何必非要和自己過不去?”

她連連冷笑,除此之外,她找不出任何表情來代替:“原來是我高估了自己。是,是挺沒意思的。”

他不再解釋:“你早點兒睡吧。”

“你當年,那麽費盡心機地娶我,真的是因為愛我嗎?”

“都過去那麽多年了,沒什麽好再提的。”

她木然地點頭,思維像退回三歲的稚童,已無法再分辨這些漢字的意義。

幾年的翻來覆去,輾轉反側是對此刻最好的反諷。

怎麽回房的,如何入睡的,亦或有沒有入睡,她皆不得而知。

譚玉琢扭開床邊的盞燈,白亮的燈光瞬間充盈了整間卧房。公司最近正準備給人力資源做一個較大規模的調動,有些老員工的資料他遺留在過去的住宅內。與唐婉清碰頭是無可避免的,雖然有心遠離,但還是不得不硬着頭皮跑回去把這些文件拿回來。

也不知道是不是家裏的仆人太過粗心,他翻起這些舊文件的時候,竟然翻到了高中時期上學的課本,一摞一摞的,灰塵甚少。他本無心去翻弄那些舊書本,抽文件的時候,有一本恰巧落下來,他用腳輕輕踢開,不予理會。

直到彈盡了文件上的灰塵,他才将視線落在那一疊書本上,每一本書的封面都是一樣,在一個剛勁俊逸的字體書寫的名字外圍,歪歪扭扭地畫了一只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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