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背叛 修羅場

莎拉立刻辨認出了那道黑影的身份。

他就是那天她去光明神殿祈禱時, 降臨在告解室裏的觸手怪物。

而作為一位反派，他話裏的“招待”，顯然也不會像字面上那麽友好。

莎拉從地上撿起一把長劍, 雙手緊握，堅決地擋在了同伴們的身前。

“如果你想對他們不利, 先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

“他們的生死，對于我來說毫無意義。”

黑影低低地嗤笑一聲, 觸手從黑暗中蔓延過來, 纏上了銀發少女手中鋒利的劍身。

那些黑暗的觸手用力一絞, 精鋼築成的長劍便直接從中折斷，化為碎片墜落。

“你叫莎拉……對嗎？”黑影用白水晶般虛無的眼眸‘注視’着她，陰郁俊美的面顏浮現淺笑, “如果你願意留在深淵陪我，那麽，留他們一命倒也無妨。”

觸手小心翼翼地纏上莎拉的腰肢，更像是情人溫柔的擁抱。

“你這受詛咒的怪物，休想帶走她！”

路西菲爾用長劍支撐起身體, 即便傷勢嚴重, 卻還是傲然站了起來，染血雙翼倏然展開, 持劍遙遙指向黑影。

恺撒也從拄着劍半跪在地的姿勢起身。英俊的皇帝一把扯下身上殘損不堪的披風, 追逐着莎拉的身影而行, 聖劍在黑曜石地面上拖行出一串火星。

拜帕原本就已身受重傷，但即便無力站起, 他還是用最後的魔力凝聚着寒冰向黑影發動了攻擊。

梵托的面色也變得肅然，狂風在他的指尖呼嘯。雖然和莎拉只見過一面，但高傲的精靈王卻決不允許他認定的人被怪物亵渎。

就連昏迷的洛加, 睫羽也輕顫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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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攻擊與魔法落到身上之前，黑影卻懷抱着莎拉緩慢地後撤了一步。

他閑閑邁出一步，卻仿佛越過了層疊空間。

攻擊再也無法追上二人的身影。

無邊的深黑湮沒了莎拉的視線，等到周圍不那麽黑的時候，銀發少女輕輕擡起手，指尖綻放出一抹微弱的聖光。

光芒照亮了黑發青年那張蒼白俊秀的臉頰。

他的睫毛很長，如鴉羽般濃密漆黑，蒼白剔透的無機質眼球藏在微垂的睫羽之後。額前的碎發半遮住高挺的鼻梁，唇形非常精致，帶着溫和有禮的笑意。

将眸光從青年臉上移開，莎拉發現她此刻身處陰暗空曠的哥特式殿堂之中。繁複華麗的紋飾皆以黑曜石鑿成，就連窄長的拱窗外也是一片黑暗，再沒有其它任何色彩。

“這是什麽地方？”莎拉問。

黑影垂眸想了想：“是宮殿。”

“我認為你不會喜歡那樣的景象。”青年微微擡起手，宮殿的門緩緩打開，扭曲的怪物将門口堵得密不透風，醜陋的肢節因為擁擠呈現出某種怪異的彎折。

莎拉忍着不适，點了點頭。

“所以，就在剛才，我在這裏修建了宮殿。”黑影淡淡開口，伴随着他的聲音落下，敞開的大門應聲閉合。

“那麽我是不是應該——”莎拉注視着青年空洞的眼眸，“感激你的體貼？”

“不用太感謝我。”黑影懶洋洋地說道，“人類喜歡追求舒适，這點我可以理解。”

莎拉深吸了一口氣：“從‘無’到‘有’的造物，在這裏，你就像是一位神明。”

“神明？”黑影低緩地笑了一聲，“神明避我如蛇蠍。”

沉默片刻之後，他擡起冰冷修長的手指，牽起莎拉的手腕，朝宮殿盡頭的王座走去。

“祂們不會答應我成為其中一員。”

“這麽說，你已經擁有了神明層次的能力。”莎拉平靜地說出了這個恐怖的推測。

“也許吧。”黑影邁開長腿走在前面，指尖緊扣着莎拉的脈搏，“但主物質世界同樣排斥着我，只有在深淵裏，我才是完全體。”

“深淵的裂隙是你搞的鬼。”莎拉微微眯起眼睛，“你想入侵我們的世界嗎？”

黑影将她攔腰抱起，懷抱着她坐進恢弘的王座之中。

“入侵你們的世界，能有讓純潔的靈魂堕落有意思麽？”黑影低語呢喃，唇角咧出愉快的弧度，手腕極為自然地搭上少女纖柔的腰肢。

莎拉的眼角輕輕跳了一下：“你的意思是……”

“只是将藏在過去的真相揭示給他們，”黑影的手微微擡起，做出邀請的姿勢，“要和我一起去看看嗎？”

不料，黑影的話音剛落，宮殿上方驟然火光大盛！

尖肋拱頂被可怖的巨力撕開，華美的裝飾在火焰中傾塌，碎石燃燒着從半空墜落。一道手執巨鐮的紅發人影，踏着半空的火焰傲然降臨。

“放-開-她。”阿狄索血紅的眼眸仿佛也在烈烈燃燒。

“阿狄索，”莎拉玫瑰色的唇瓣微微張開，聲音有些焦急，“快走！”

“大小姐，”阿狄索抿緊的唇線在看到她平安無事之後，總算稍稍放松，“我來接你回家。”

黑影将莎拉又抱緊了一些，冰冷的眼眸‘看’向了火光中的紅發美人：“進入深淵容易，出去可就沒那麽簡單了。”

他垂下鴉羽般的眼簾，低低地嘆了口氣：“為什麽你們一定要搶奪我認定的信徒呢？”

“她不是你的信徒。”阿狄索緊攥着巨鐮，漂亮的指節微微泛白，“她是我的信仰。”

黑影正要回答，喉中卻只發出了“咯咯”的聲音。

在他懷中的銀發少女，手執寒冰凝成的利刃，生生刺入了他的咽喉！

黑暗非但沒有動怒，反而露出了愉快的笑。

他的人形潰散，化為無數扭曲黑暗的觸手，朝奔向阿狄索的銀發少女湧去。

阿狄索也沒有閑着，而是微微俯身，同樣朝莎拉奔赴而去。

在觸手觸及莎拉之前，紅發美人已經單手将她攬入懷中，另一只手揮動鐮刀，猩紅的火焰在刀刃上燃起，将一根根觸手從中截斷。

“你想陪她一起麽？”黑影的笑聲在四面八方回響，“……迎接噩夢吧，我會欣慰于你掙紮的表情。”

莎拉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她和阿狄索落入陰暗狹窄的街巷之中。

“這是什麽地方？”莎拉看向四周。

擁擠堆疊的房屋，浸泡垃圾的污水，經年不散的腐爛的味道，還有一雙雙迷茫空洞的眼睛。

“這是他們誰的過去？”莎拉握緊阿狄索的手，和紅發男人一同沿着街巷朝前走去。

阿狄索搖了搖頭：“現在應該是……人族帝國建立之前，諸國分裂混戰的年代。”

“你是怎麽判斷出來的？”莎拉好奇地問。

阿狄索示意她看向天空。

高懸在雲層之上的是一座浮空的城市，通體用蔚藍的水晶雕成，巨龍在恢弘的城市間飛來飛去。

莎拉睜大了眼睛。沒想到在那個遙遠的時代，有這麽多龍存在于世。

“那是天空之神的聖城。”阿狄索淡淡開口，“這個幻境，似乎是一段回憶。”

莎拉正朝四周打量的時候，忽然對上了一雙燦金色的眼眸。

——傲慢的，不可一世的，睥睨塵俗的眸光。

這雙眼睛的主人是一位英俊的金發青年，他披着白麻布長袍，哼着不知名的小曲，懶洋洋地從街道中走過。

那是光明神的眼睛！

“冕下。”

莎拉下意識擡手攔了他一下，手指卻從虛空中穿過。

“不過是個幻影罷了。”阿狄索安撫地拍了拍莎拉的肩膀，“我們跟上去。”

那時候還不是光明神的金發青年，一邊用水晶球占蔔，一邊來到了一座破舊的棚屋裏。

金發青年的口中念念有詞：“墜落的星辰啊，指引我……尋找到你的化身吧。”

棚屋裏擺設簡單，只有簡單陳舊的家具和一張舊木床。床上躺着一位面色蒼白的女人。

一位幼童安靜地站在床邊，用手帕擦拭着女人額角的汗珠。他有着一頭綿延至腳踝的綢緞般的銀發，素淨的白袍也難掩身上清冷矜貴的氣質。

金發青年倚在門框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跟我走，你的母親就能活。星辰之光的化身啊，你不該囿于此地。”

銀發孩童緩緩轉過半張臉，昳麗的面容還帶着些許嬰兒肥。

“你是誰？為什麽要帶我走？”

金發青年半蹲下來，低沉耳語：“……我是你的神。”

“神是什麽？”銀發孩童茫然地問。

“我已經集齊了散落的光明神格，但需要你——純粹的光之化身——的幫助才可以加冕成神。”金發青年溫聲哄勸，“忘記身為‘人’的一切吧，我的天使……從今以後，你就叫‘路西菲爾’。”

銀發孩童清澈的眼眸漸漸變得茫然。他垂下濃密的睫羽，等到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眼瞳已經變為明亮的燦金色。

金發青年滿意地揚起唇角，牽起天使的手轉身離去。

——他似乎忘記了，要救活幼童的母親那件事，而後者在病床上漸漸失去了呼吸。

“如果這一切是真的……”莎拉同阿狄索對視一眼，“那麽坐在光明神位置上的，本該是路西菲爾才對。現在的光明神是一位簒奪者。”

“啪嗒”一聲，似乎有什麽墜落在地上。莎拉循着聲音拉開房間內側的門，看到了路西菲爾那張華麗而精致的臉。

天使的臉頰上還挂着淺淡的淚痕。

“我的信仰……就是個笑話……”

——顯然，在黑影的安排下，路西菲爾也目睹了這場‘夢境’。

“或許這是深淵中的怪物為了挑撥我們，營造出的幻象。”阿狄索站在莎拉身後，好整以暇地說道。

路西菲爾緩慢而堅定地搖了搖頭。

“不……”天使秀美的唇角在暗影中緩緩勾起，“我想起來了。”

伴随着這句話的落下，夢境驟然轉變，虛無的碎片構成了光明聖城裏的某個房間。

光明神坐在房間裏的高背椅上，而銀發少女正被迫坐在祂的懷裏。祂絲毫沒有身為神明的矜持和威嚴……

這是前兩天剛剛發生過的一幕！

這下不僅路西菲爾變了臉色，阿狄索的面上也沒有多麽好看。

紅發美人緊抓住莎拉的手腕，将她一把帶入懷中：“就因為是恺撒的身體，你便可以……”

莎拉無奈地嘆了口氣：“剛才你還說是深淵怪物的陰謀，現在自己就中計了。”

阿狄索微凝着長眉，低低地說了一句：“……抱歉。”

“路西菲爾呢？”莎拉環顧四周，忽然發現不見了天使的蹤影。

阿狄索搖了搖頭，握緊了她的手：“我們繼續往前，總能沖破幻象逃出去。”

将這個幻境打碎之後，莎拉拉着阿狄索的手從半空墜下，落在了湛藍海面的一艘帆船上。

船只裝飾華美，還有好幾艘護航的艦隊，似乎運載着什麽大人物。

一位美貌的金發少女站在船舷邊，眺望着遠處的大海。她頭戴藍寶石的冠冕，身後跟着一隊侍女。

“公主殿下，再有十幾天的航程，我們就可以抵達露納裏亞王國了。”

“據說露納裏亞的王子殿下相貌俊美，魔力強大，殿下您和他結婚一定會幸福的！”

侍女們在金發公主的身後說道。

帆船平靜地航行了一段時間，天際忽然陰沉下來，雷電轟鳴，大滴大滴的雨水砸落在甲板上。

“那是什麽——”莎拉扯了扯阿狄索的衣袖，示意他看向船舷的邊緣。

一根章魚的觸手攀上船舷，将準備回船艙避雨的金發公主纏了下去！

“她應該就是這段回憶的主角。”阿狄索同莎拉對視一眼，“大小姐，我們一起跟上去。”

說完，紅發美人便攬住銀發少女的腰肢，縱身從船只的邊緣跳下。

湛藍的海水吞沒了莎拉的視線，等到視野再度恢複清晰的時候，她發現已經身在布滿珍珠和珊瑚的華美海底宮殿之中。

宮殿正中是水晶砌成的王座。一位上半身健碩赤/裸，下半身是章魚觸手的男人坐在王座裏，祂有着一頭深藍色的長發，金色的豎瞳閃爍着冰冷的磷光。

祂相貌俊美，與拜帕有幾分相似，氣質卻更為暴戾殘忍。

“這是深海之主。”阿狄索說。

莎拉有些懵：“那為什麽拜帕是魚尾巴，他的父親卻是章魚尾巴？”

阿狄索眯起眼睛：“……我哪知道。”

說話間，之前那位人類公主，已經被人魚侍從帶入了宮殿。

深海之主輕笑了一聲，探出觸手将公主拖到身前：“……考慮清楚了麽？是留在這裏，還是以屍骨的形式返回人類世界。”

公主驚恐地瞪大了眼睛。

“還不快跪下！”侍從在她的身後斥道，“人類，誰給你的勇氣直視神明？神能看上你，是你的榮幸……”

深海之主微蹙長眉，探出一根觸手，直接将侍從的脖頸擰斷。

“……你吓到她了。”半人半章魚的生物将侍從的屍/體随意丢開，金眸認真地看向了人類公主，“只要你不離開，我會滿足你所有的願望。”

公主垂眸想了一會，忽然擡起眼睫，藍水晶般的眼睛閃閃發亮：“冕下，我想和你擁有一個後代。我從小……就很喜歡人魚，我們的孩子能是人魚的模樣嗎？”

“這并不難。”

深海之主慵懶地點了點頭。

莎拉眼前幻境的時間流速仿佛被拖快了。

——人類公主在無光的深海中被章魚的觸手包裹。

——藍色長發的小人魚誕生，他有着金色的眼睛和深藍色的魚尾。

——人魚在母親的命令下，從小進行着嚴苛的訓練，在屍山血海中長大，比起神子更像是一只戰争機器。

“那個人魚，是拜帕……”莎拉絕對不會認錯。

鋪滿明珠和寶石的華貴宮殿裏，金發的貴夫人捧起人魚俊美的臉頰：

“你不是你父親的孩子。你看，你有一條魚尾，而祂則是一只章魚……祂囚禁我控制我，為了我們母子的安全，你必須殺了他！”

年輕的人魚相信了母親的話，在她設計将深海之主灌醉後，人魚親手終結了父親的生命！

這一戰極為慘烈，半個海洋都被染成濃郁的墨藍色。

人魚受了重傷，爬回母親的身邊，将“深海”的神格高高舉起。

“母親，我……成功了。您能、您能陪我一會兒嗎？”

“這是您要的東西……我可以……不用再戰鬥了嗎？”

“完成了您的任務，我想……在淺海的珊瑚叢裏，建造一個屬于自己的家，沒有戰争，偶爾曬曬太陽……或許還會邂逅一位美麗的人類女孩……”

一只高跟鞋踩在了人魚生有蹼膜的手掌上。

“沒有人類會愛上深海中的怪物。”貴夫人垂下塗着血紅蔻丹的手，奪走了拜帕手中的神格，“你就是為了殺死祂而誕生的，現在，你的存在已經毫無意義。”

“不過，我不會殺了你。去深淵的裂隙，同怪物們作戰吧，這是你僅剩的一點點價值了。”

貴夫人吞噬了深海之主的神格，以強大的意志力忍受着身體的變化——金色的長發變為水流般的深藍，清澈如藍水晶的眼睛染上妖異深邃的色彩。

——她成為了新的海洋女神。

海洋女神容貌的變化，讓莎拉莫名有種熟悉感。

她靈光一閃，想起之前見過的，用雷電重傷拜帕的人影。

同樣是藍色的長發，高傲而冷漠的氣度……雖然當時沒有看清正臉，但她幾乎可以确定——那天的藍發人影，拜帕的母親，人類公主和海洋女神，是同一個人！

這也就解釋了，拜帕當時為什麽絕望地抱着她，說那些癫狂錯亂的話。

——在弑父之後，他被放逐至深淵的邊緣，日複一日地同數不盡的怪物戰鬥。

幻境破碎的時候，莎拉看到了藏在一叢水草中的人魚。

“拜帕！”她朝他游過去，但人魚的身影卻很快消失在海水的更深處。

阿狄索從身後攬住她的腰肢，用指腹溫柔地摩/挲着她的額角：“夠了，莎拉。”

“這個深淵中的怪物……”莎拉嘆了口氣，“真是以玩弄人心為樂。”

“我可以将這理解成是贊美麽？”

伴随着黑影低沉動聽的聲音，莎拉發現她和阿狄索又回到了那座燃燒的宮殿當中。

黑發青年斜倚在王座裏，手中閑閑地拈着一支玫瑰。

察覺到莎拉的視線，黑影低低地笑了一聲：“剛摘的，正打算送給你。”

“深淵中怎麽會有玫瑰？”莎拉難以置信地眯起眼睛。

“因為我喜歡，所以就有了。”黑影伸了個懶腰，從王座上站了起來，邁開長腿走到莎拉和阿狄索的身邊。

阿狄索眼睛漸冷，伸出手臂擋在莎拉身前。

“只是一支玫瑰。”黑影無辜地說，“比起我，它更适合莎拉小姐。”

這的确是一朵普通的玫瑰，花瓣上還沾着濕潤的露水。

莎拉擡起手接過：“謝謝。”

“我得去另一邊看看了，”黑影用飽含歉意的語調開口，“海洋女神制造出了一些麻煩。”

說完，他便提起鬥篷，破窗而出。

“海洋女神居然也在這裏。”阿狄索用修長的手指支起下颌，若有若思，“難道，是為了象征‘水’的神器？”

莎拉立刻便想起了恺撒說過的關于四件神器的事情——如果集齊，便可以獲得世界意志的認可，成為這個世界的至高神。

“‘水’的神器居然就在深淵裏？”她擡眸看向阿狄索。

阿狄索緩緩地搖了搖頭：“神器并非恒定存在，而是需要苛刻的條件才能誕生。或許和深海之主隕落的地點有關。”

“我們跟過去！”莎拉牽起阿狄索的手，踏着殘破的窗格從宮殿離開。

密密麻麻的怪物占據了視野所及的所有範圍。它們注視着飛在半空的紅發青年和銀發少女，觸手、肢節與眼睛高高伸出，仿佛想将他們拖入泥濘，撕成碎片。

從這片怪物頭頂上飛過之後，莎拉和阿狄索來到了一處奇怪的地方。

這裏似乎是深淵與某處海域的交界處，海水倒灌在黑暗的虛空中，形成一個個巨大的水球。一只章魚的屍體漂浮在最大的那顆水球中，每一條觸手上都束縛着鎖鏈，延伸向不可捉摸的暗影深處。

莎拉和阿狄索落在一處漂浮的岩石上，看到了恺撒等人的身影。

除了莎拉的這些熟人之外，還有一些散發着危險氣息的神秘人。

其中有一對紅發與銀發的雙胞胎姐妹，吸引了莎拉的視線。她們穿着繁複華麗的黑色蓬蓬裙，裙擺上繡滿了鑽石，面容精致美麗得不像人類。

“雙月女神。”阿狄索報出了祂們的名謂。

除此之外，莎拉每看到一位神祇的化身，阿狄索都會貼心地說出祂們的神職。

“死神。”

“愛神。”

“戰争女神。”

“鍛造之神。”

“破壞之神。”

……

“新一代的神明，幾乎都聚集在這裏了。”

恺撒此刻已經走到莎拉的身邊，擡起手拭去唇角的血痕，碧眸呈現出久違的溫柔。

“祂們來這裏做什麽？”莎拉問。

“等待着神器的出世。”恺撒眸光漸冷。

伴随着恺撒話音的落下，一位藍色長發的女神從人群中走出，緩緩浮向了半空。

祂縱身飛向水球，但剛游進去便從水球的邊緣傳送了出來，始終無法接近被封鎖在水球中間的巨大章魚屍/體。

那位神祇正是海洋女神。

重傷的拜帕在看到祂之後，臉頰兩側深藍色的鰓輕輕顫抖了一下。

其餘的神明也在嘗試着進入水球，接近深海之主的屍/體。但祂們無一例外，也被某種空間上的扭曲給傳送了出去。

海洋女神微微蹙起長眉：“看來，只能這樣了麽……”

祂用海妖般動聽的嗓音吟唱了起來，伴随着歌聲響起，陰暗的深淵仿佛變成了清澈夢幻的大海。

在歌聲中，拜帕被一個水球包裹，緩緩地飄向半空。

“我原本不想獻祭你……”海洋女神輕柔地嘆了一口氣，“但誰讓你正好出現在這裏，而這只章魚又讓我想起了糟糕的回憶呢。”

拜帕燦金色的豎瞳變成了迷茫清澈的藍色，他被海洋女神控制着，飄向半空中巨大的水球。

莎拉想要過去阻止，海洋女神招了招手，寒冰凝成的牢籠從天而降，将她困在其中。

很快，裝着拜帕的那只水球融入了章魚屍/體所在的水球之中。水波輕柔地顫抖了一下，卻沒有排斥人魚。

海洋女神吟唱的音調越來越高，拜帕的雙眸、鼻孔和唇瓣間也流出了深藍色的血，這些血将他附近的水流染成了妖冶的藍，恍如綻放在夜晚的花朵。

這些血絲一點點地沒入了章魚巨大的軀體之中。

一下，又一下。

纏在章魚觸手上的鎖鏈震顫着，發出了清脆的響聲。

章魚的三顆心髒也有節奏地律動起來，讓整片深淵都随之轟鳴。

“什麽，祂還沒有死嗎？”雙月女神之中，銀發的那位少女問道。

站在銀發少女身邊的紅發少女回答：“或許是詐屍吧~當年深海之主，的确是隕落了。”

被困在寒冰牢籠裏的莎拉，此時眼前出現了系統的提示。

[您選中的使徒受到神器的召喚。]

[是否接受召喚？是/否。]

莎拉遲疑了一下：[這對他有危險嗎？]

[沒有。]系統回答。

看到拜帕的血越來越多，即将被海洋女神徹底獻祭，莎拉再沒有遲疑的餘地，直接點擊了一下[是]！

“轟”的一聲，水球在衆人的斜上方炸開！

拜帕和那具章魚的屍/體一起，墜入了下方深不見底的淵薮。

“拜帕！”莎拉徒然地從牢籠中伸出手，銀白發絲在黑暗中紛揚如雪。

[水元素已經回歸正确的位置。]

[當前神器收集進度1/4，請冕下再接再厲。]

莎拉：？？

不是，這個系統，之前還叫她宿主。

現在改口得倒快！

不過她也明白冕下只是尊稱，她真實的力量距離神明層次還差得遠。

[你剛才說拜帕沒有危險！]

莎拉怒道。

[的确沒有危險，宿主不必太過擔心。]

就在莎拉一陣揪心的時候，藍色長發的人魚手捧一本華麗的魔導書，從下方的深淵中升起。

冰霜與水流裝點在他的身周，猶如臣民簇擁着至高的王。他身上的傷勢早已痊愈，華美的紋身在上半身的肌肉上蔓延。豎琴在虛空中奏響，海妖與鯨魚的幻影在水流間吟唱……

衆神都将目光鎖定了新生的人魚。

他手中的魔導書，無疑是神明們觊觎的目标。

祂們拉開弓弦，揮舞利劍，施展法術……密密麻麻的攻擊朝手持神器的人魚襲去。

拜帕微微一笑，躲進了漂浮在半空的水球當中。

那些攻擊落到水球的表面，就如同被鏡面折射一般，折返了回去。

就在衆神一籌莫展之際。

男人寬闊的胸膛貼到了莎拉的背後，手中聖劍抵上了銀發少女的咽喉。

“好在我早有預料。”光明神低緩悠揚的聲音在莎拉的身後響起，“讓你的人魚交出神器，否則……”

莎拉的眼角輕跳了一下。

光明神使用的是恺撒的身軀，所以在接近她時，莎拉并沒有防備。更何況就在不久前，說話的還是恺撒。

但祂居然在關鍵時候，挾制住了她！

半空中的拜帕顯然也注意到了這一幕，人魚金色的眼眸裏燃燒着憤怒的光芒，握住魔導書的指節微微泛白。

就在場面陷入僵持的時候，一把鋒利的寶劍抵上了“恺撒”的咽喉！

戰損狀态的路西菲爾掙紮着站了起來，用堅決的目光凝視着光明神。

“如果你敢動她一絲一毫，”銀發天使微微低下頭，俊雅的臉頰被陰影籠罩，“我們就一起死。”

光明神微微挑起長眉：“路西菲爾，你似乎變得不虔誠了。”

“我的虔誠本來就是一個笑話。”

晶瑩剔透的淚滴從天使絕美無暇的臉頰上滾落，沾濕了羽翼般純白的長睫，有種震懾人心的美。

光明神輕嘆了一聲：“你都知道了？”

銀發美人微微擡起一只手，拭去了眼角的淚滴，華麗的面顏變得冰冷如霜。

“從今往後，我不再是你的天使。”

路西菲爾薄唇微彎，眸色冷然：“我要将你取而代之。”

光明神淡漠地笑了一聲：“很好，我期待着這麽一天。”

祂旋即将眸光移向半空中的拜帕：“怎麽樣，人魚，你考慮好了沒有？我的耐心不是很多。”

但就在這個時候。

光明神的手，卻不受控制地，一寸寸地朝外移開。

“铛”的一聲，祂手中的劍竟生生落在地上。

祂神聖的金眸染上一抹綠意，嘴裏也緩慢而艱澀地吐出了恺撒的聲音：“我絕不會，允許，你，傷害她。”

光明神輕嗤了一聲：“現在沒有你說話的份。”

“如果，你，傷害她，”恺撒的聲音盛滿了痛苦，每說出一個詞都十分艱難，“那你也，不再是，我的，神。”

衆神遙遙地瞥見這一幕，都露出了看好戲的神情。

——光明神出糗可不常見，這位神界的暴君，驕傲的太陽神，從來都是目空一切，主宰玩弄他人的命運。

“這樣的場面還真是讓人百看不厭啊。”

懶洋洋的聲音從黑暗中漫了過來，還摻雜了幾下拍掌的聲音。

莎拉此時已經躲得離光明神遠遠的，同洛加、梵托和阿狄索站在一起。

一道修長的黑影從暗處走了出來。

他灰白的眼眸“看”向了莎拉的衣襟，那裏還別着一支鮮紅的玫瑰。

[？？？好感度+5。]

莎拉：原來這個怪物是可以攻略的啊？

只要有好感度條，那麽你就輸定了。

暗元素。

“繼續啊，”暗元素愉快地瞥向僵持的恺撒和路西菲爾，“我還沒有看夠呢。”

“還有你們這些神，為什麽還愣着。”他慢悠悠地補充，“難道不應該為了搶奪神器打起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