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着迷(十)

景瑜被刺激得麻木了一會兒,身子倒在地上,無助地看着前方。

他連眨眼的力氣都沒有,一心只想昏過去。可他只能幹巴巴地看着。

陸北津俯身将他抱起。

景瑜的身體已經形成了反射,在他懷中輕輕瑟縮。但剛才的驚吓起了作用,景瑜沒再落淚。

陸北津将他抱回了寝殿。景瑜一路沒說話,沒有力氣,更沒心情。

這寝殿本是陸北津的,但是北津仙君一向沒有睡覺的時間。景瑜有時候會覺得,陸北津像是在被什麽趕着,慢一步就會倒下去。

但現在倒下去的人是他。

景瑜胡思亂想,躺在床上,眼巴巴地盯着陸北津。

陸北津坐在不遠處,手中握着陣圖,發現他的視線,看了過來:“睡不着?”

語氣平靜,好像剛才威脅景瑜的人不是他一般。

景瑜垂下眸子,默認了。

陸北津淡淡道:“別亂想。”

景瑜:“哦。”

少年垂上眸子,放空了心思,卻感覺到一陣風将他包裹起來。

陸北津把他抱在了懷裏。

這個認知讓景瑜忍不住睜大雙眼,可憐道:“我不想雙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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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北津像是被逗笑了,聲音不如之前含着怒氣:“不修,睡你的。”

得到他的保證,景瑜放下心來。可很快又放不下來了,因為陸北津真的只是抱着他,什麽也不做,可他耳邊還響着陸北津的心跳。

景瑜蹭了蹭,想從陸北津懷裏出來,可他沒力氣,蹭着蹭着把自己整個塞進了陸北津懷裏。他從沒在清醒的時候和陸北津貼得這麽緊過,想起陸北津平素的嚴厲,總覺得自己在亵渎他。耳尖有點發燙,景瑜不敢再動了。

陸北津伸手一探,摸到了少年發燙的耳尖,一向波瀾不驚的聲音裏,帶上了些許訝然:“真這麽喜歡我?”

心思被點破,景瑜在男人的壓迫感裏,生出了些許逆反心,大逆不道地咬着陸北津的裏衣:“假的!我犯賤!”

陸北津的呼吸傳到景瑜耳旁,景瑜總覺得他在笑。

可他師尊怎麽會這麽輕松地笑呢。

他只會一邊讓自己痛苦,一邊嘲笑他什麽都不懂罷了。

景瑜像是做了個夢。

因為接下來幾天發生的一切都如他所願,陸北津沒有再逼着他雙修,也沒有再嘲諷他大意,暴露了爐鼎身份。

陸北津甚至親自為他換上收徒大典的禮服,那雙有力的手時不時與景瑜的身體接觸,景瑜的心跳就像擂鼓一樣沒停過。

這幾日過得極習慣,他只有在走神時,偶爾想起,尋閑已經不在了。

他想問問陸北津,尋閑究竟有沒有洩露他的身份,但每次都沒有得到答案。

景瑜問陸北津,收徒大典需要他做什麽。

陸北津只回了他四個字,老實待着。

禍是自己惹出來的,卻要師尊幫忙收拾……景瑜在不知不覺中,生出些許歉疚,就連幾日前陸北津兇惡的威脅,在他看來也有理有據了。

在收徒大典前幾個時辰,兩人到了逍遙峰。

逍遙峰極空曠,上玄仙宗的許多典禮都在此舉辦。如今給陸北津做收徒大典,宗主給足了北津仙君面子。在宗主的态度之下,即便暗流湧動,逍遙峰也布置得極其氣派。

流雲浮動之間,景瑜還以為自己到了仙境。

陸北津将他帶到了一棟距離典禮現場不近的朱樓。

他問景瑜:“看夠了麽?”

“嗯……反正待會還能看。”景瑜笑着道。

進了樓,陸北津卻告訴他:“接下來,無論發生什麽,你都在樓中待着。你出去便是麻煩。”

景瑜怔了一瞬,明白了他的意思,乖乖垂下頭應了一聲。

陸北津按着他的肩膀,将他推倒在軟塌之上,在他身旁放了層層禁制,而後又将小樓之中布置得過于嚴密的機關打開。如今就連景瑜想出小樓,也要小心別被傷到。

這種被□□一般的氣氛讓景瑜感到很不安,他仰頭開口:“師尊……”

“吃下。”師尊将一粒丹藥喂進了他口中,指尖在他的唇上留下絲絲涼意。

景瑜不太開心地眨了一下眼睛,吃下那粒過于甜膩的丹藥後,有點委屈地問:“這是什麽?”

“為了以防萬一,能掩蓋你的氣息。”陸北津按着他的肩膀,不讓他起身。

景瑜忽然感覺十分疲憊,渾身無力。他察覺不對,想要抓住陸北津的衣角,卻被人輕易甩開。

沒有酒,識海也沒被刺激到虛脫,景瑜無法入睡,就算他已經極度疲倦。

于是他還能聽見陸北津離去時,門外傳來的聲音:“景師兄,收徒大典的時候快到了,這邊請。”

陸北津極短地應了一聲:“嗯。”

那聲音與景瑜一模一樣。

外面的聲音很快消失了,間或有點響動,聽不出是什麽動靜。後來景瑜聽見了鐘鳴聲,威嚴古樸,外面好像已經開始走典禮流程了。

但任何聲音傳進小樓,都顯得太過渺遠。

景瑜昏昏沉沉的,不想去管為什麽明明是隐藏氣息的藥,藥性卻是讓他昏迷。他也不想掙紮了,只是腦海中飄過無數思緒。

其實他有點期待這次收徒大典的,雖然是假的,但是他也很想借機站在陸北津面前,讓整個修真界都知道他們的關系。他不想再見到一個狼心狗肺的明輕舟了。

如果他事先與師尊說了,是不是就不會被關起來了?他有些虛無缥缈地想。

他前幾天詳細看了典禮的流程,如今每一聲鐘響,他就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了。

進場,向宗主與賓客行禮,慢慢等待師尊出現……他還準備了一段劍舞。

不過師尊去了也是一樣的。師尊的劍舞肯定能驚豔全場,比他好看千萬倍。

然後呢,然後會有人發難,揭發他是爐鼎,師尊便會當場讓他驗證,然後發現什麽都沒有……

在與收徒大典同一峰頭上的小樓中,景瑜躺在軟塌上,已經能夠想象出那個人黑着臉難以置信的樣子了。

眼角有些酸澀,呼吸都變得艱難。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已經沒有再傳來鐘聲,想必是已經有人發難了。

景瑜嗅到了硝煙味兒。

什麽地方起了火?

他努力掙動,卻連一絲也挪動不了身體,就連想呼救,喉嚨中也只能發出沙啞的氣聲。

火焰腐蝕木頭的聲音,自遠處響起。

恐懼在他感受到第二人輕松的氣息時暴漲。

他不是傻子,這種時候還能在火場中散步的,多半是縱火的變态。

他閉上了嘴,不想被變态發現。

但已經晚了,那人就是沖着他來的。他感到那人坐在了軟塌的邊緣,聲音經過咒法的模糊,扭曲而低沉:“這火還有一刻鐘能燒毀陸北津的禁制。”

榻上的少年平躺着,長睫在面頰上遮出一片陰影,仿佛陷入了深眠,一絲回應也無。

來人并不介意,輕聲道:“真可憐,連自己要死了都不知道。陸北津肯定能察覺到這處起火了的,可他正忙着殺人,會來救你嗎?”

少年仍舊一動不動,絲絲縷縷的劍氣,卻已橫上了來人的脖頸。

來人一怔,反而笑了:“原來醒着嗎?我就知道我沒看錯人。你太可愛了。從你拿着假的玉簡,一點點自虐地養出還仙草的時候,我就已經喜歡上你了。我有時候會想,是不是陸北津讓你做只狗,你也會毫不猶豫地去做。”

少年的呼吸凝滞了一瞬,殺機更加兇狠。

那人絲毫不害怕,有說有笑地刺激着景瑜:“剛知道玉簡是假的嗎?小狗崽,你錯怪了陸北津,又傷了元氣,現在是不是很後悔……”

火焰燃燒的聲音更大。

陸北津下的藥藥效太強,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景瑜依舊躺在軟塌之上,沒有一點動作。

同樣,他的劍氣也封鎖了那人的腳步。

他感受得到,随着時間推移,那人的焦躁。他越焦躁,景瑜反而越冷靜。

但他也做不了更多了,只能祈禱師尊能快些發現他,趕來救他。

否則,他也只好與這人一同葬身在火場之中,好給師尊留下一些關于幕後黑手的線索了。

景瑜不想死。

所以他期盼着。

火焰已經燒到了門外,橫梁砸下的聲音,讓景瑜忍不住發憷。

他還沒來得及告訴陸北津,自己其實不想做他的徒弟,而想做他的愛人。

他甚至還不知道怎麽正确地去愛陸北津。

他不想死。

這份心思沒被陸北津察覺,反倒是他顫抖的眼睫被一旁的惡客發現了。

那人笑得毫無顧忌,欣賞着他的恐懼和痛苦:“還在盼着陸北津來救你?他不會來了。不妨告訴你——這次逍遙峰上準備借題發揮的人,可是他的老仇家。他這些年為了朝魔修複仇連命都不顧,要是能顧得上你,我不如去給你做十年仆役。”

少年的氣息陡然一顫,但很快穩了下來。

陸北津答應過他的,無論別人對他怎麽樣,只要他聽話,師尊就不會丢下他。

他明明……答應過他的。

逍遙峰頂上,是與火場中截然不同的景象。

肅穆的收徒大典之上,“景瑜”被人質疑成爐鼎後,卻不由分說地動手殺了提出質疑的兩人。

所有人都以為他瘋了,直到兩縷魔氣從那兩人身上洩出,争先恐後地逃竄而出。

少年在衆目睽睽之下,變回了陸北津的模樣,毫不猶豫地朝着魔氣追去。

北津仙君與魔修有橫亘一生的仇恨,他要去追,誰也不會攔他,也不敢與他争搶。

只是這變故太大,現場氣氛極其壓抑。

直到有人發現了山腳下熊熊燃起的火光。

火光是從景瑜那棟小樓傳出。

陸北津目光投向小樓一瞬,但很快,那抹白色身影便繼續毫不猶豫地往那兩縷魔氣追去。

有他的禁制在,景瑜死不了,何必大驚小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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