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了然(三)

第30章了然(三)

血腥味萦繞在鼻尖。

沒有了景瑜的血, 容積羽的生命力像是一團被扔到冰天雪地中的火種,極快地消散。

景瑜擔憂地蹲下身去查探他的情況,卻聽見陸北津的催促:“不把話說清楚, 你想做什麽?”

好可笑啊。景瑜轉過頭看陸北津的眼神, 就像是在看一只忽然會講人話了的鴨子。

“救人啊。”景瑜輕咳了一聲。

陸北津冷笑:“什麽人也值得你救。”

景瑜的肩膀有些顫抖,身子單薄得像一片樹葉。他縮着腦袋,試圖繼續給容積羽放血。

在指腹觸及手腕的傷口時,一股劇烈的疼痛從他的後肩傳來。

陸北津捏着他的傷口, 惡狠狠道:“你是以為, 把一塊爐鼎印割掉,我就對你沒有辦法了嗎?”

景瑜生不出反抗的力氣。

身體在極端的痛苦之中,竟然對陸北津的靠近有所期待。

原來這就是爐鼎啊。

算了,習慣了。

少年跪倒在地, 手卻輕輕貼上陸北津冰涼的指尖:“別鬧了,陸北津。等我救完人, 就陪你回去。”

陸北津的臉色很奇怪:“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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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景瑜沒有再劃破手腕,只是一點一點地給容積羽渡了靈氣, “他舍身救我, 我不可能不救他。”

他因脫力而指尖發冷,輕輕呵了口氣:“松開吧, 把我帶去給君婉。”

陸北津不知道吃錯了什麽藥,聽見君婉, 反而更用力了:“你還知道君婉也在。”

“怎麽了嗎……”景瑜見他不松開, 便順遂爐鼎印的意思, 反身抱住了陸北津。

雖然有點惡心, 但是陸北津靠近, 身上的傷也沒有那麽痛了。

爐鼎印果然立竿見影。

陸北津的力道不自覺地松了些, 但嘴上還不饒人:“早服軟不就好了。”

景瑜輕輕應聲,但沒聽清他說的什麽。

他想,如果在陸北津和君婉的面前自爆的話,能把這兩個人帶走陪他的幾率,會有多少呢?

概率應當是不小的。

要是還能碰上那個躲在暗處的魔修,就再好不過了。

對了,陸北津是回溯了鎮樹的過去的。

景瑜輕聲問:“你還記得,鎮樹的過去之中,種下那個繭的人是誰嗎?”

陸北津沉默了一瞬,而後道:“君婉。”

“嗯……還有呢。”景瑜問。

陸北津說了個景瑜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名字。

“容積羽。”

景瑜下意識想回頭去看容積羽,可陸北津按住了他的腦袋,景瑜只能看見陸北津雪白的領口與矯健的身體。

陸北津一次次用舊傷做借口,讓他雙修。

其實景瑜不是每一次都被騙了的,只是他覺得自己愛陸北津,便不該讓他失望。

他還騙過自己,說不定陸北津說的是真的,只是他并不知道罷了。騙着騙着,自己也就信了。

回過神來想,為了一個狗男人騙自己相信這些荒謬的事情,他還真是傻的可愛。

那時也是,今日也是。

他就不該期盼從陸北津嘴裏能聽見什麽真話。

要是容積羽想對他下手,用他對付陸北津。無極宗那些天早就能出手了,何必苦等到現在。

他疲憊地垂下眸子:“原來如此。我竟然不知道,容積羽是個魔修。”

陸北津皺眉:“你不相信?”

景瑜沒說話。

陸北津惡意道:“反正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不信便不信吧。你親手救下仇人,不想承認也是應該的。”

陸北津說錯了。景瑜想,就算容積羽真是那人,他也不後悔救了他的。

畢竟容積羽真的救了他。有什麽賬,總要恩怨相抵了再算。

但陸北津顯然沒心思聽他的心聲,想到讓景瑜與容積羽相處他便覺得煩躁,便抱緊了景瑜離開。

少年湊得更近了一些,讓爐鼎印滋補着他的身體。

多吃點。景瑜想,吃飽了,炸得也能響些。像個沖天炮,讓整個修真界都看見他的焰火。

景瑜恍惚中感覺到,陸北津在把他往靈境外面帶。他喃喃道:“不去找君婉嗎?”

比起陸北津,他更想殺君婉一些。不然好虧啊。

陸北津不想再從他口中聽見任何旁人的名字:“閉嘴。”

“哦。”景瑜乖乖閉了嘴。

反正暫時還是陸北津說了算。

暫時。

他們在出靈境之前,終于遇上了君婉。

景瑜悄悄從陸北津懷裏探出腦袋,安靜地看着君婉。

君婉看見他,眼睛都發綠了。

可她開口卻對着陸北津:“北津仙君,你不幫我等修複靈境便算了,竟然還想帶着修複靈境的希望獨自離開,棄我等于不顧嗎?”

陸北津問:“是又如何?”

景瑜有點搞不清楚,這是個什麽情況。

分贓不均?

但君婉身邊還有很多修士,聽見陸北津的話,他們已經有些坐不住了。

“北津仙君,你若不留下那人,非想置我們于死地,休怪我們以多欺少。”

景瑜眨了眨眼睛,安靜地看戲。

已經抱了死志,他反而平靜了。

他聽見陸北津冷呵:“妄圖奪我道侶,死不足惜。”

被陸北津承認了是道侶。

原來他還是個紅顏禍水呀。

陸北津将景瑜放下,沉聲道:“你稍等片刻。”

景瑜點了一下頭,便看見陸北津擋在了他面前。

這幅畫面好眼熟啊,可明明麽有發生過。

是什麽時候呢……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做過的美夢裏。

陸北津向很多很多人宣告他們的關系。

有人要傷害他,陸北津擋在他面前,不讓任何人靠近。

然後在夢裏,陸北津雖然很厲害,但是他的舊傷忽然發作,便暫時落了下風。有人攻他的薄弱處,景瑜沖上去,幫他擋開了那一擊。

他夢見陸北津将他抱在懷裏,看起來很心疼。

那時候他可真敢做夢啊,連陸北津心疼他都敢想。

不像現在,雖然陸北津有點痛苦——景瑜猜他是體內的魔氣忽然爆發了。

可景瑜心裏一點波動都沒有。

他遠遠地看見有人在暗處偷襲。

于是在意識還沒有反應過來時,身體已經沖了上去。

一點寒光沒入了景瑜的身體。

好疼。

他為什麽要上來擋呢?

沖上來的瞬間,景瑜就後悔了。被紮了這一下,陸北津也死不了。

他的身子往下落,卻被陸北津拖住了。

他在陸北津的眼底看見了一絲崩潰的猩紅。

然後嗅見了血腥味兒。

陸北津生氣了。景瑜想。

好奇怪呀,陸北津因為他而生讕婏氣。

沒入體內的暗器上塗了毒,景瑜很快便感到昏昏欲睡。

他感到有點颠簸,是陸北津抱着他,殺了許多許多的人。最終君婉帶着一小撮人逃跑了。

陸北津用染血的手撫摸着他的發頂,罵他多事。

那聲音沙啞而克制,景瑜幾乎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陸北津怎麽可能會心疼他呢。

他剛剛就在陸北津和君婉打得最激烈的時候,忽然自爆,把他們帶走的。

好可惜啊,錯失了這個機會。

下墜的感覺很清晰。

原來陸北津也體力不支了。

景瑜輕輕伸手,抱住了陸北津的脊背,在空中一點一點把自己蹭到了上面去。

天道啊,要摔就摔死陸北津吧,他不想死得這麽草率。

呼嘯的風聲中,飄過了一閃而逝的輕笑聲。

陸北津的唇角貼在景瑜的額上。

少年沒有反抗。

在風聲中,景瑜又聽見了一聲像是幻聽般的聲音:“怎麽會這麽像呢……你和他。”

景瑜有點不開心了,他祈禱快點摔死陸北津吧。這種人怎麽配活在世上呢。

陸北津就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又好像只是在說一句玩笑話:“不是君卿。”

……什麽,還有第三個人。

你擱這套娃呢?

景瑜驚異地睜大了眼睛。

但很快,落到地面的巨大震感與颠簸,便讓景瑜失去了意識。

陸北津同樣陷入了沉睡。

他夢見了一段很久很久以前的往事。

那段記憶有些模糊了,像是被人用術法刻意封印。

那時他在陸家的追殺之下,自爆了劍骨,墜落在一個靈境的懸崖之下。

懸崖之下是另一片洞天。

香花遍野,草木蔥茏。他甚至見到了一點不存在于修真界知識體系之中的,“精靈”。

它們是這麽自稱的。

精靈們将他運到了一個寬敞的山洞裏,身下厚厚的花草,讓人感覺很放松。

但那時候的陸北津,傷口之上的靈力與魔氣交纏,兩股力量像是要将他撕碎。他最終被心魔所懾,青筋暴露,雙眸通紅地縮成了一團。

他聽見了一個清亮的、少年的聲音。

“你們又帶了人修回來呀……他很可憐,快死了?我知道很多人修都很可憐啦,只是外面的人那麽多,你們救也救不完的。”

“而且之前很多人救好了都很麻煩,總想從清幽谷帶些什麽出去。”

“別求我啦,我沒說不答應……這是最後一次幫你們救人咯。”

然後,陸北津便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少年的醫術神乎其技,幫他理順了體內的氣息。陸北津慢慢放下心來,任由他施救。

他好像在清幽谷度過了很久,直到他體內的魔氣被完全拔除,他與那個少年成了很好的朋友。

或許只是他單方面這麽認為。

因為少年總是游離在山水之中,好像沒有什麽能走進他的心裏。即便陸北津已經很努力地靠近,卻總覺得他好像某一天就會輕易将自己抛棄。

後面的記憶變得很模糊。

再次清晰起來時,他已經出了清幽谷。他還是很虛弱,走到半路便昏倒了。

醒來的時候,少年仍陪在他身邊。

他好像就是那時候,問清了少年的名字叫君卿。

出了山谷後,君卿變得有些懦弱,多了很多憂愁,常常要求陸北津去做一些事。

卻給了陸北津更多接近他的機會。

陸北津一開始很驚喜,表面上看不出來,卻樂此不疲地幫君卿做一些會髒了手的事。

但後來,他對君卿的感情慢慢淡去了。不知是君卿變了,還是他變了。

他有時候會覺得,君卿也與旁人沒有分別,不再像以前那樣可愛。

但他仍舊會夢到在山谷之中,他永遠也無法靠近的那個少年。

在夢中,他會睡在柔軟的草坪之上,醒來的時候,能看見少年的面龐。

但是夢很快便會醒,他只得面對現實。

陸北津緩緩睜開雙眼,魔氣的反噬剛剛消去,他按着額角,剛想動作,感覺到自己懷中的重量。

“……景瑜。”他輕輕喚出懷中人的名字。

景瑜還沒有醒來,被他叫了一聲,也只是難過地皺了皺眉,仿佛在噩夢中遇見了陸北津。

陸北津輕嗤片刻,舉目四望,發覺周遭美好得恍如隔世。

漫山遍野的花飄着香氣,大大小小的精靈各行其是,卻都有些擔憂,仿佛想要靠近他們,卻又不太敢。

他又回到了清幽谷。

作者有話要說:

“為什麽陸北津對君卿很執着卻又被小景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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