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了然(五)

第32章了然(五)

清幽谷的夜晚, 一只小團子咕叽咕叽地滾過了河流,跳過蕭隋的房門,停在他面前。

蕭隋淡淡道:“是你。”

景瑜的聲音從小團子中傳來:“明天我想請你幫我攔住陸北津, 我不能讓他進入清幽谷內部。”他輕輕道:“精靈們說可以相信你, 當我欠你一個人情。”

蕭隋輕笑:“你的人情我要不起。不過事情交給我了,你多加小心。”

景瑜從他的聲音裏聽出了些許揶揄。

他擡眸看了一眼陸北津。男人白天和他鬧過那一場以後,便沉默着運功,像是準備有什麽動作。

清幽谷中靈氣充裕, 倒是便宜了他。

察覺到景瑜的視線, 陸北津輕輕擡眸,下意識地想要摸一摸景瑜。

少年在床上翻了個身,留給他一個無情的背影。

景瑜的衣裳穿得有些散,領口之下, 一塊醜陋的疤痕若隐若現。原本那處已經快治療好了,卻因為被陸北津捏了一會兒, 再次隐隐泛出血來。

陸北津心中一痛:“你又是何苦……”

景瑜的身影一僵,難過地縮了縮。

陸北津的指尖搭上傷口, 景瑜難以忍耐地呵止:“住手!”

“我替你療傷。”

景瑜大聲道:“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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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觸碰, 身體便想起了從前的痛苦,一陣陣地收縮。他死死抿着唇, 不肯洩露虛弱。

“幫你救狗也不需要,療傷也不需要。”陸北津的聲音宛如一聲拉長的嘆息, 目光描摹着少年的背影, 卻終究沒有再靠近, “你真的一點也不願意再見到我了, 是麽?”

景瑜的心跳得很快, 也很痛苦。

陸北津垂眸:“你可以不告訴我, 我當做你默認。”

他一向不覺得自己是會感情誤事的人。他想護着景瑜,與他相好,但如果景瑜真的如此怨恨他……他想他不會強求。

從前種種,也只是仗着景瑜對他死心塌地,而做的主張罷了。

無數次無效的挽救以後,他終于退步。

景瑜喉頭上下微動,洩出一聲無助的嗚咽。

那無助的聲音很快就消失了,景瑜的嗓音有些沙啞:“我可以告訴你。但在那之前,我需要你回答一個問題。你要說實話,對天道發誓。”

身後的男人沉默了很久。

久到景瑜以為他是個一句實話都不敢說的懦夫。

陸北津最終卻道:“……如果我對天道起誓,我如今只對你有感情,你會相信嗎?”

“你不願意就算了。”

“景瑜。”陸北津喚了他一聲,最終道,“你問吧,我對天道起誓,不會騙你。”

景瑜輕輕地問:“各地的小靈境被污染,和你有關系嗎?”

陸北津罕見地晃了晃神,他還以為景瑜會問和君卿有關的問題。

他以為景瑜最在乎的是他與君卿相像的事,卻沒想到是小靈境的安危。

恍惚間,景瑜的背影,與記憶中清幽谷那位少年重合。

分明就在他面前,卻好像已經相隔萬裏。

陸北津抓住了景瑜的手腕。

力道很輕,但冰涼的觸感還是讓景瑜打了寒顫:“陸北津,回答我。”

“沒有。”陸北津平靜道,“這些時日各地靈境确實有所衰弱,我追查到是魔修的手筆,一直在追殺他們。否則,我的仇家也不會堆積到如今的數量。”

将這些事情說出口時,他有些恍惚。

他從來不屑于與人解釋,他追殺魔修,衆人都只以為是因為幼時的仇怨。

但他在清幽谷之中,也曾遇到過魔修的襲擊。

少年擋在清幽谷外,像一柄鋒利的劍,将一切威脅與清幽谷分隔開。

少年說他最看重的就是這些自然的生靈,會與想要傷害這些精靈的人拼命。

陸北津第一次被人擋在身後。

那場面他記了一輩子。

後面卻陰差陽錯,因為模糊了記憶,而将它安在了君卿的頭上。

他糊塗。

景瑜輕輕抿唇,疲倦感像流水,從他的骨頭裏絲絲縷縷地滲出來。

“多注意君婉……如果你真的有想要幫靈境恢複的好心。”

他不想承認,但有點開心。

至少他不是認了一個,為了複活心上人而不惜毀壞這個世界的瘋子為師。

陸北津一點就通,很快想明白了這一切的關系:“君婉竊取小靈境中的生氣,想要用邪神的方法複活君卿?你一直說我想要奪舍你,也是因為邪神需要奪舍?”

景瑜唇角劃過一分不帶溫度的笑意:“原來什麽都不知道的人是你。”

兩人之間宛若有一條寬闊的大江。景瑜這句話,輕飄飄地将陸北津推到了江面的另一邊。

陸北津确實一直都不知道,景瑜是個神道修士。

神道修士以願力修行,也可依附于自然萬物,景瑜與那少年,應當便屬于這一類。他們與靈氣與天道有着獨特的溝通。

陸北津想起,景瑜當初聽見藥骨時,反應異常地大,就好像有人要謀害他的性命一樣。

景瑜曾經泣血般地告訴他,不能取走藥骨,不然他會死。

那時候他就應該注意到的。

景瑜在他身邊待了幾十年,從來沒說過怕死。他甚至敢每日放心頭血滋養還仙草。

景瑜從來只怕這些靈物受損害,這些比他的命更重要。

陸北津抿着唇,沉默了良久:“是我不了解你。我回去便徹查君卿複活一事。若你想,盡可以和我一起動手。”

剛對天道起過誓,這就開始撒謊了嗎。

到時候複活君卿的機會擺在眼前,陸北津怎麽會不心動呢。

雖然邪神一事是君婉主導,但自己能救君卿的事,不還是從陸北津那裏洩露出去的嗎。

口口聲聲說着保護他,結果陸北津就是他身邊最大的危險。

“不必了,師尊。”景瑜輕輕嘆了口氣,“我已經不喜歡你了,也不想和你一起做什麽。你什麽都不做,就是對我最大的幫助了。”

他偏過頭,看向陸北津的面頰,勾起一抹笑容:“可惜你做不到。就連我在清幽谷中自己走走,你也要追上來把我帶回去的。”

若非如此,他也不用找蕭隋将陸北津引開。

“清幽谷中可能有危險。”陸北津微微皺眉。

“哦。”

陸北津很快想通:“你是神道修士,清幽谷中那人沒用過靈力,想必也修神道。你來過清幽谷?”

“嗯。我這樣說,你能別攔我了嗎。”景瑜百無聊賴地和他打着太極。

“不可。”

就猜到是這樣。景瑜抿唇笑了笑。

陸北津卻道:“以清幽谷的靈氣充裕,這裏的精靈過于少了。我之前來時,還不是這等景象。清幽谷內部必有蹊跷。”

那時候的精靈很多,只是因為景瑜的“家人”們還沒有陷入沉睡。

景瑜微微擡眸,倒是不驚訝陸北津能注意到這些。

只是忽然昏了腦袋,想從陸北津臉上找尋一些那些時日的記憶。可惜一點也沒找到,他确實記不起陸北津了。他從前的記憶很差,在他眼中所有人都一樣,沒有必要分別來記。

直到渡了情劫,他才知道原來修士各不相同,也才感受到強烈的感情。對陸北津這個情劫對象,景瑜越來越能看得開。就算沒有渡劫成功,他也已經收獲頗豐。

“你懷疑誰?”景瑜過了許久才拾回自己的聲音。

“在我們來之前,清幽谷中只有一個人。”陸北津聲音淡淡,“誰也不知道他已經在這裏待了多久。我明日會去試探他,你待在屋裏,千萬不要出去。盡管你慣會逃竄。”

陸北津的聲音帶了點笑意:“但既然你還肯叫我一聲師尊,我便必須護你周全。”

随便吧。

景瑜輕輕點着一個小精靈團子,用神識和它交流。

小團子義憤填膺地讓景瑜不要相信男人的花言巧語,景瑜倒沒有太生氣。

或許某個時刻,他和陸北津的确有過,互相喜歡對方的時候。

但他對陸北津的愛,常被陸北津忽略。而陸北津為他做的事,只給景瑜帶來了折磨。

出去後,推翻了君卿的神龛,大概就能和陸北津做個了斷了。至于君婉和她身後的人,或許只能等回到本體以後再做決斷。

當務之急還是要先複活樊樊。

第二日,蕭隋将陸北津引到了清幽谷外,景瑜悄悄溜出了竹屋,進了清幽谷的深處。

清幽谷的深層是一條廣闊的地下長河,沿着河走,會抵達一個新的領域。那裏才是景瑜的“家人”曾經生活的地方,但景瑜很少待在裏面。

地上落了厚厚的落葉,靈力枯萎得不成樣子,只能從外面吸取靈氣來維持領域存在。景瑜将玉盒放在靈氣充裕的地方,便安安靜靜地等着它恢複。

景瑜在高聳入雲的樹木之間穿梭,将樹屋稍微整理了一番,胸口有些悶痛。

是爐鼎印發作了。陸北津果然還是不放心他,在他身上留了後手。

開始時只是肩膀上有些灼熱,而後慢慢化作麻癢,像千萬只螞蟻抓着他的經脈,在裏面行進。

爐鼎印太久沒有發作了,以至于景瑜已經有些忘記,它曾經帶給自己怎樣的苦難。

汗珠流入了眼角,混着淚水一并流出。

好難受啊。

分明以前心中想着陸北津就能夠忍受,現在卻再也受不了了。

景瑜顫抖着,從地上拾起一根尖銳的樹枝,狠狠刺向自己的小腹。

卻被一股輕柔而無形的力量制止。

“小景,別這樣,我們會傷心的。”

景瑜的“家人”都被封印在這片領域之中。他原以為他們已經沒了意識,卻沒想到能聽見他們的聲音。

樹枝被狠狠甩脫,落在地上。

景瑜頭抵着樹幹,努力睜開眼睛。一股溫和的力量貼上了他的額頭。

“對不起啊……”他終于忍不住,像個孩子一樣嗚咽起來,“我沒能渡成情劫讓你們活過來。我什麽都沒能做成,還讓你們看到了我這麽髒的樣子……”

清風擁他入懷,身體上的痛苦逐漸被安撫。

七嘴八舌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比起那些,你會為我們落淚,我們已經很滿足了。當初我們死的時候,你可都沒哭。”

“你也會哭呀,來再給哥哥哭一個。”

“別欺負小景。”

景瑜被取笑了一陣,欣慰又害羞,把腦袋轉了過去。

耳邊嘈雜的聲音漸漸停下。

最終,只剩下了一個溫柔的聲音:“小景,你作為川澤孕育的精靈,為我們神道做的已經夠多了。哪有再犧牲你一個,來複活我們的道理。我們不能讓你受這麽多委屈。回來吧,我們都很想你。”

景瑜輕輕應聲,生怕被揶揄更多,不敢再多留:“那……我先走了。很快就會回來。”

玉盒之中,小狗崽漸漸成形。景瑜抱着盒子,安靜地離開。

在他身後,清風送來了陣陣笑聲。

“他怎麽也會害羞了?以前可不這樣,他連我們誰是誰都分不清。”

“總歸是好事嘛。”

“我倒是覺得小景在外面受了太多委屈……是我們對不起他。”

景瑜眼角越來越紅,不敢再細聽,快步離去。

森林逐漸恢複了平靜。

最終,卻響起一句:“如此看來,小景這情劫,渡得好像并非他想得那樣糟糕?”

作者有話要說:

晉江崩啦,搞了好久才貼上來,鞠躬抱歉,給你們rua倉鼠。

怎麽還沒發出去呀!!咬晉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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